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燕岚没能明白景枫搂着她字字郑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但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确实真的。

  因为后来他将她抱到床榻上,笑着拉她拽她想遮挡面的手臂时,就冒出一句:“别怕,不就是上辈子比我大五岁嘛,我现在也比你大五岁,你不嫌我老就行。”

  听到他那么说的时候,她想冲出去找块豆腐撞晕的心都有了,可惜被他紧紧地围困在榻上,门前又加了把坚硬的锁。

  什么不就是大五岁……吗?

  那些出自民间的所谓谚语,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的,真以为大那么多是件风光的事吗?听听这什么“赛老母”的话,前朝唯一的女皇帝登基前就是靠攀上比自个小四岁的小皇帝上位的,女皇帝又当老母又当妻地把那小皇帝拉扯大,又嫁与了他,那会子以为底下就没人笑话吗?

  “好了,别挡了,让我看看你,燕儿。”他颇有耐心地压低嗓音,轻柔而有力地握住她的小臂,将它们推开拢在她脑后。

  燕岚失了遮挡物,自觉没脸,干脆巴巴地闭上眼睛。

  景枫叹息了一声,然后道:“以前的郑燕岚听到别人在背后骂她,不是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说人在世上行得正站得稳,何拘于别人怎么说吗?现在你又是怎么想的?”

  “可……可你是我捡回来养的孩子啊……”当时虽说当弟弟,但其实心里边却把自个当成是他老母亲去养的……

  燕岚始终紧闭着眼道。她哪里知道,若干年后这只养在身边的小狼狗突然变成一头大狼狗,现在大狼狗还要等着把她养大了吃干抹净。

  “可你自己当时也是个孩子啊,丁点大的虫子也怕,每回都是我去帮你驱赶,遇事容易头脑热、冲动,还不是我去善后的……”

  燕岚听着景枫在上方的声音,突然就想起来以前每回她头脑热跑去当着别人的面给淋狗血、泼屎尿什么的,确实真的是跟在她身后瘦削的小小的景枫帮她善后的,结果每回她安然无恙,景枫却被揍得一身伤。

  在景枫眼中,兴许她更像是那个心智稚嫩,时常给他闯祸的小姑娘吧?

  “别想这些了,只要你知道,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是我心里唯一的就好。”

  阎王爷送她返阳时也曾说过,她是他被困在情里的因由。

  那时候她哪里会想到男女之情这方面的?只以为景枫是将她权作“母亲”一样的存在,是亲情方面的情困。

  “你……你说的唯一,兴许你自己都闹不清楚吧?你其实是将我当成……当成是唯一呵护你、给你温暖的长辈吧?这个跟那个是不一样的……”燕岚还想挣扎一下。

  燕岚说完这话没多久,景枫便猛然俯身下去,一把钳制住她的唇,被由浅入深辗转着的燕岚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景枫这会儿对她施加的吻,显然与以往的吻意义又不一样了。

  以往的吻里,他都是小心翼翼,克制又深情的。这会子的吻里,深沉中,夹带着更多的,是人原始的欲望。

  燕岚被惊得浑身僵住了。

  过了好久,他才从那个吻里抬起头来,此时眼眸间都染上了雄兽般的色彩,他的嗓音都沙了:

  “懂了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害怕吓着你,毕竟你如今这身子还小,如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那我这样的想法又算什么?”

  他低低地嗤笑道,像是在笑自己的卑微。

  燕岚垂下眼眸,深深地品味着这些。

  原来他的小心翼翼不是因为敬崇她是长辈的身份,而是他对她无可遏制如潮水般凶猛的情愫,让他无处安放,又害怕全都倾泻出来会吓着她,这才不得不隐忍起来的。

  这些日子以来的同床共枕,他大概是憋得很辛苦了吧?燕岚上辈子虽然没嫁过人,但曾偷偷看过一些开蒙的书籍,对此还是了解的。

  “那……既然如此……”她又大又亮的圆眸在转动着,然后猝不及防地一把拉下了跟前人的脖颈,看着他眼睛灼灼道:“那便不要这么辛苦了,不就差个数月吗?咱们现在就把房圆了?”

  她这话一出,只觉那手掐着她的腰更紧了。

  景枫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认为我的定力是铁打的?嗯?故意这么说还让不让我活了?是不是真想我现在就把你吃了?”

  燕岚一脸无辜地正打算解释说自己是真的这么想的,可景枫已经放下她,匆匆躲进净房里了。

  李昱趁着景枫和燕岚不在,使计闯进他们屋内,更是无意中翻出了景枫先前留下的舆图。

  那天景枫是将玩得十分疲累的燕岚背着回来的,一走到自己的小院,就被李昱当面“啪”一声将舆图抛了出来。

  李昱指着地上的舆图对景枫道:“女婿!你明明就奢想过大魏的江山,如今有机会,又有本王给你撑着,你怕什么?你为什么就要退缩了??”

