第三章
「儿臣也想念母皇,塞北太冷了,爹爹天天让我跟着师父习武!」他掀起袖子,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淤青,「都是爹爹和师父打的!」
我有些心疼,把他又搂紧了些,对着唐远不禁有些责怪。
「左右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至于这么严厉嘛!」
摄政王没有理我,他向来不怎么给我面子,冷峻的眉眼在阳光下不是特别真切,过了会儿才回应我。
「臣知道了。」
我知晓他舟车劳顿,捏捏儿子的小鼻子,让侍女带他下去玩耍。而后绕到唐远身后,撸起袖子,在他太阳穴处轻轻按摩。
这是从前在公主府时常做的事,这么些年来,即使我成了女皇也依旧熟练。
他看到了梁知书的那幅画,十六岁的我身着粉色的纱裙,在中秋灯会上笑得灿烂。
一时间有些动容,连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他握住我的手:「陛下的手劲还是那么大,捏得臣脑仁疼。」
我有些羞赧,抽出手坐在他身边,企图用喝茶的动作掩饰。然后直直地盯着那幅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明日的庆功宴朕让许温染也来了。」
我见他手一顿,快到嘴边的茶盏又被搁下,看向我的眼里有几分怒意。
「陛下抬爱了!」
「是朕欠你太多。」我抓住他的手,唐远依旧不给我面子,站起来走了,连睡觉都不给我个正脸。
好无聊,想找小林公子解闷。
唐远突然翻了个身,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显得有些阴鸷。我下床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半截,转而猛拍床框:「来人呐!朕要喝水!」
第二日庆功宴。
这些繁琐的事从来都是交给林墨白处理,我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怎么的,许温染坐在唐远的同侧,距离不远,是刚好抬头能眉来眼去的距离。
他端着酒杯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看得梁知书哆哆嗦嗦。
孩子没什么心眼,下药毒嗓子那事给整出阴影来了。
座下齐呼万岁,千岁,紧接着就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该赏的赏,不该赏的也不会在这种日子驳了面子。酒喝得舌头发麻,眼睛里氤氲了雾气,总觉着许温染低头的浅笑像一朵花开在了摄政王的心里。
十来年了她还没嫁人,一如初见似梅花高洁,没烟火气。不像我在阴谋里翻滚了几个来回,看上去尽是狡黠,实在是蛇蝎妇人。
林墨白说唐远回摄政王府了,许温染也紧接着进去了。
我拥着他,打了个酒嗝。
「只有你陪着朕了。」
林墨白的脸贴着我的脸,冰凉的,分外舒服。
「可是陛下尤其偏爱他,就因为摄政王能帮陛下打仗吗?」
他捧着我的脸,目光灼灼。
「您爱他吗?陛下。」
我当然爱。
唐远已年至三十,依旧是剑眉星目,褪去了稚气愈发显得刚毅。那双眼睛只肖微微一瞪,便是不怒自威。我一直觉得他比我更像一个帝王,不过是站在那里就有种想让人臣服的冲动。更何况十二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上扬的眉梢,飞扬的马尾,手捧栀子花束踏歌而来,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他若是奔向我,山河都是他。
可是他和许温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算个什么东西。
那时候父皇病重,储君人选还没定,除了我弟弟就是琬贵妃的儿子。
琬贵妃是丞相的女儿,朝中大多数大臣都拥立他的儿子。母亲身为贵妃最与她不对付,也深知若是琬贵妃成了太后,绝对没她们娘俩的好果子吃。
她来找我哭。
「锦澜,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那是我第一次和唐远搭上话,在中秋的灯会上,人头攒动。云京的街像是一条火龙直上星河,光影晃晃悠悠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亮晶晶的眼睛。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不关你事!」
我仰起头要走,又故意踩到裙子摔到他怀里,有股淡淡的脂粉香。
