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修)

  46

  林择深急匆匆过来敲门的时候, 时鹿正窝在他之前当床睡的沙发里。

  双手捂住耳朵。

  外面天色异常,已经逼近夏天了,闷燥的季候风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阴云, 小区楼下经年未曾修剪的树枝,零落的叶子, 被风卷刮起,继而碰撞在窗户口。

  咔哒, 咔哒。

  小区里几乎没人, 楼道喑哑,但是依旧有诡异的妖风声阵阵。

  时鹿终归没有忍住, 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里胡乱又说不清楚,林择深几乎是同时扔下手里的桌球杆,不顾尚在陪同的客人,匆忙跑出‘森’bar,他能感受到时鹿传达出的压抑还有无助。

  时鹿还在想江家新爸爸, 想他会不会就此挺不过去,想着母亲会不会又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明明, 好不容易她才找到一个新的依靠。

  “妈妈走了,新爸爸出了车祸……外面又开始变天, 我一个人,我害怕……”

  “你在家等我,时鹿?”

  林择深一边听着,右侧的太阳穴有些叫疼, 他毕竟活了二十多年,风风雨雨什么意外天谴的见过不少,可时鹿不一样,她年纪这么小,不知是否会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坏,于是林择深尽量柔声安抚:“听话,害怕就进被窝里,我一会就到。”

  电话里的姑娘说完自己害怕之后,再无半点回音。

  林择深几乎是一路狂奔。

  可事实这并不是时鹿第一次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

  两年前,她就曾经亲手酿造过一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终归就是因她而起。

  初二那年,她有幸跟全世界最活泼善良的小姑娘成为了室友,并且也在她的明媚笑颜下,跟她成为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苦甜苦甜的日子,像是泡在蜜罐里的槟榔,一旦沉溺就会至瘾,继而变得无可救药。

  两年前,同样是五月份,十四岁的时鹿,在体育器材室偶然遇见十五岁的秦放。

  十几岁的少年,身姿挺拔,那时候的五官就已经绝尘俊美到罕见,更别提他那恐怖至极的优异成绩,不凡的家世背景。

  他是全校的焦点。

  嗓门有些大的小伙伴,对着秦放说不见不散。

  时鹿满心满眼只有那对精致的耳廓,再来她听见了一声温和的应答。

  “好,不见不散。”

  是少年人独有的清冽嗓音,她在梦里听见过无数回。

  彼时的秦放,在说完这声好后,他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好几把羽毛球拍的女孩,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生趣。

  傻乎乎的,纤细又可爱。

  晚上回到寝室,时鹿几乎没有半点隐瞒,对着刚剪完短发不久的小姑娘说:“盼盼,秦放今天晚上十点要去明月阁。”

  “真哒?!”

  正在准备刷完牙睡觉的小女孩听见这话,陡然变得激动万分,‘哗啦啦’迅速将牙刷清理干净,吐掉嘴里的泡沫。

  “呜呜我想去诶,他去明月阁肯定不会穿校服,一定是好看到要死的便装。”她毫无芥蒂的抱住时鹿的腰。

  “鹿鹿,你再帮帮我嘛。”

  “我见他一眼就回来。”

  “看一眼就回来。”

  ……

  时鹿最后一张有记忆的画面定格在,少女一双明亮到令星辰黯淡的眼。

  听完这无法令人拒绝的请求,时鹿无奈宠溺的笑了笑:“知道啦,帮你掩护,记得快些回来,千万小心翻墙别被抓了。”

  “啊鹿鹿你真好,我爱死你了。”

  原来,她出事前,就暗示过自己,她会死。

  就要到那一天了,跟两年前的那一天就快要重叠了。

  那是祭日。

  有着全世界最明媚笑颜的她,被车子碾压后死无全尸的祭日。

  -

  时鹿听见了敲门声,陡然世界微尘里就只剩下了敲门声。

  她慌忙去开门,望见依旧手机贴耳生怕错过自己任何一句话语的男人,他的身影遮挡住了整扇门。

  一只裤脚还反卷着,另一只还粘着泥巴。

  目光如炬,胸口上下起伏。

  眼睑下方的小伤口已经恢复的看不出踪迹。

  时鹿陡然一阵滔天的委屈,她什么都不愿意再想,猛地扑进男人怀里。

  能感受到男人心口处震动的频率飞快。

  林择深还在喘着气。

  他先是心疼,后有化为无奈至极的偏爱。

  “傻丫头。”