  李昱原本以为他压根没有想过去将那些属于自己的抢回来,却不想,这个小子原来是曾经部署过的,那为什么,如今却要躲到燕国去,退缩起来呢?

  景枫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语,继续背着半睡的燕岚入屋。

  李昱却在门槛前挡着他,不许他进入。

  “王爷,您小声点,别吵到我夫人睡觉了。”景枫这样淡漠地回了他一句,又想推开他往屋里走。

  李昱被气笑了,连忙又尾随他走进屋里,等他在床榻边安置好燕岚,盖上被子后,他又拽着他往屋外带。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少拿我女儿来当借口!”李昱环起双臂道。

  “我累了,”景枫只是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不想斗了不行吗?”

  “好啊,那你就甘愿本王的娇娇跟着你,一起到大燕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吗?”李昱狠狠道。

  “那个是燕儿的亲生爹,怎么算是寄人篱下?”景枫毫不给脸道。

  李昱气恼极了,他最恼别人跟他提燕岚不是他亲女儿这件事了:“哦,所以你是要去当上门女婿了吗?”

  景枫似乎并没有被他的激将法激恼,反倒轻轻地“嗯”了一声,令颢亲王顿时哑然,便走了。

  其实景枫又怎么会没有想过把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抢回来?不但如此,那些生他的、给他生命的人竟还狠心打他、关他、弃他,把他送来这世上的同时也把最黑暗的赐予他。

  他怎么能不恨?

  但是,再恨也没有他的燕儿重要。

  他曾在五泰寺一卷古籍上看到过,上辈子受万人唾弃,怀着冤屈而去的人,死后的厉鬼如若直接或是间接导致众数亡魂出现的话,是要被拉下十八层炼狱去,生生世世不得超生的。

  他是她的丈夫,不愿意燕儿为了他,冒一丁点要下炼狱的风险。那天她身体突然变透明的事依然让他心生俱意。

  景枫回屋坐在燕岚的榻前,静静地看着她安静而呼吸匀长的睡脸,看了好久。

  直到她侧躺着的鬓边滑下一缕发,才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替她撩起那缕发,在往她耳后撂放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把那缕发丝攥放在了掌心,依恋不舍地用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地反复摩挲,唯恐摸重了会把她弄醒似得。

  景枫已经下定决心要和燕岚整顿好手头上的产业,安整好手里的兵马,然后到大燕去。只是,魏国三皇子似乎不是那么想的。

  他似乎已经在某处得知了景枫的真正身份,已经将邵皇后关了起来,暗中给景枫下了战书。

  可惜景枫得知邵皇后被抓时,只是冷冷地嗤了一声,就把战书随手一扔,并没有理会的打算。

  只是随后,他出营操兵的时候,有细心的士卒都看出来他们大将军今天穿了两只不一样的袜子。虽然长袜外头还套着长长的靴子,但路过时还是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一只是竹节纹,一只则是百吉纹的。

  整整一上午的操练都比往日要严厉得多,动作稍微有丁点不齐,将军的脸色都很不好看,立马就让人绕山奔跑一圈,不跑完不准吃饭。

  午后将军夫人前来给将军送餐时,将军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一些,终于不那么臭了。

  将军夫人觉得今日操练场上的兵少了许多,她找了一个旁边歇息着已经筋疲力尽的士兵来问,小士兵哪里够胆在将军夫人跟前说将军的不是啊?立马给将军夫人请罪然后远远地逃开了。

  将军自个端着将军夫人给他送的午膳坐在树荫下,一言不发沉默地吃着,吃完了釜中的饭菜,就开始抓边上的橘子吃,又丑皮又厚涩的橘子居然带皮地被他全吃下去了。

  将军夫人看得直犯愁。

  后来还是王爷亲自告诉她关于战书的事情,并且还将当年正宫娘娘诞下四皇子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诉了她。

  李昱奇怪于燕岚听完这些似乎毫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身份一般。

  其实燕岚还是知道的,知道他本属东宫太子的事,如若不是如此,上辈子他也不能一跃跃上那个位置,坐上最高位,然后残忍冷漠地指挥手底下的人杀人啊。

  只是燕岚没有想到这辈子的景枫竟然真的不去争抢了。

  “景枫……”燕岚跟随他入了营帐,他一直在木然地整理着案桌上的文书。

  “李泓溟!!”见他没有回应,燕岚又将他的本来名字高声喊了起来。

  这下可终于将他的神智唤回来了。

  景枫皱着眉,惊讶地看着她道:“你……在叫谁?”

  燕岚眨了眨眼睛,终是对他笑了:“在叫你啊,泓溟哥哥,你原来就叫这个名字的,我说得对吗?”

