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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唰」地一声站起,惊得莲蕊捧着茶杯抖了三抖。
「太后,太后要把齐奴儿……太监了,为什么?」我脸色一白,我宫里何曾缺什么太监,齐奴儿何时惹得太后如此盛怒了?
「哦,阿音有所不知,母后极爱那细碎洁白的李花,那汇璃苑里的李树啊,是当年父皇同母后亲植,」皇上悠悠然站起,低头含笑,「那些山李啊,母后年年不摘,只是不忍而已。」
「没人告诉我啊。」我目瞪口呆,觉得心都快要停跳了,虽说太后碍着皇上不再难为我,但是心中也不是毫无芥蒂,但自从双生子诞下之后,我时不时抱着两个奶娃娃去成德宫请安,太后见我一日比一日和颜悦色,此番,怕是要一棍子打回原形了。
「朕继位后,母后为防睹物思人徒增感伤,甚少踏足璃汇苑了,只是嘱咐人悉心养着那满苑的李树,往事久远,阿音自然不知。」皇上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那满苑的山李,估计这会儿消息应该传到母后宫里了。」
「皇、皇上。」我拽着皇上的衣角,脑中一片空白,我顾不得自己处境如何糟糕了,齐奴儿要是因为我断子绝孙了,我肠子一定要悔青,这辈子估计内疚得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了。
「阿音放心,朕绝不夺人所爱,这就另提一人做羽林卫总兵。」皇上说着就往门外走。
「皇上救命。」我从背后死死抱住皇上的腰,这阖宫上下能解太后怒气的除了皇上就是那三个小娃娃了,我立马选择了投靠皇上,毕竟那三个小娃娃一个刚刚开始识字另两个只知道吐口水。
「不过,若是母后知道是朕授意恩赏近臣,自是不会为难伽义了。」皇上身形不动,眼风扫向我,像是抛下鱼饵故意等着什么上钩似的。
嗯?我立马会意,将皇上的腰环得更紧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我懂!我立马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就是那个愿者。
「谢皇上隆恩!」我立马嘴甜如蜜,入宫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终于有所长进。
「可是平白无故的,朕为何帮你。」皇上语气突然为难起来,气势反而越发从容不迫了,看着我一副你懂得的小人模样。
呸,小人,我岂是那等谄媚奉承之人。
「因为皇上深明大义。」我立马回到,不带丝毫犹疑,声音朗朗另带着崇敬的目光望向皇上的后脑勺。
皇上长身玉立,并未回应。
「因为皇上仗义执言。」我觑着皇上的神色,慢慢从背后挪到皇上身前,极为乖巧地蹭进皇上怀里,话音更加坚定。
皇上面无表情。
「因为皇上匡扶正义?」我言语不觉有些犹疑,双手摩挲着皇上的玄金龙袍,有了些些焦灼,夸到此等程度还不行吗?
皇上脸色一沉。
「因为皇上……舍生取义……视死如归?」我小声嗫嚅着,若是还不行,我可真要江郎才尽了。
皇上眼中开始冒火,我此时此刻才终于顿悟何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心中暗恨一定要让三个小娃娃努力读书,不能让吃他们娘亲这般的亏,心中依旧绞尽脑针地苦思冥想该怎么盛赞皇上这等光辉伟大的行为。
不知从前那些小曲儿还顶不顶用?
「皇上啊……」我刚刚要起势,皇上突然抬起我的下巴,颇有些气恼地盯着我,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幼时倒是十分熟悉。这气势,莫不是皇上还想当我的爹不成?
「因为朕要你送朕样东西。」皇上另一只手利落地掰开我不断揉搓他龙袍的手,干脆地打断了我想要唱曲的想法。
「啊?」我有些迷茫,皇上这是想和我做买卖吗,「送什么东西啊?」
「你自己想。」皇上倒是真像恼怒了似的,甩甩手一脸寒冰地就离开了永安宫。
我自己想?
我立马将莲蕊翠心拉回房内,三个人开始苦思冥想皇上最近可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值当冲一个昭仪厚颜索要物什。
眼看着从晌午想到日落西山,依旧没能找出什么眉目来。
「皇上喜何种器玩吗?」莲蕊最近为了我拉拢齐奴儿之事跑上跑下,颇有些心得。
我摇摇头,皇上天下之主,金银珠宝机巧器玩应是不缺的吧?