  “你这样哥哥心都快疼裂开了啊。”

  可时鹿就是贪恋着这抹温度。

  贪恋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不是那令人绝望的薄荷凉意。

  她联想到了男人那夜说的话:“我可以不见她。”

  时鹿陡然攥住了林择深的衣摆,被人丢下,再也见不到的感觉漫过她的四肢百骸:“不要不见到我…”

  我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了。

  是浓重的哭腔。

  林择深身体一僵,原来那天的话,被她听见了...

  他苦笑道:“不会的。”

  时鹿依旧固执地扯着他的衣摆。

  “那让哥哥先进去,好吗?”

  “你发誓。”时鹿一想起那些在她生命中匆匆而过的人或事,就心寂冷的发慌,她红着眼,天真以为发了誓就可以将自己从漫无边际的患得患失中撇开。

  她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你发誓绝对不会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发誓不会突然消失,求你发誓……”

  她眼底是一抹固执又柔软的保护色。

  无措又执拗。

  双手死死揪着男人的衬衣衣摆。

  林择深不知道她这抹异常的根源,只当是她被突然发生的意外给刺激到了。

  他反向环抱住她,用最最温柔善宠的口吻向她保证。

  “我发誓。”

  发誓不会离开你,发誓会永远守着你。

  _

  林择深觉得,时鹿怕成这样,应该还有别的隐情。

  因为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喃喃自语说对不起。

  他坐在她身前,时鹿依旧抓住他的衣服。

  林择深目光不忍,抿唇:“这件事跟你无关,丫头。”

  同样的话,同样的内容。

  两年前,母亲在她耳边说了无数次。

  “潘盼是个好孩子,那件事跟你无关,鹿鹿你知道吗?”

  跟自己无关吗?真的跟自己无关,是这样吗?

  可分明不是。

  她陡然看向男人的脸。

  “可是,就是因我而起的啊。”

  “不是我,她压根就不会死...不是我她也不可能连死了都没有全尸...”

  林择深越听越不对劲:“丫头?”

  这声丫头,让时鹿稍微回了一点神。

  她松开了扯着的衣摆,意识回笼,又是死死咬住嘴唇。

  林择深眼底眸光颤了颤,若有所思,故意露出点笑意:“困不,哥哥的腿借你躺会。”

  时鹿轻轻点了点头。

  “要不要进屋?”

  时鹿又摇头。

  “这么喜欢哥哥的床?那成,躺会的,哥哥陪着你。”

  林择深觉得,时鹿最近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放在以往他说这样的话,这丫头指定会红了脸。

  谁料她现在,一点反应都没。

  “不要担心,叔叔会没事的。”

  时鹿想起新爸爸,不由得又是一个寒颤。

  “我不想新爸爸有事,不然妈妈就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说完时鹿顿了顿,兀的又接了一句:“一个人...太孤单了。”

  时鹿蜷缩在沙发里,头靠在林择深的大腿上。

  双手合拳放在嘴边。时鹿依旧浑身有些发颤。

  “是啊,一个人,太孤单了。”林择深非常能感同身受这句话的意思。

  所幸的是,他遇见了她。

  他们现在,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_

  时鹿睡得不安稳,林择深明显能感受得到。

  已经是深更半夜了,他心里隐隐升腾起丝异样的迥绝战栗,他迫不及待想求证某样东西。

  上次的副校长办公室一日游,他存了那个姓徐的联系方式。

  也顾不得是晚上了,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谁料巧的很,徐副校长深夜忙着学校报表,还有应酬股市,冷不丁收到林少爷的信息。

