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千爱一回到家中, 就闻到股浓烈的猪圆骨汤香味, 换上拖鞋就跑去厨房间, 围观自家老妈。
张秀兰督促完她洗干净手后,盛来一大碗碗热腾腾的骨头汤,用汤勺轻轻瓢掉飘在上的一层油, 递过去:“小爱, 你趁热把这碗汤给喝了。”
“骨头汤里含有大量的钙元素, 多喝点这种汤, 人就难变驼背, 钙元素充足后就不容易骨折脱臼了。”
她大概是又想到了于冬阳这件事,无奈地摇摇头:“哎,你们这些小孩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关键时刻, 有些大人啊, 平时总是不关心孩子的营养问题,孩子难怪就动不动就骨折脱臼了。”
林千爱双手伸来,乖巧地接过那碗汤, 轻轻吹了好几口凉气,避免它温度烫到嘴。
听张秀兰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香浓汤汁一点接着一点地灌入胃袋里, 顿时身心俱暖。
在即将拜访于冬阳家前,林千爱特意换身新年刚买的豆沙色鸭绒毛领羽绒服,面朝衣柜镜子左右照了半天。
林千爱脱掉眼镜,看着镜子里的不带眼镜的女孩,有点别扭, 脑中不由再次回荡起杨玉婷曾跟她说过的话,她还是不戴眼镜时比较好看。
内心挣扎了好半天,才从梳妆柜里翻到副买来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戴出门见人的可乐棕色美瞳,将其戴上。
她再次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双手捏着脸蛋做鬼脸,总有一种军训时晒黑了几度的脸,到现在还没恢复回来的错觉:(
当母女俩准备好一切,正要出门时,家门咚咚地被人敲响。
“胖哥!你找我有事?——”
林千爱打开门,面露困惑,边上张秀兰看见了,立即冲上去给她脑门一唧爆栗:“没礼貌!你怎么可以这么称呼人家?”
王孜听见林千爱发出微弱的惨叫声,不忍直视地闭上眼,在心底默念了几句阿门,该画面的暴力可想而知。
他露出个假到不能再假的客套笑容,对张秀兰鞠了个躬:“阿姨好,听说阳阳手腕脱臼了,你们今晚要去他家探望他,我和阳阳是好朋友,所以就想着跟你们顺路一起去看看他。”
张秀兰用眼光上下打量他,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请问你是?”
王孜自我介绍说:“我是隔壁老王他孙子,王孜。”
“哦,我想起来了!”
张秀兰恍然大悟,手激动地指着他:“你是当年那个搬家到陆家嘴的小胖墩!是伐?——”
王孜尴尬地点点头,任由张阿姨拍打自己肩膀,听她万千感慨:“小胖墩,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你现在都长到这么高了,还瘦了蛮多!”
他内心暗暗腹诽,张秀兰先前还不允许自家女儿叫他胖子,呵呵……想不到这对母女俩竟是一副德行。
路上,王孜抢着帮张秀兰拎盛满了骨头汤的保温圆盒,走路时,身子刻意挨林千爱近一些。
“你、你看我干嘛?”
林千爱察觉到王孜过分注意的余光,稍稍缩起脖子走路,大半张脸埋在柔软的鸭绒毛领内,“我脸上又没有字……”
王孜将目光移开:“我好久没看到你不戴眼镜的样子,有点不习惯。”
“是我戴美瞳的样子……太丑了吗?”
她内心紧张,伸手下意识想抚正眼镜框,一时忘了没戴眼镜这回事,食指尖只扶到阵冷冷空气。
想来王孜肯定会说嫌弃,然后待会去于冬阳家,也必定会遭到他和纪阿姨的嫌弃,从一个小小的补刀到团灭。
可现在他们人都已出门,这时候中途返回家换眼镜,多麻烦啊……
王孜立即摇头,言语局促:“才不是!你不戴眼镜时的样子太漂亮了,美得我都移不开眼。”
”嗯,确实好看多了。“
这时,张秀兰听见到他俩的对话,也凑热闹走进,细看了自家女儿一眼,点头附和。
她乐呵呵地拍个手,脑中的幻想已被母爱滤镜彻底包围:”我早就盘算好了,等我们家小爱以后考上所好大学后,就带她去做近视眼手术、搞个激光美白什么的,到时候,追她的优秀男生肯定数都数不尽,钓到金龟婿不是梦!——“
王孜勉强笑笑,连忙拍马屁夸赞:“阿姨,您可……真有想法。”
林千爱无力地揉起太阳穴,一脸的无可奈何:“老妈!我还小!”
