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去世

  那晚以多欺少的战役,最后以秦陆连连打了三个喷嚏而告终。

  秦陆的导员管的严,他能找到借口请假出来,就颇废了一番功夫。

  是以,这次他只跟学校请了两天假,准备把人先骗到手就回去,但没想到,自己到了B市的当晚就感冒上了,还有点严重。

  秦陆于是趁热打铁,第二天操着浓重的鼻音给导员打电话,把请假时间延长了几天,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一延,就死皮赖脸地从周二延到了周五,正好是平安夜。

  飞机定在了周五晚上六点半,程淮启和陆容予特地翘了下午最后一节近代史课,和王雅歌一起陪秦陆吃晚饭,然后程淮启先开车载着三人去机场,送走秦陆后再带着两个女生回学校,这样王雅歌就不会落单了。

  秦陆把程淮启这辆低调奢华的凯迪拉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才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十分宝贝地摸了摸车门内侧包着的真皮边,感叹道:“哇去,我们明明是一块儿拿的驾照,凭什么你现在天天香车美女,而我在C市啥也没有!”

  程淮启还没来得及泼他冷水,坐在后排的王雅歌就一个锋利的眼刀甩了过去,冷哼道:“在C市,你还想要哪个美女?说出来,我帮你把把关儿。”

  秦陆瞬间熄了气焰:“哪儿有,哪儿能啊!”

  一行人往机场去,车正开到半途,陆容予便难得地接到了陆昱兴的电话。

  小姑娘的话不多,几乎都是“嗯”和“好”,但程淮启还是从这寥寥几个字里听到了她的情绪变化,通过后视镜一看,脸色果然不太好。

  陆容予挂了电话就觉得心里堵堵的,没有再开口说话,程淮启见她不想说,想来是因为王雅歌和秦陆在场不方便开口,就猜到了应该是家里的事,于是也没问;坐在前排的秦陆一路喋喋不休的,毫无察觉;但一直在陆容予身边的王雅歌却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拉着陆容予的手问道:“怎么了?”

  陆容予摇了摇头:“没事。”

  见她不愿多说,王雅歌也没有一直追问,把话题扯开了去。

  把秦陆送上飞机,又把王雅歌送回寝室后,程淮启才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柔声问道:“家里出事儿了?”

  陆容予点点头,声音有些低落:“我奶奶生病住院了,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听我爸爸的声音,情况应该是挺严重的,好像叔叔婶婶也过去了。”

  程淮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想去看看吗?”

  陆容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去一下吧。”

  血缘关系不可分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容予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李书玲思想再封建对她再不好,也终归是她的奶奶,更何况老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程淮启开车带着陆容予来到了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两人按陆昱兴发来的短信找到了李书玲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

  医院里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装修都是冷白和蓝色调,与窗外浓黑凄冷的夜色融合在一起,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悲凉。

  走廊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有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生、抱着诊单的护士和捧着鲜花果篮的探亲家属走过,在地板上映出一个个不太清晰的影子,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密集而沉闷。

  程淮启抱了抱怀里神色莫名的女孩,看着她细瘦的小身影拉开门走了进去。

  李书玲住的是两人间,不过隔壁床暂时没有病号,陆昱兴就坐在那张空床上和李书玲说话,见陆容予来了,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

  陆容予在陆容予身边坐下,轻轻喊了声“奶奶”。

  李书玲极轻地“嗯”了声,半靠着倚在床上,神情疲倦。

  不知是不是病号服和灯光映衬的原因,她的脸色显得尤为苍白,脸庞瘦削。

  自从陆容予来B市以后,算上今天,一共见了李书玲三次。回想前两次见面,陆容予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老人似乎是一次比一次瘦的。

  第一次见是中秋节,那时的李书玲身材健康,不胖不瘦,小臂上还有些肌肉,打起人来生疼;第二次见是冬至,那时的李书玲比中秋时瘦了一圈,穿着冬装半点不臃肿,脸颊两侧都凹进去了些,抱着陆容嘉的时候也没有先前那么轻松;而今天,床上躺着的老人已经瘦得脱了形,露在衣袖外的一双手像干枯的树枝,只剩下皮包骨头和几根奇异地凸起着的青筋。

  或许是被病痛折磨地狠了,李书玲已经没有当时的力气再对陆容予恶语相向,见她能来看自己,甚至还觉得有点开心,费力地抬手指了指床头柜上摆着的花篮,有气无力地道:“吃个苹果。”

  陆容予愣了愣,见陆昱兴对她点了点头,于是不太自然地半站起身,伸手拿了个苹果放在手里。

  气氛冷了半晌,李书玲忽然闭上眼道:“之前我误会你和你妈妈了。”

  陆容予一怔,没有回答。

  她说不出原谅的话。

  李书玲确实对她造成了很多伤害,也出言侮辱了高仪,这些她不主动去和李书玲计较,并不代表她真的不在意,更加不是李书玲此时连道歉都算不上的一句承认就可以翻篇的。

  见她不说话,李书玲似乎轻微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怨我,我也不需要你们母女的原谅,你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你们,这没办法。只是我都是一个半只脚埋进鬼门关的人了,不知道哪天就死——”