「吃食?」莲蕊望着自己摘了一上午山李的手,眼中颇有些心有余悸。
我爱怜地摸了摸莲蕊的手以示安慰,皇上想吃啥御膳房就能做出啥,况且他又不是我,他于吃食上应该没什么癖好吧?
「对了,奴婢听说,李宝林当年做惠妃时,时时为皇上弹琴吹笛。」翠心听了良久,决定从后宫嫔妃处着手,「偶尔还跳跳舞。」
「正是呢,除了李宝林,奴婢还听说宜华宫的贤妃娘娘最爱给皇上绣香囊、剑穗、手巾,汗帕这些小物件,而怀庆殿的姜充容则是爱缝制中衣,据说每月都要缝满三件才罢休,皇上万寿还要额外多一件。」莲蕊收到启发后,顿时来了精神,后宫诸事顿时如数家珍,「品仪殿的郭美人和郑美人爱给皇上写诗写词,揽月阁的林才人则是喜欢写长篇论赋呈交皇上,就连凤仪宫的皇后娘娘也……」
莲蕊看着我,突然哑了声。哼,终于发现我如刀似剑的眼风了吗。
「昭仪、昭仪不必和她们一样,昭仪有她们比不上的好处呢……」翠心看着莲蕊局促地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却不说那比不上的好处具体是什么,分明就是诓我!我绞着手,心中莫名酸溜溜。
又是绣香囊又是缝中衣,又是能写诗又是能做赋,我倒是没想到商议着商议着,倒是尽显出承元止后宫才人辈出,各个娴静雅致德才兼备。
「咳,皇后娘娘也怎么样?」我压着心中的失落,示意莲蕊继续说,我只知皇后娘娘宫里的逍遥炙是宫中一绝,是以日日晨起请安赖着不走就是想多吃两口逍遥炙,倒忘记了作为九州皇后,必有过人的德才。
「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时不时呈几篇自作的棋谱棋论罢了……」莲蕊眼圈儿都红了,恨不得时光流转一个字也不说。
「下棋有什么意思。」我小声嘟囔着。
「可不管其他主子娘娘有什么,咱们昭仪可是诞下了三个皇子,这份功劳可是其他嫔妃比不上的。」翠心憋了半天,终于想出了我那她们比不上的好处是什么了,显而易见地吁了口气。
诞下皇子?
「我的长处……就是生孩子?」我思索了片刻,似乎觉得颇有些道理。
「不不不。」莲蕊和翠心的头摇得像冀儿毅儿的拨浪鼓。
「莫不是承元止看我身体好得七七八八,想让我自荐枕席?」 我又思索了片刻,豁然地看着莲蕊和翠心。
「不不不……」莲蕊和翠心红了脸头摇得像拨浪鼓。
「皇上这般矜持了?」我真是没有想到,皇上可是次次主动,如今我自己突然掌握了主动权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全然忘记了刚刚后宫各位德才兼备的嫔妃给自己带来的冲击,斗志昂扬地起身,「莲蕊翠心,我争取给咱们永安宫再添个皇子!」
莲蕊翠心面面相觑,「昭仪,真是胸宽似海……」
二十二
我胸宽似海的结果就是,一夜的功夫,宫里已传遍了永安宫齐昭仪千里迢迢奔赴兴德殿自荐枕席,却被皇上无情拒绝,惨烈非常,彻底丢尽了正二品昭仪的脸面。
「昭仪,听说大皇子今儿要上书房了,您不瞧瞧儿去?不知大皇子小小人儿怎么耐得住坐两个时辰呢。」
我捂着被子蒙着头躲在床上岿然不动,不可能出去的。我甚少出永安宫去兴德殿,谁知好不容易大张旗鼓地跑了一趟兴德殿,还没扑倒承元止,他知晓了我的来意后就黑着一张脸不由分说将我重新扔回轿子里送回了永安宫。
阖宫上下全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士可杀不可辱!
「昭仪,二皇子和三皇子来给您请安了,您不抱抱他们?瞧瞧,二皇子又要吃手指了,您不管管?」翠心抱着不断挣扎的冀儿,冀儿一脚一脚踢到我的锦被上,咿咿呀呀的叫着。
我咬咬牙忍着想掀被看冀儿吃手指的冲动,依旧死死按住被角,任是大罗神仙天王老子吃手指我也不管了,就是不出去!