  匆匆浏览后,就顺水推舟给他找到了答案。

  本来不抱有什么希望的林择深,居然在十分钟后,收到了回信。

  前面自然是一大通罗里吧嗦的谄媚话,不愧是副校长,资料全乎的简直恐怖,甚至连后面一段是时鹿初中时期的学校履历都给扒出来了。

  上面记录着:初二那年下半学期,突然申请退宿。

  申请人,监护人母亲:间月柔。

  缘由:潜在抑郁症。

  林择深似乎对于这个结论并不意外。

  时鹿确实心智方面,有些极端。

  那天他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望见她站在窗边,日光照在她身上,身量娇小模糊的不真切,林择深第一反应其实不是她的头发,而是有种她会突然从窗边跳下去的恐惧战栗。

  不多时,又是一条信息。

  “林少爷,我有她初中时候的一个小道消息,国初嘛,数一数二的初中,那事儿在教育界还被当成了模范本,小姑娘半夜溜出学校死在半道,居然没有家人来学校闹,那小姑娘跟贵小姐是一个寝室呐。”

  林择深浏览完毕,一阵瞳孔瑟缩。

  他似乎,突然知道症因了。

  林择深咬牙,颔首低眉看着她睡得不安稳的侧脸。

  鬼使神差的,他弯下腰。

  时鹿是蜷缩着的,双手成防备的姿态,膝盖上的伤也露了出来。

  林择深一眼就确定,那儿被她二度自虐过。

  一边是已经深红色的嫩肉,一边是浅粉。

  小丫头是真狠,这道疤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仿佛以后漫长的年岁里,都要时时提醒着林择深。

  自己曾经让她,受过天大的委屈。

  这道疤,真就他娘的没有半点借口遮掩。

  林择深定定的看着她,陡然一阵钻心的疼。

  在她耳边,喃喃:“傻丫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呢...”

  “哥哥没你狠,眼睛下边儿的小口子,两天就好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你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不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么?”

  “不孤单么?”

  “天真。”

  林择深说完,将沙发角落的小毛毯拿过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那只由于浣洗而微微模糊的小鹿,仔细看鹿角都磨平了,但是姿态依旧优雅的过分。

  毛毯将她盖了一个严实,遮住了她的脚踝她的小腿。

  时鹿感觉到有东西,胳膊稍动一会,短暂又恢复了原样。

  林择深半只胳膊护着她,也闭上了眼。

  _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熹微亮了,时鹿望见男人的半只胳膊。

  他醒着,在看她。

  时鹿慢慢坐直身体,昨晚上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对不起.”

  她突如其来的就是一声对不起。

  林择深默默听着,既不否认也不接受。

  将她睡裙理理好,没有半点局促。

  时鹿眼睁睁望着那双骨瘦的手,替她整理裙摆。

  整理完,林择深陡然就是一句:“给伯母打个电话吧。”

  时鹿愣愣的。

  “乖,会没事的。”

  林择深昨晚上又找了郭宇,让他派人差了昨天高速意外的事,了解到那个江姓的中年人,还在医院抢救。

  抢救了一夜,刚才又收到消息,说是保住了一条命。

  他这才有底气,让时鹿赶紧联系,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时鹿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拨打了间月柔的电话,那边响了很久才接通。

  “嘟。”

  接通了也是没人说话,时鹿连连叫了好几回。

  终于有声儿了,谁料说话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温柔女性嗓音。

  少年人口气轻浮,像是先嬉笑了一番,似乎将自己被时鹿叫“妈妈”当成是一种好玩的恶趣味。

  “你,叫谁老妈子呢?”口气是浓浓的轻佻。

  时鹿抱着手机,听见这声,顿时白了张脸。

  林择深隔的近,他也听见了,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他顿时一愣。

  时鹿却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很糟糕的回忆,语气顿时尖利了起来:“你把手机还给我妈妈!”

  那边又是短暂的失声,但是能隐约听见那有些无所谓的痞笑。后面传来嘎哒的交替声,间月柔接过电话。

  “妈...”时鹿有点被吓到。

  “鹿鹿,妈没事,江爸爸也没事,你乖乖的,明天周一,回去上学。”间月柔语气有些急匆,像在隐忍着什么。

  时鹿听见她说新爸爸没事,顿时刚才的紧张也卸了下去,轻声问:“妈妈,严重吗?”

  可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一阵尖锐重物倒地的声响。

第46章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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