“你懂个什么!——“
张秀兰瞪她,又摆出一大堆自己认为对的歪理,语重心长道:“当下社会的小姑娘啊,年轻时是你挑别人,等岁数大了后,就是别人挑你。“
“你表姨今年都四十八岁了,就是因为年轻时左挑右挑,平时不注意捯饬自己形象,到现在都嫁不出去!她看同龄人都结婚、孙子都快有了,羡慕极了。“
……
“阳阳,我看你这些习题册都做完了。”
纪芳打扫卫生时,翻出堆高得如山般的习题册,随便挑了几本翻开来看:“要不把它们全丢了吧,家里面积本来就小了,摆在这儿太占地方。”
“妈,我虽然都做完了,但这些习题册里题目的题型都很经典,要是这样直接丢掉,就太可惜了。”
于冬阳也跟着弯屈下双膝,目光顺着纪芳翻的那些页,认真瞟了几眼上面的习题,语气颇固执:“还是留着吧,我有空想再重做几遍,把这些书塞到床底就行,办法不都是人想出来的么……”
纪芳拿他实在没办法:“你秀兰阿姨他们说晚上要来家里看看你,到时被他们看见家中乱糟糟的、全堆满了你的书,该多不好意思啊。”
于冬阳皱眉,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眼:“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除了她,还有她女儿。”
纪芳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暗想自家儿子平时的高智商哪里去了,这么简单好猜的事,他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你同班同学,林千爱!“
“妈……”
于冬阳目光望了天花板片刻,口中歇气,无所适从地轻轻吼了声:“我不过是手腕脱了个臼,你怎么什么事都喜欢往外传,我的糗事非要闹得全世界都知道才肯作罢?”
纪芳自知理亏,话语变柔弱了几分:“臭小子,他们都是关心你才开探望的,换做旁人,睬都不想睬你!——”
她低头,继续忙着整理那堆书本,翻到本封面风格和其他书籍迥异的课外书,迷惑地读起那几行大字:“恶魔美男俏公主,阳阳,这是什么书?”
于冬阳暗在背地叫嚣不妙,长臂一伸,从他妈手中夺过那本书。
他仿佛做贼被发现,张口解释时,白皙的面颊带了几分窘迫红:“给我!这本书……我要拿来当鼠标垫的。”
其实,那本书是他看林千爱经常看,便在网上偷偷买了本同款,想琢磨下里面究竟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猫腻。
当然,这些见不得人的话,他就算被打死,也会全部憋在肚子里,不会跟任何人坦白的。
耳畔响起阵清脆如泉水流来的门铃声,于冬阳从未有一刻没感到门铃声像现在这样好听,他急忙起身,抢在纪芳前面开了门。
“你是……孟叔叔?”
于冬阳在开门的这一霎,看见门外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个人儿,而是个提着水果花篮、身着夹克衫的中年男子时,挂在嘴角的弧度倏然变僵。
虽然离上次见面间隔了数年,但他还能认出眼前这位中年男子。
他叫孟思远,是自己小时候参加少年宫合唱队时的指导老师,和老妈纪芳是同一个大学、专业却不同的同学。
孟思远谦逊颔首,品貌非凡,笑起来时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声线宏朗,让人一听就能大概猜出是学声乐的专业人士:“阳阳,好久不见啊。”
“听说你手腕脱臼了,所以特地抽空来探望你,阳阳快让叔叔看看,你究竟是伤在左手还是右手?”
