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晚间,薛蟠便将这一日的事同黑子说了。自然,重点提了提那梅家小子的事。
黑子道:“这事儿实在不大好办,我查了一下梅家。梅翰林说是重言诺,其实也是他那小儿子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早便与京的一些好渔猎的公子哥儿打得火热,如今攀上的,便是这冯紫英。”
薛蟠哼了一声,“他拿咱们刚来京诸事不知想着唬弄咱们呢。”
“这原也是人之常情了,他家小公子自小顽劣,真想往高了娶怕是不成的,有些底蕴的人家怕也不会把自家女孩儿嫁给他。若是娶个庶女,怕他家也不会答应。如今正好有薛家的婚约在,薛蝌又有些出息,除了那梅公子不乐意,怕是他家别人都是极愿意这桩亲事的。”
黑子顿了顿,“这桩亲事说到底还是故去的薛大堂伯应下的,梅翰林不松口,咱们实在也不好做这悔婚之事,届时闹出去总是对女孩儿家不好的。”
黑子这话说得很对,这也是薛蟠只是将梅老打出去而不是直接废了他的原因。“那该如何是好?”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薛宝琴跳进火坑吧。
黑子笑笑,“当年两家定下婚约,宝琴究竟是与梅家哪个孩子定的亲,外人又不知晓。如今不过是将定了婚约的子换做二子罢了,我相信梅翰林为了维护梅家的声誉,不会不同意的。”
薛蟠疑道:“那梅老头真能同意?”
黑子一笑,薛蟠睁大眼睛看着他,等着他同自己分享秘密。
瞧他这副可爱模样,黑子干咳两声,压下心底悸动,道:“那梅翰林子一女,如今长子长女皆已婚假,唯二子子尚未娶亲。听说那梅二儿出生那年,家乡闹了场饥荒,梅太太娘家那边的镇子里人都死光了,梅太太便一直认为他有些个命硬,不大待见他。也只梅老太太平时时有关照,他才能活下来,如今在府里,也似个透明人一般。又有梅儿出生那年,正是梅翰林金榜题名之时,可想而知梅太太的态度。因而这兄弟二人在梅太太眼,实在是天壤之别。”
薛蟠却不知梅家这般人家竟也有这许多阴私之事,便越发不放心宝琴出嫁了。黑子便又笑,“哪家没有这些许的阴私事呢,很不必在意的。何况咱们也不是死的,难道会看着自家妹子受苦不成?何况我是考察过那梅二儿的人品的,虽不受亲娘待见,却也没长歪了,自幼教育上也没短了他。我去查了,他偷偷参加了科考,如今已是有举人功名在身了。”
薛蟠这才点点头,听着倒不像是那等读书读傻了的,只知一味的愚孝。“那还成,先时我便瞧着他是个好的,起码比那个梅老强出百套去。”
在嘴边咕哝两句,自己便笑了,悄悄与黑子耳语道:“梅老二,没老二……”
黑子不解其意,便见薛蟠挤眉弄眼地指了指下边儿,哈哈大笑,“没……老二。”
黑子这才反应过来,登时便有些脸红,掐了把薛蟠腰际。薛蟠故意娇娇羞羞地嘤咛一声,紧贴着黑子软趴下去。黑子哪里还与他客气,一把抱起来便扔到了床上去。
又过了几日,薛蟠接了宝玉的帖子,邀他赴宴。正也是最近比较闲且无聊,又恰好黑子与薛蝌休沐,他便带着黑子一起去赴宴了。薛蝌自是要去岳家献殷勤的,如今已经过了聘,定了亲,薛蝌便不时过去陪老丈人丈母娘说话讨好,偶尔还能瞧见自己的小未婚妻,去的便就越发勤快了。
去的仍旧是清风楼,薛蟠携黑子刚到了门口,便有宝玉的小厮唤作茗烟的迎了过来,伶伶俐俐地同薛蟠行礼问安,“薛大爷好,谦爷有礼了,我家二爷正在二楼雅间等着您二位呢。”
薛蟠便扔了他一个小银锞子,他忙接了,笑得越发热情。等薛蟠往楼上走了,他便悄悄靠近,低声道:“我家二爷还请了一位冯将军家的冯大爷,还有一位柳大爷。”薛蟠笑着点点头,很满意他提供给自己的消息,虽然也没什么用,不过也不枉费自己每次的打赏了。人,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被收买的么?