  皇嫡四子,李泓溟,溟取自北溟之海的溟。传说极北之端有一汪无尽无极的海洋,里边的鱼就有几千里那么远,北溟之水浩瀚广阔,直纳世间百川。

  景枫约莫早已对这个名字生疏了,但此时听见有人又重新唤起这个名字,不知怎地,却有了一种落叶归根的归宿感,没过多久便看见他眼圈红了一圈。

  他笑了。

  “这名字真难听,谁命的这个名啊!”

  燕岚走前去,抽出帕子轻轻擦拭他鼻翼和人中处泌出的细汗,然后眼角余光就看见那帕子歪歪扭扭绣了一个“溟”字。

  燕岚见他盯着自己帕子,于是也大大方方将帕子交由他手中,双手握着他的手,轻轻蜷握他的手,让他攥紧了那张帕子。

  “你先前不是送我一块玉作定情之物了吗?虽然我没能护住,被三皇子夺了去,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回一件回礼的。”

  燕岚轻轻地笑起来:“景枫这名字我乱给你取的,没有你原来的名字气派,你还是叫李泓溟好了。”

  “你……”景枫窒住了。

  燕岚突然收住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随后一把她手里握着的他的手用力甩了开来,然后大声道:

  “怎么想的呢?!要是她死了的话,不就让她认定你就是个祸害,不就让她更后悔将你生下了嘛!!”

  “你该做的不是待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而是把她救下,让她好好活着,然后用你的能力,证明给她,证明给这天下人看!你不是个祸患,不会给天下带来灾祸!你要接管这天下,让所有人见证你的仁政,见证你将这个天下一点一点变得更好更强盛!”

  “你要给他们狠狠地打一耳光脸,让所有抛弃、将你摒弃的人在余生渡过漫长的岁月里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后悔莫及!!”

  “然后……”燕岚一口气将这些话大声说完时,已经气喘吁吁了,最后深吸一口气说完:“然后你再也不要原谅这些人对你的忏悔!”

  景枫听完这些,木木地顿在那里,眼睛更红了。

  “来吧,”燕岚最后给他递出一只手来,微笑道:“让我们一起来,就让这些人追悔莫及去。”

  “不行!!”景枫反过手来,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声音微微震颤:“我得了这天下以后,你就会不在了,我就知道!!”

  “可如若李泓淦当上了皇位,届时他也会血洗皇城的,爹都跟我说了。”燕岚突然垂下眼皮来道,“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上还是在他手里边死的,虽然外间传言多将皇上的死指向我们,但是……也有许多不信服之人。”

  “以前我只顾着听那些斥责自己的声音,就忽视了这世间原来还有另外一种理智声音的存在,是爹让我明白了。”

  “这天下纵然会有大半的人会无知地人云亦云,用恶言去伤害一些站在高处或许根本就不了解的人。但亦有一些理智的,给予公正言辞的这些人。”

  “我爹就是其中之一啊,当年那个千夫所指的郑燕岚,爹他心里就不那么认为的。他认为那个无辜冤死的郑燕岚,是权势斗争下的牺牲品,但纵然短暂冤屈地过完一生,她还是自己人生中的英雄,因为她曾经迎难而上过,曾经试图给自己和给自己的身边人谋幸福过。”

  燕岚擦了擦泪,继续说,当然她这里说的爹,是她这辈子的爹,颢亲王。

  李昱这时候正躲在帐帘外听着这番话,堂堂一个八尺男儿,也不禁泪流满脸。

  “所以啊,”她又带着泪笑了:“总不能让那些仅剩的拥立你的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敌人杀光了不是?那样对他们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

  “与其让他当了皇帝,将那些仅剩的胸腔有正气的人都杀光了,那还不如你挤上去,好好将天下保护起来呢!你想想那个李泓淦,为了谋朝篡位,竟然不惜以大魏的土地许诺给庄王,串联外人助他夺位,可想而知他这样的人,这天下人如何,他根本就不关心,他只关心他自己的位子!”

  “你还没明白过来吗?田间蚱尔,生于春而亡于秋,何见冬也?我们不与夏虫语冰,随便那些人怎么说,但你得在乎自己的想法,做个无愧天地、无愧于自己的人,那比什么都重要!”

  景枫站在远处,看着跟前的说得脸庞潮红,浑身抖颤的女子,终是一把将她搂了过来,紧紧地将她裹进怀中。

  她的那些话说得,让他心头那些凝结已久的冰块悄然消融,并且也在隐隐期待那些冰霜消融后春暖花开的世界。

  他是傻了,既然她已然是那道穿透世界万物的光,又如何会需要他来作燃料燃烧照亮呢?他要做的不过是,帮她把那些她照耀不到的旮旯翻出来罢了。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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