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荣德, 高三五班的教室外。
后门微开一道小指大小的缝,从缝隙里飘出庆祝的欢呼热闹声,高考刚刚落幕。
穆清余站累了, 蹲下休息, 他的视线越过那道缝隙, 看到了依旧坐在最后的陆归晚, 教室里的布局始终没变, 他的前桌空空荡荡没有人来。
陆归晚翘起一双腿, 重复以前的无数次,鞋尖微点前排的空椅,勾住凳腿,慵懒地趴下,听朱明艳在讲台上讲话。
那些摇摇晃晃的冬日记忆扑面而来, 穆清余又挪进了一点仔细看。
半年没有见面, 陆归晚似乎变瘦了,他心想。
他蹲得腿麻, 于是敲打小腿试图缓劲,熟悉感让他忽然一怔,这个动作、这些视角、里面的人,都给予穆清余恍惚的冲击力。他回忆起手机秘密空间里那些偷拍的照片,恍然大悟的同时觉得心酸。
心酸之余又感同身受地替陆归晚觉得委屈, 好委屈, 他丢失的记忆是无底的黑洞,吞噬他对眼前这个恋人曾经所有爱恋和依赖,但幸好、幸好一切还能重来。
可是如果记忆能够回来就好了。
穆清余想得出神,再抬头时,猛地和缝隙里陆归晚投来的视线相撞, 陆归晚怔怔看着他,眨眨眼,复又怔怔地看过来。
约摸着彼此对视了整一分钟,陆归晚慢慢抬起右手,掐住自己腰间的肉,用力一拧,穆清余看到他疼得眉头都皱紧了,但随后舒展,下一秒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站得笔直,停留在原地不敢往前迈步,朱明艳在台上喊他的名字,全班奇怪的目光悉数落在他的身上,窃窃私语声不停。
穆清余朝他做了一个浮夸的笔芯动作,像当初给奶茶店兼职时,在咖啡厅外戏弄陆归晚那样,陆归晚追了出来。
“好久不见。”穆清余手撑地,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过去。
陆归晚缓慢朝他走近。
荣德财大气粗,这一层有不少给高三学生预留的空教室,陆归晚拉着穆清余随意走进其中一间,重重关上门,隔绝五班同学好奇的视线。
“外面有人。”穆清余的掌心撑着墙面,一面抗拒陆归晚在瞬间无法控制的信息素,一面小声提醒他。
陆归晚含糊地说着话:“没事。”
“哎。”穆清余往后躲,想要躲得远远的,他抱怨得耳后根都变红了,“你别亲我,好久不见我有点不适应你的信息素,你先让我缓一缓。”
他停了停,又补充:“虽然我也挺想亲你的,奇怪死了,我明明之前还挺想你的信息素,要命。”
这句话就像是情愫的开关。
陆归晚的吻胡乱地落在他的脸颊上,把他压在墙壁上,身体的热度快要融化穆清余,那种无法由他自己掌控的悸动让穆清余融成一滩打开的水。可是不行,依旧不行,他们无法进行更加亲密的举动,排斥的信息素试图把他们隔绝开。
从空教室里出来时,两个人都有点乱,外面好奇的同学早被那东东和谢黎支开了,狼狈样子没有被更多的人看到,那东东慢慢跟在他们身后,开口吓死人:“你们是不是那个了?”
穆清余问:“哪个?”
“做了?”那东东大胆而又直白地问。
谢黎和叶想上前把他拉走:“你别添乱。”
“我好奇啊。”那东东的声音渐渐飘走。
被那东东这么一搅和,旖旎的气氛顿时变了味,穆清余扯平凌乱的衣服下摆,视线在走廊梭巡一圈,实在找不到落下点,再又重新回到陆归晚身上,看着他,提议:“要不我们去操场散步走一圈?”
他们认认真真地在操场散了一圈步,顶着六月酷暑的折磨,十足像两个傻逼,最后穆清余喊停,拉着陆归晚躲到树下去乘凉。
两人对视,忽然都笑了,真像傻逼,但真好,穆清余吸吸鼻子,突如其来的难受情绪淹没他,他转身虚虚抱住陆归晚,下巴靠在他肩上,用着不熟练的撒娇和他抱怨:“我好想你,我每天都想过来找你,看书的时候想你,做题目的时候更想你。”
“我也是。”陆归晚说。
穆清余邀功:“我偷偷跑出来的,没告诉他们,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陆归晚用力搂住他,说:“真棒,我也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
陆归晚张开紧握的掌心,穆清余低头看,在他的掌心中央赫然躺着当初那条被丢弃的戒指项链,在阳光下折射熠熠的光辉。
“找到的时候做过保养了。”陆归晚献宝似得递上去,“外面的涂层本来都坏了,修复过之后跟新的一样,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穆清余看了一会,想起当初劝人扔掉定情信物的傻逼行为,燥得慌,他复盘以前的对话,倔强地再次解释:“是正品,不是九块九包邮,我肯定把最好的送给你。”
陆归晚笑了:“对,很漂亮,我很喜欢。”
“怎么找到的,你把水都抽干了?”