“是右手。”
于冬阳右手躲开,还是被孟思远寻来的关切目光逮个正着:“我现已无碍,白天和我妈去医院包扎固定过了,孟叔叔,实在有劳您费心。”
纪芳快速整理完书本,人跟到儿子身后,热情地向孟思远打了个招呼,找个拖鞋请他进来坐。
于冬阳耐不下性子听大人们唠嗑家常,便独自趴在打开卫生间的窗户,吹起冷风,目光热切地往下张望,静静等待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盼望了许久,终于看见林千爱他们到达他家楼下。
于冬阳远远地就能认出是她,一颗心在躁动地咚咚狂跳了起来,正犹豫着自己现在要不要跑下楼去迎接他们,眸光却随之渐渐冷下去,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激动。
因为除去林千爱母女俩,有个讨厌的家伙也在边上,还刻意挨林千爱这么近。
林千爱那只蠢猫也真是,被别人揩了豆腐都傻不拉几的没反应,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没有察觉,还是装作没察觉……
于冬阳右手五指因脱臼难以活动,另一只手却紧紧握成拳,看那俩货正有说有笑的聊着,距离太远,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但看起来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这时门铃,如期再次发出连贯的清响,要不是纪芳催促他开门,他都懒洋洋得不乐意去面对。
于冬阳一打开门,就错愕地见张秀兰阿姨捧着一大个保温圆盒递过来,热情解释说这是她亲手熬给他的猪圆骨汤,营养价值极高、最适合大补了,并嘱咐他一定要把它全喝掉。
孟思远发现有外人来,觉得自己再久呆下去不合适,就笑着匆忙告别了纪芳母子俩。
“你来干嘛?——”
于冬阳放林千爱母女俩进家门,唯把王孜强拦在门外。
“我和小爱听说你手腕脱臼了,所以我们特意去街坊外的烧烤摊上,买了些烤串打包带给你。”王孜不嫌事大,语气加重强调了“我们”二字,将手中拎着的那盒烤串在他面前晃了几下。
“你拿走吧,我不爱吃地边摊!”
于冬阳眉目冷傲,见王孜身高本来比自己矮个几厘米,可要是算上王孜的增高鞋垫和竖立起来的发型,两人看起来就差不多高。
故说话时下颚不自觉抬高,好让自己身高显得比王孜高出几分。
而他的这一系列行为,在王孜眼里像极了要争糖吃的幼稚小孩子,就是种从大学生角度看高中生的调笑眼神。
垂眸看向他那只被纱布缠绕的手:“哟,你这右手好肿啊,跟猪蹄似的,砍了摆在菜场上都能拿出去卖了。”
“胖哥,你胡说什么呢?”
王孜一脸无辜,很快败下阵来:“我只是说了句实话。”
没等于冬阳想还口,身后的林千爱就指着他鼻子数落,忿忿道:“人家是在做好事,帮妈妈拎东西拎多了才变成这样的!你在这个时候说人家风凉话,你好意思么你。“
于冬阳心情大畅,冲王孜坏坏地粲然一笑:“你走吧,这儿不欢迎你。”
他说着,左手展臂顺势捞过,紧环住林千爱脖颈,表情耀武扬威的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林千爱被突然拉近,耳朵猝不及防撞在于冬阳坚固又暖的胸膛,贴上去时感到他开口时、呼吸的剧烈起伏。
她瞪大眼,半边脸似着了火般的烫,只觉得心脏也被他白毛衣上的静电给顺带着轻微电了几下。
“于冬阳!——”
王孜嘴皮咬得深红,在他要打关上门前,伸出双手用力推阻,“如你所愿,我这周末订了去法国的机票,真的要走了。“
林千爱又听见离别的字眼,叫住门外那人:“胖哥,你到时候留学去了法国,别忘给我带礼物,跟我说声那边的日子好不好过!”
“开什么玩笑,我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啊,你可是……”
王孜欲言又止,她边上的男孩让他嫉妒得发狂,缓缓哑声启齿:“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于冬阳微微一愣,勉强给他开了道细窄门缝,嘴角旋即露出抹更得意的笑:“是吗?那再好不过。”
“啧啧,好可惜,你右手腕竟在这种时候受伤了。”
王孜喃喃叹息:“我记得,跟你上次的羽毛球比赛是平局,到现在还没决出个胜负来。”
“现在出去比也不迟啊,”于冬阳砰地踢开家门,气势胜过他百倍,少年到底是意气风发:“我就算左手握球拍,都照样能打赢你。”
“不了,我才不会欺负个伤残人士呢。”
“恭喜你!那场比赛,算你赢了……”王孜苦笑着摆手,夕阳透过窗斜映出落寞的黑影,最终下楼走出了楼道。
于冬阳和林千爱目送着他离开,一时忘了要关门这件事。
过去半响,林千爱才仰目看向身旁那人,面容懵懂:“胖哥刚刚说那场比赛算你赢了,是什么意思?”