「昭仪,您觊觎已久的姜充容的玄耳波斯猫诞下一窝小猫崽儿,您不讨要一只吗?」
讨厌!姜充容的猫有孕我巴巴地送了两个月的小咸鱼了,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挑好了日子今天生,这明明就是姜充容和她的猫蓄谋已久,诓了我的小鱼干还打定主意不给我小猫崽!
「昭仪,今儿天气真好,院里的九色锦鲤还等着您去撒食呢,您不去了吗?」
怎么办?我好容易从咏絮池里千挑万选捞出来的大鲤鱼啊,我还想将它喂结实了送它跳龙门呢,龙门都在院子里搭好了,若是今天没能喂食会不会影响它日后跳不上龙门?呜呜呜人家好想要看鲤鱼跳龙门啊。
「昭仪,听说驯兽园的翠羽鹦鹉学会了说人话,您不想听听说了什么吗?」
什么!那傻鹦鹉除了会啄人终于学会说话了吗?我上次想听它说个话结果现下手上被它啄的疤还没好全呢,大仇还没报它竟然背着我就悄悄就学会说话了吗,那我还要不要姜充容的小猫呢?
翠心莲蕊一个上午来来回回在我裹成的球状的被子前絮絮叨叨地引诱我下榻,直至晌午将至,我却十分有出息,纵使百爪挠心自始至终也没从锦被中露出半个脑袋。
我正默默赞叹自己如铁的心志时,肚子却十分不争气地 「咕噜咕噜」 叫了两声。
「昭仪,新做的九珍酱凤翅要不要起来尝一尝?」莲蕊听到后,迅速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鸡翅凑了过来,翠心捏着玉骨扇一个劲儿地将香气往床榻上扇。
太卑鄙了,这两个丫头被我纵得越发没有底线了,我听着呼哧呼哧扇扇子的声音,九珍酱翅的香气扑鼻而来,「你们这是舞弊!」我瓮声瓮气地在锦被中抗议,但是肚子叫得更响了,好饿啊……我磨磨唧唧地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
「皇上万安!」
我「嗖」地将伸出的脚又藏进了被子里,哼,才不要见承元止那个狗头皇上呢!
「都下去吧。」承元止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四下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慢慢安静了下来,但是酱鸡翅的香味儿还飘飘悠悠地直往我鼻尖儿里钻。
「朕下朝后皇后就来兴德殿,说你今儿个没去请安,是不是朕允准了的。」皇上撩了撩衣摆坐在了我的榻边,我赌气地同被子往榻里一块儿挪了挪,才想起了今日为何总觉得嘴中无味,原是早上醒来梳洗过后,听到谣言传遍六宫一时羞恼躲进被褥里,忘记了去凤仪宫请安,没能吃上凤仪宫的逍遥炙。
「在生朕的气?」皇上见我不出声,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是多了一分试探关切的意味。
哼,才不要和你说话,我弓起身子又往榻里挪了挪。
「朕今日想了想,才明白昨夜原是你要送给朕的……」皇上顿了顿,难得把话说得这般轻柔,「倒是比朕原本想要的贵重许多。」
什么意思?原本想要的?他原本不预备着要我吗?