陆归晚回忆:“有一天我坐在这里散心,突然有种感觉,今天一定就能把项链找到。”
“然后你就找到了?”穆清余打断他的话,说,“真迷信。”
他又问:“水冷吗?”
“冷,当时很冷。”
穆清余接过他手上的项链,朝陆归晚招招手:“低头,我给你戴上。”
漂亮的项链勾出一尾金色的光弧,像挠人的爪子在穆清余的心床上轻轻一抓,他正了正链条上的戒指,抬头冲陆归晚抿唇一笑。
晚上的时候五班有一场聚会,穆清余跟着过去蹭饭,小半年时间弹指一挥间,曾经的同学情谊尚在,穆清余举着酒杯,挨个和人碰杯祝贺。
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把他拉到边上,压低了声音偷偷问他:“刚才你跟陆归晚打架了?”
“没啊。”穆清余奇怪。
直男什么都不懂,语带怪异:“那就奇了怪了,都说你们打架了,从空教室里出来头发都是乱的,脸色看着也不好,我看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刚才我都观察过了,兄弟,危,你敬酒的时候陆归晚看你的眼神也很不善,等会跟着我们一起走,别落单。”
“谢谢啊。”穆清余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但是我没事,真的。”
他回到位置坐下,突发奇想打开小号去看“大清没亡”的消息,自从他转学离开,这个群聊的气氛逐渐冷却下来,听叶想说是他们又爬墙了,重新爬回了归零党,于是变得冷冷清清,颇有种人走茶凉的唏嘘感。
穆清余手指微动,翻看那些零零碎碎的聊天记录,他闭上眼缓了缓酸涩的情绪,重新关闭群聊,再抬头,陆归晚的阴影覆盖他,询问:“我可以过去跟人打牌吗?”
那东东阴魂不散,又在旁边揶揄道:“真就事事都要跟家里这位商量了?”
“半年时间不见你怎么活成了弹幕的样子?”穆清余问他,“小俩口亲热你就在旁边当电灯泡,还要时不时直播一句活跃气氛,你寂寞吗?”
那东东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他就是兴奋。”陆归晚替他解释,“反正就……挺兴奋的,替我高兴。”
穆清余乐了:“我知道,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去吧,打牌。”
陆归晚、谢黎、那东东和另外一个同学凑了一张四人牌桌,过来观战的也有不少,穆清余挨着陆归晚坐下,靠过去看他手上拢着的一副牌。
牌桌上闲聊不断,有人胆子大点,起哄去问陆归晚的恋爱情况,陆归晚扔出一个对,轻描淡写地说挺好,很稳定,那人嘀咕道:“前几天他们把你跟林疏言凑一对,我差点都要当真了,当然当然,肯定都是假的哈哈。”
穆清余吃着葡萄的动作不停。
林疏言林疏言林疏言,怎么好像哪儿都是林疏言,尽管清楚知道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可能但……穆清余错愕地发现自己吃醋了——一个无理取闹的醋,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此不可思议。
醋意把他浸得酸酸的,开发他阴阳怪气的口吻,穆清余暗中拧了一把陆归晚大腿,意识飘在半空,听因为吃醋而失去理智的自己说话:“挺厉害啊,招惹了一个又一个。”
陆归晚回以疑惑的表情。
穆清余又拧了他一下:“这么多年了,林疏言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陆归晚冷静地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说别闹,穆清余的理智逐渐回笼,这种吃醋的奇妙反应让他五味杂陈,他决定出去透气冷静,刚打开门没走多远,林疏言迎面走来。
呦吼,穆清余在心里吹了声口哨,情敌,情敌来了。
林疏言抬头看到他,脚步错愕停下。
“好久不见。”他先开口打招呼,“当时你突然转学了,一直联系不到你。”
穆清余点了点头。
林疏言又问:“为什么会突然转学?”
吃醋之下穆清余冲动地和他炫耀:“因为谈恋爱被发现了,我男朋友家里和我家都觉得早恋对学习不好,先让我们分开了,真的。”
林疏言朝他走了一步:“你跟陆归晚在一起了?你和他在谈恋爱对吗?”