“哦~我知道了!——”
她挠了挠头发,不懂装懂的鼓起腮帮,气恼地深吸口气:“你们肯定是偷偷背着我,故意打什么我不知道的哑谜。”
“真不知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里面的窟窿怕是连女娲都填补不了。”
于冬阳伸出手指,纵容地轻点下那女孩的脑门,这才正眼注意到她今天没有戴眼镜,视线蓦地被惊艳住了。
林千爱屏息,眨了眨眼:“看!我新买的美瞳,是不是很漂亮?听好多人都说,我不戴眼镜时比较好看。”
她丸子头高高竖起,脸颊白中透着可爱的淡粉,一双眉眼似有水波流动,失了笨重眼镜的遮掩,变得更加传神,下巴埋在鸭绒毛领内。
他看她第二眼时,双目盯向了那双可乐棕色的瞳孔,美瞳虽好看,但边上的眼白处全是如闪电般惊心的细微血丝。
“以后少带美瞳,你待会自己去照镜子,这眼睛……现在红得跟兔子有得一拼。“
于冬阳喉头微耸动,怕她难过,又温柔地补充了自认为对的实话:“我觉得你平时的样子也挺好看,你不必为了别人,刻意去勉强自己。”
……
之后,纪芳和张秀兰二人坐在客厅聊天,好像有什么不想跟小孩子说的秘密要聊,刻意让于冬阳和林千爱俩小孩去小房间,自行玩耍。
而张秀兰他们大人有大人的秘密,林千爱他们小孩也有小孩的秘密。
林千爱彻底反锁掉于冬阳房间的木门,确认安全无误后,才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坐在于冬阳的床榻上:“于冬阳,我求你个事。”
放眼扫下四周,陈设干净简朴,可墙壁上的奖状却多到贴不下,写字台旁堆了几沓书柜里塞不下的书籍。
她陶醉至极,感觉自己仿佛闯进个仙境,鼻息间全是于冬阳身上好闻的淡淡清香,这股味道好闻得说不上口,好像是某种洗衣液的味道。
于冬阳眉梢上扬,慵懒地转动起旋转椅,面朝向那女孩,大概能猜测到她的意图:“是寒假作业没做完,又想借作业抄?”
“才不是,我早做完了!”
林千爱骄傲地高抬下巴,直视他双眸时,语气忍不住虚弱了几分。
她抱有侥幸心理,暗暗腹诽,也就数学寒假作业的最后几页,实在不想做了……索性就当它是答案部分,偷偷撕掉几页,反正老黄面对这么多厚重的作业,也不可能会一个个批改完。
“我就是想求你,有空帮我答一下我不懂的网课题目呗,”林千爱拿出手机,把网课app翻开来给他看,欲哭无泪地小声道:“你是不知道我妈有多丧心病狂!好不容易轮到放寒假,她却在网上帮我订了好多门科目的网课,逼着我一定要看完,说到时候要检查课程进度。”
“可是那网课每次放到一小半,就会时不时地弹出些奇葩难题,解答不出来,它就一直停止在那里,我差点没被逼疯!”
于冬阳忍俊不禁,接过她手机打开网课视频看:“什么网课,有那么可怕吗?”
与此同时,他听见房间外隐约传来张秀兰他们的对话。
“阿芳,刚刚那个来探望阳阳的男人是谁?”
“你说孟思远啊……他是我大学同系不同专业的同学、阳阳以前的音乐老师,现在在音乐学院当教授。”
张秀兰八卦问:“我看他相貌蛮好,是不是想追你?”
“秀兰,我悄悄跟你说,这些话千万不能告诉阳阳。”
“你放心,我肯定不说!——”
纪芳说话时,刻意放轻声:“孟思远在年轻时曾追过我几次,可我当时已经和老于在一起,便拒绝了他,之后我结婚,他也另娶了。“
“现在,我离婚了,他老婆也去世了,然后,就有了想追我的意思……”
房间内的隔音功能不太好,他们的这些对话,莫说是于冬阳,连林千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看他仿佛在刻意隐忍着什么,神情落寞得掩饰不住。
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唯有默默陪伴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