我的耳朵顿时烧了起来,不会是我一厢情愿自作聪明吧?我顿觉羞愤难当,刚打算再往榻里挪挪,就感受到一只手按住了我裹着被子挪动的「大球」,「别挪腾了,再挪撞墙了。」
「你的身体如今还不能……」皇上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锦被,声音又轻又柔,「太医屡次叮嘱了,并非朕不愿意,朕怎么会不愿意?朕怕自己伤了你。」
我的心又酸又疼,又委屈又甜丝丝的,脸颊捂在被子里估计已经红透了,「那,那皇上原本想要臣妾送什么的?」
「朕也没想到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看着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拉拢朕的羽林卫,想让你也费费心思拉拢朕。」皇上柔和的声音一下下跳进我的耳朵里,催得我的脸颊越发的烫,转而皇上语气添了三分笑意道,「不过你对朕的心思倒也很直接。」
「皇上有李宝林绣的香囊,姜充容缝的里衣,郭美人的诗,林才人的赋,皇后娘娘的棋论棋谱,哪里需要臣妾再花心思……」我红着脸倒豆子一般在被子里嗫嚅着,说完才觉得这话倒是显得酸溜溜的,没想到我竟然将那日莲蕊的话听到了心里,我原以为自己不在乎的。
皇上沉默了良久,我心下微微一紧,莫不是生气了?耐不住好奇将脑袋露出了被子,却对上了皇上含笑玩味的双眸,面上得意之色难掩,「你吃醋了?」
我刚想缩回脑袋,却被皇上眼疾手快地掀了被子一道滚进了被子中,「这么久了,终于也能醋一醋你。」
「臣妾没有,臣妾是羡慕,臣妾也想有人给臣妾做香囊做里衣,给臣妾吟诗作赋,可姜充容的猫都避着臣妾,臣妾是羡慕皇上能得她们青眼。」我双手慌张地抵在皇上的胸口,感受到皇上心扑通扑通,跳得倒比我还快似的。
「你虽喜欢朕却不在意,要不朕把东西都送到你的永安宫里吧。」皇上伸手就搂着我的腰,呼吸喷在我的耳边脖颈,直挠得我心中痒痒,「只是承了朕的情,日后你的心思都要放在朕的身上。」
真是小气,还在计较我送伽义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我心中腹诽,不知道那些言官大臣怎么都说当今陛下宽宏仁德的,明明就是锱铢必较,十分小气。
「答不答应?」皇上搂着我腰间的手重了几分,我渐觉被中燥热,想要掀开锦被,却被皇上一把按住了手。
「香囊、手帕、汗巾、里衣、辞赋,都是我的吗?」我抬眼看着皇上,被子里头黑洞洞的,可我却分明觉得有两道灼灼的目光,烫得我话都说不顺溜了。
「嗯,你的。」皇上于暗中靠近了我脸,缓缓啄着我的唇直至唇齿交缠,喉间依旧传来低沉的蛊惑声,「答应吗?」
「嗯。」我低声应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承元止今日倒是想要把我生吃了一般,可我身体抵在墙上,逃也没处逃。
「哗」地一声,皇上掀起了被子,放开了对我的桎梏,下了床榻,我顿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春寒料峭,不要再惹上寒疾,以后再有脾气也不可任性不吃饭,要将养好身子。」皇上眼中欲色未褪,将锦被为我仔细掖好,声音略显沙哑含糊,「你若还觉得羞恼,朕便传谕给皇后,这几日你就待在永安宫,不必见她们。」
我气喘吁吁的,还没缓过来,也没能听清楚皇上说的什么,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朕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去处理,让宫人伺候你午膳吧。」皇上面色如初后,就唤了宫人进来,春风得意地就踏出了永安宫。
不多时,我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饭呢,便有宫人将一对对崭新如初的香囊剑穗,一叠叠针线细密整齐的中衣,一沓沓原封未动的诗词歌赋流水似的送进了永安宫,送着送着,屋里便既有焦尾古琴又有白玉棋盘,既有强弓硬弩又有雕龙宝剑,直到送来一扇五光十色的大屏风的时候,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是哪个嫔妃闲的给皇上绣了这么大一扇屏风?莲蕊当时怎么没跟我说过??
傍晚之时又有圣旨晓谕六宫,之后凡有嫔妃进献皇上之物,皆送往永安宫即可。
「昭仪,咱们永安宫放得下吗?」莲蕊看着宫人进进出出了一下午,听完旨意看着我,眼中满是绝望,后妃对皇上泼天的热情永安宫怕是承受不起啊。
「昭仪,咱们永安宫用得着吗?」翠心皱着眉展开一件件男子中衣,翻了几页厚厚一本棋谱,拉了拉怎么都拉不动的强弓,看着我欲哭无泪。
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我就说承元止能安什么好心。
「说不定……能用上呢……」我心虚地踢了踢大屏风,心中道听天由命吧。
可没想到,它们却真的派上了用场。
二十三
小荷初露尖尖角的时候,皇上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永安宫,不急不缓地说永安宫太小了些,打算帮我另外寻个住处,苦思良久说兴德殿附近的长禧宫便很好,宽敞也无其他妃嫔入住,放得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想这永安宫满宫来自后妃的「心意」,该如何安放既能不辜负又能让永安宫人行动无碍,大一点的宫宇自然能两者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