进了雅间,便果真见到了先时见过的冯紫英与柳湘莲。这二人薛蟠都是同黑子说过的,互相介绍过,彼此客套一番,宝玉便吩咐茗烟下去催菜了。
冯紫英是个人精,早便听说过薛谦的大名了,他父亲又是皇帝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多少也瞧出了薛谦的身份不一般,便特意提点了儿子几句,如今遇到了,冯紫英自然有心结交一二。
那柳湘莲却是个性子有几分倨傲的,他原也算是世家子弟,只是父母去世得早,便伴着祖父母过活。家亦有恒产,不过他读书却是不成的,因祖上也是军功起家,虽现已没落了,也耍得一好武艺。原本凭着祖荫,去军供个下官的职也是好的,可他却最不喜这些束缚,反是流连于各个戏园子串串戏,竟也搏出了两分名头。不过这戏子的行当到底是下九流,大家公子哥儿们常拿他来取笑,他却是混不在意的。
薛蟠自上次听他唱了一段曲子,便有心与他结交,他对这样敢于打破约束之人,总是多了几分好感的,当然,宝玉除外。在他眼里,那就是个绣花枕头,只知流连女子之,虽嘴上说着如何爱女子,实际却是引得女孩儿们为他争风吃醋,他却又抽身而出,毫不知责任为何物。
柳湘莲同宝玉最合得来,也是因着宝玉从来不会拿他顽笑,甚至因着那一副天生柔软的心肠,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尊重,从不因他喜欢唱戏而轻视他,反而入了他的眼。
“薛大哥哥家便有许多的商铺,湘莲,你若是想做这香料的买卖,正可以跟着我薛大哥哥问问呢,他最是个好的。”宝玉今日攒这局儿,便是为了给柳湘莲搭上薛家这条线。正赶上昨天同冯紫英说话时,无意间提到了今日薛谦会一同过来,冯紫英便也不请自到了。
因对柳湘莲还颇有两分好感的,他便笑问道:“怎的,柳兄弟想要做这香料的买卖?”
柳湘莲很有些不好意思,他家祖上因军功起家,虽也有两间铺子,可认真说来,都是租出去的。如今他有了心仪之人,便有心做出些事来。只是到底于这上头不大通明,恰好想起头几日见过皇商薛家的大爷,又知晓薛贾两家的关系,不好意思托贾琏,便只得托到了宝玉头上。
“家有间铺子,恰好到期了,我便想着收回来自己做些生意。只是于这上头我是不懂的,便有心想请薛大爷指教指教。”
薛蟠见他是个实诚人,便笑道:“若是柳兄弟是第一遭做生意,我的意思,还是莫要直接就上货卖货比较好。我家正好有往南边儿去的路子,那边的东西运到咱们这儿,几乎都是成倍的往上翻价了。只是这一路运输人工的抛费却是不少的,且还要能吃得下辛苦。只是一单成了,那赚的也是海了去了。”
那柳湘莲一听这话,便笑道“:我却是个不怕吃辛苦的。”
薛蟠便看向黑子,似是询问,“咱家下月便有一趟商队要去南边儿吧?”
见黑子点头应是,薛蟠便道:“不如柳兄弟下月便跟着家里商队去一趟南边,好生看一看那边的货物,也好决定做哪方面的买卖。便如香料这趟买卖,柳兄弟到那边看过了,若是觉得好,这一程买卖我便让给柳兄弟你了,只当是咱们的交情了。”
柳湘莲不通庶务想是不清,冯紫英家却也是有铺子的,且他早便与家的掌柜们了解过,自然晓得薛蟠给出去的是多么丰厚的一份利润。
薛蟠仿似并不觉得自己给出了多少银子,便是黑子都多瞧了他两眼,对他的行为颇是不解。
便见柳湘莲高兴道:“那便先多谢薛兄弟了。”已是从薛大爷换成了薛兄弟了。
一月后,薛家商队出发,柳湘莲整装待发,特意备了份厚礼去薛家拜见了薛母,又同薛蟠告别。他已从自家祖父那里知晓薛家预备让出多大的利润给他,他只是为人不拘小节,却并非不通事理。
个月后,柳湘莲随薛家商队回来,整个人的气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次拜会薛家,却是推拒了薛蟠的好意,预备去军谋个职位。
薛蟠甚是好奇,不过却不好详问,毕竟交浅言深了。人与人之间就是个眼缘儿,比如薛蟠对柳湘莲,不知为何,就是挺合眼缘的。所以平白无故地让出了很大一份利益,便是他自己,都没办法详细解释清楚。
“到军谋个职位也好,毕竟祖上也是依着军功而起,如今再投军,或可谋个前程。”薛蟠倒也没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柳湘莲若是选择经商之路,将来最好也不过是身家富可敌国。若是从军,封侯拜相或可期也未为可知。
“你若是从军,可有门路么?”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虽已没落,可也不好只从个小兵做起,既然是为了谋个前程,总是要有个下官的职位才好。
“薛兄弟且安心,我祖父虽已赋闲多年,到底还有几分香火情在,他已为我谋了千夫长的职,近日便要外赋了。我今日前来,便也是想同薛兄弟辞行之意。”
“那便好,我舅舅如今任着九省都检点,在军有些个能力,你若是有什么麻烦,便拿着他的名帖,如你所言,总有几分香火情在的。”薛蟠递给他一个王子腾的名帖,半开玩笑道。
柳湘莲承了他的好意,又一番道谢。他虽不通俗物,王子腾的大名却是听过的。有了这份名帖,若当真有了麻烦,这便是一道保命的符咒,实在是难得得很。
两人都是直性子,既然已经彼此将该说的话都说了,也不学别人虚与委蛇的一套。薛蟠留了饭,柳湘莲尚有旁的事,薛蟠便也不多做挽留,彼此告辞,柳湘莲便离开了。
薛蟠原以为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却不想不过几日工夫,便听说自家这新近结交的好友,竟然要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