脚崴得恰到好处,疼得我哭晕了他怀里的胭脂。
「哎,别哭啊!」他顺手扯过一串珠花戴在我头上,「你长这么漂亮要是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后来他知道了我公主的身份打趣道:「怪我不该那么早送你回来,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公主殿下相处那般久的。」
我笑了笑,叫了声远哥哥。而后放出流言,锦澜公主对戍边将军的独子一见钟情,二人因灯会结缘也算一段佳话。
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见了他的第三日就由母后做主把我嫁给了唐远。
上花轿的时候我看见了许温染,她安静地垂着头哭红了眼睛。我放下盖头使劲咬了咬唇,才没落下泪来。
我知道我和唐远不是佳话,我拆散了一对璧人,我是个卑鄙的介入者。
嫁给了唐远,我的背后就是将军府。
大宣朝的国力十分强盛,内忧外患根本不存在,所以导致储君之争异常残酷。幸运的是,我的父皇虽然有七个儿子,但只有两个过了十岁。
唐远对我不冷淡也不亲热,不过是扮演一个正常的驸马。
我没空去拉进夫妻关系,只能借着他背后的势力给自己抓一手好牌。
我急急忙忙地威胁瑞贵人,把她的孩子扣在公主府,告诉她如果不按我说的做就杀了她儿子。但如果她乖乖听话,她儿子就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她答应了,再然后我亲手溺死我的弟弟,那个会甜甜地叫我姐姐的孩子。
「我从来没想过做皇帝,姐,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我别过头任由冰冷的水没过他头顶,逐渐没了声息。
瑞贵人为我顶罪,临死前用口型告诉我善待她的孩子。
又过了半月,父皇驾崩,我弟弟登基称帝。
唐远看我的眼神愈发让我琢摸不透,我几乎是惶恐地抱住了他,手抖得厉害。
「远哥哥,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喂他喝酒,掺了蒙汗药的酒,而后偷了兵符直奔塞北。
皇权的维护并不容易,要让我弟坐稳皇位就必须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
许温染的父亲,大理寺卿,琬贵妃的父亲江相都与唐远有接触。拜贴一副接着一副,急得我坐立难安。
我知道塞北冷,可这么冷依旧让我急得上火,嘴里都是泡,疼得半夜睡不着直落泪。
我许了唐将军的副将立他为骠骑大将军,绑了这个主将。结束了与敌军的游击战,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直捣黄龙,让他们近期绝不敢犯大宣半分。
然后抽掉了三分之一的兵力直奔皇城,再去西关抽了部分兵力。这些兵从此改名御林军,不受兵符调动,由皇帝直接统领。可惜的是,我弟还是做了个类似兵符的凤钗把它送给了宠爱的妃子,气得母后直接把御林军的统领权握在了手里。
回来的时候我像个猴子又黑又瘦,连头发都没云京城里的草长得好。
我弟的皇位坐得稳了,毕竟城郊就有军队驻扎。我还让他从世家不受宠的旁系里挑人送进军队,许以官职,加以笼络,让他们从内部瓦解。
唐远夸我:「公主好本事。」
如果表情不是那么咬牙切齿就好了。
我躲在房里哭了一个下午,做了这么多,到最后连个委屈都没地说。
休养了快一年才恢复好,我眯着眼在庭院里晒太阳,心想总算能过安稳日子了,也确实过了几年,如果我弟不想杀我的话。
我许久不过问朝堂的事,也不在乎那些风风雨雨,结果有一天起来公主府就被包围了。
我儿子那时候才四岁,看着乌乌泱泱的人吓得直哭。我抱着他哄,回屋换上盛装进宫见母后。
来得不是御林军,是林浩然的人。
我不过问朝堂,不代表我不知道,除了林浩然这个傻子谁还能支持他。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两个人还真就说干就干。
我伏在母后身前,她爱怜地摸着我的头。
「母后知道你受了苦了,可是你得为你弟弟想想,不能总是握着权力不放。」
「所以您认为我会乖乖就范吗?」
母后叹了口气:「唐远那孩子不在你身边,城外就是御林军,把兵符交出来吧,锦澜。」
我很用劲地抱了她一下,靠在母后的耳边。
「那您就不该把御林军握在自己手里,母后。」
手里的簪子磨得尖锐,我掐着母后的脖子一点一点抽出了她头上的凤钗。
「我早说过御林军由皇帝直接调动,你们非要弄这个破玩意,没想到是给我留后路啊。」
我,大宣朝长公主今日,逼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