“对。”穆清余还想要把细节摊开了和他说,但他望进林疏言的眼睛里,秀恩爱的所有话如鲠在喉,他被对方情绪感染,突然也变得有点难受。
奇怪,明明他们之前的关系剑拔弩张,绝对算不上好,他最不喜欢林疏言了。
“算是在一起了。”穆清余不想继续,换了一个话题,“你呢,我听说你一直在找一个信息素是水蜜桃的omega,找到了吗?”
林疏言漂亮的眼眸掺着灰败,说:“没有。”
“加油。”穆清余僵硬地鼓励他。
“估计找不到吧。”林疏言笑笑,“他小名叫桃桃,我只知道这个,他很可爱。”
穆清余一拍手:“巧了,我小名也叫桃桃,不过都是过去式了,这名字配我有点尴尬,算了我得走了,陆归晚还在等我,嗯……你加油。”
他说完后往回跑,快进包间时回头看了眼,奇怪林疏言瞪着自己的表情,头顶的灯把他站立的投影无限拉长,打在墙壁上凝成嚣张的黑影,穆清余皱眉,随后推门走进房间。
十点半,聚会散场,穆清余坐了好久飞机又闹了一整个夜晚,此时困倦地闭着眼,将身体重量悉数挂在陆归晚身上,由他搂着自己往外走。
他摇摇晃晃并不清醒,最后不知道被陆归晚带去了哪里,等外面热风一吹,街道的吆喝声贯穿耳朵,他才勉强撑开一道眼缝。
“我们现在去干什么?”他问。
陆归晚笑着说:“找个地方把你卖了,怕不怕。”
“不怕。”穆清余搂紧他,“我超便宜,一块钱一斤,小晚哥哥买我吗?”
陆归晚警告他:“大半夜的你别搞我啊,我怕等会梦游来你房间把你干了。”
“啊,好坏。”
“靠。”陆归晚拿他没辙。
“说正事,晚上你控制住千万别动我。”穆清余让他保证,“我完完整整地过来看你,也得完完整整地回去,你要是碰我咱俩都要上医院,到时候你爸妈我爸妈都赶着来看我们,两眼一对多尴尬,到底要叫亲家还是应该为儿子报仇打一架?”
陆归晚跟他说:“我爸妈应该知道我们一直没分手。”
“什么?”
“他们现在管不了我。”
“其实……我爸妈也管不了我。”穆清余欲言又止,“就是,就是我奶奶那边比较麻烦,她年纪很大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很怕,他们总是用奶奶威胁我。”
“没事,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谈恋爱吗。”
“对,不过有时候我在想,你那么帅,我奶奶肯定也会很喜欢你。”
掀过这个沉重的话题,他们一路往预定的酒店走去,这时候穆清余想到林疏言,顺了一嘴,把走廊上遇到他的事情讲给陆归晚听。
陆归晚沉思:“桃桃?”
“他有点奇怪。”但具体穆清余无法形容。
陆归晚让他把对话一字不动地复述一遍,他们正在复盘时,林疏言的电话打进他的手机,陆归晚放到耳边接听,声音断断续续,穆清余听不清他们讲了点什么,只是陆归晚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穆清余等他挂断后开口:“嗯?”
陆归晚缓了一口气:“你以前是不是收到过一块绿色的儿童手表?”
“这我得想想。”穆清余在原地绕了一圈,再转回来时点头,“收到过,很小的时候奶奶接我放学,有个小哭包在路上哭,我用零花钱请他吃了一顿烧烤,他就把他最爱的手表送给我……等等,桃桃?靠!你别告诉我那个小哭包就是林疏言?”
“不是啊,就……就那时候才这么点。”穆清余用手比划,“真的,这么小,怎么就是林疏言呢,你告诉我林疏言小时候在路边哭得像个傻逼,这谁能信啊。”
“他家里情况很复杂。”陆归晚解释。
穆清余消化这件事,冷静下来后再回忆:“所以当初我们秋游的时候去打射击,我问你林疏言为什么喜欢水蜜桃,你告诉我他小时候受过情伤遇到骗子,敢情那个情伤和骗子都是我?这我得解释,我不是骗子。”
“我知道。”陆归晚突然弯下腰抱住他,叹了一口气,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穆清余没听清:“什么?”
“林疏言说想见你一面。”陆归晚抱着他的力道用得更紧,嫉妒得喃喃着说,“怎么办呢,不想让你们见面,被林疏言盯上总没好事,我要把你关起来。”
“啊?”穆清余怀疑自己听到了笑话,什么关起来?
这只alpha不对劲啊。
作者有话要说:林疏言有话说:双双为我吃醋,达到人生巅峰,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