  “妈。”陆昱兴及时打断,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李书玲闭上眼,没再继续往下说,似乎因为刚才那番语无伦次的话耗尽了全部精力,呼吸都变得极其缓慢,气若游丝地道:“你走吧。”

  这话显然是对陆容予说的。

  陆昱兴皱着眉看着陆容予,开口道:“小程还在外面等你吧?你们先回去吧,奶奶这里有爸爸和叔叔看着。”

  陆容予点了点头,抿抿唇,在出门前还是出言嘱咐了一句:“您也照顾好自己。”

  病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发出咔哒一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空旷又响亮。

  程淮启转过身,看见小姑娘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脸色却略显苍白,一对秀眉微微皱起,沉闷郁结的模样。

  陆容予钻进程淮启怀里,偏头蹭了蹭,不知该怎么向他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明明不该为李书玲难过,这太不值得了。

  可是在亲眼见到李书玲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和那双枯木一般狰狞可怖的手以后,这两个画面就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心里堵得慌。

  她不太愿意接受李书玲命不久矣的事实,甚至觉得连她鲜活地挥着扫把打自己、中气十足、像炮轰一样一句不带喘气地骂自己的场面,都显得没那么可恨了。

  也有点不太甘心李书玲就这样死掉。

  她还没有一份成功到能让自己独立着闪闪发光、能让陆昱兴感到骄傲的工作,也还没有和程淮启最终修成正果;她没能让李书玲亲眼看到,女生可以怎样在这个社会里实现自己的价值、怎样找到与男性对等的幸福。

  她原以为还有很久可以去做这些事。

  她的确有,但李书玲却好像等不到了。

  程淮启和陆容予回去的途中,在电梯口碰到了刚买完饭回来的陆昱成和赵月,陆容予问了李书玲的情况,赵月解释道:“是胃癌。一年前奶奶就时不时恶心、呕吐,她觉得是小事,没有重视,后来严重了,又硬撑着不肯做手术。她的性格你也知道,我们劝不动的。直到今天,实在疼地不行了才送来医院,一查发现是晚期。现在要做化疗,到时候准备手术。”

  陆容予点了点头。

  之后一段时间,李书玲的病情略有好转。

  思及上次去探病时的尴尬场面,即使离得不远,陆容予也一直拖着没去看她第二次,1却没想到仅仅半年后,李书玲的病情突然恶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离开了。

  陆容予彼时刚在食堂买了早晨,边吃边走着,准备在去教学楼上课。

  她前脚正要迈进教学楼,后脚就接到陆昱兴的电话。

  陆昱兴从来不会一大早给她打电话。

  陆容予本能地觉得不好,手中提着的豆浆哗啦掉在地上,洒出一片乳白,她接电话的手都微微颤抖。

  “奶奶没了。”

  才说老人见一面少一面,却没想到那次居然是最后一面。

  虽然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当亲耳听到陆昱兴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容予的心跳还是骤停了一下,顾不得清理脚下洒落的豆浆,拿起手机给程淮启发了个消息后,立刻打电话给导员请假。

  程淮启和陆容予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没进房间,就先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和悲恸交杂的哭声。

  程淮启抱了抱心情沉重的陆容予,低声道:“进去看看吧。”

  陆容予点了点头。

  如果说四个月前的李书玲是瘦的话,此刻的李书玲只能用柴来形容。

  床上躺着的人像一张纸片一般,又轻又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刮一阵风就能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她走得并不安详,像是刚受过一场酷刑,眉头紧紧锁着,一口发黄的牙齿用力咬住苍白的下唇,连死后都没有松开,那褶皱又松垮的皮肤包裹着一副骨头,立誓要扎破皮肤一般,骨节处奇异地突出来,整个人又苍白又灰黄,如一颗半辈子在沙漠中受尽风霜,再也没法忍受,终于倒下的老树。

  陆容予看得毛骨悚然,甚至有些反胃,不自觉地腿都软了,扶住身边的陆昱兴才勉强能站住。

  “来了。”陆昱兴没看她,只抿着唇,一双眼通红又湿润,说出口的话沙哑至极。

  陆容予懂事地点点头,看着前排痛哭哀嚎的赵月,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李书玲死的非常痛苦,是硬生生被疼死的,甚至没熬到手术。

  陆容予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疼痛,能直接剥夺一条人命,但又觉得以李书玲的身体状况,任何一点点疼痛,都能把她带走。

  或许也算是在偿还她一辈子种下的苦果。

  在充斥着哭嚎和悲伤的狭窄病房里,陆容予全程沉默地看着一个个人,趴在李书玲床边痛哭追思。

  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忽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考上大学的时候,李书玲还破天荒地给自己发了个红包。

  在死亡和亲情面前,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多事情值得去执着和追究,一眼望得到边的生命倒计时,逼着人学会善良与和解。

  或许李书玲在最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时,就慢慢地想开了。

  在死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明白过来自己一辈子的执着都是错误的、甚至是可笑的,也算是一件极度悲伤的事。

第76章 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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