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布鲁斯有点头疼。

　　平心而论，这种凭感觉说出来的天真之语，无论放在哪里都不会有人相信。

　　但这是一个麻烦，而且还是个说不清楚的麻烦。

　　超人的身份放在那里，哪怕是最不可思议的传说，那些小报记者也会像闻到花香的蜜蜂一样接踵而至。

　　他倒并不害怕自己的庄园被人窥探，但作为一个曾被人称为哥谭宝贝、黑暗皇冠上的明珠、媒体宠儿、哥谭白骑士的人，他很明白那种被话筒跟摄像机包围，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围追堵截的日子有多难受。

　　那时克拉克将不再有机会随手换装，试想当外星人入侵或者有人求救的时候，克拉克正被复数单位的摄像机对准该怎么办，以克拉克的演技，难说一着急会不会露出破绽。

　　布鲁斯可不希望有一天会看到飞天克拉克的形象挂在报纸头条。

　　“请相信我，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提姆真诚的道，“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训练我，让我变得像他们一样强，我想……”

　　“仇恨不该成为你人生的追求，孩子。”克拉克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

　　提姆想要反驳，他想说自己不是为了复仇，他想说自己还有更伟大的目标，他想说自己也想成为英雄保护更多的人……但温暖的手掌按在他的头上，就像他父亲每次离家前时那样。

　　提姆所有的话顿时都被梗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睛难以抑制的开始发酸，强行装出的满不在乎再也难以维持，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于哽咽和低吼之间的声音。

　　他说不出来，真的。

　　父母的脸在他眼前不断的转啊转，他的脑海里全都是一家三口在一起时温馨快乐的场景。

　　他们并不经常聚在一起，但他知道在未知的地方永远都会有两个人挂念着他，这让他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必彷徨和害怕。

　　可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牙紧紧地咬着，因为缺水而开裂爆皮的嘴唇上挣开了一道道细微的血口子。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根本没有那么多伟大的理想和信念。

　　他就是想报仇！

　　“他们害死了我父母。”提姆瞪大眼睛，倔强的瞪着克拉克，“就在我面前，我什么都做不了。”

　　克拉克的心一跳，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瞟向布鲁斯，布鲁斯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脸色并没有变化。

　　他好像在看着这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克拉克想了想，在提姆眼前蹲下来，双目直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保护了他们的孩子。”克拉克尽量放缓声音，用这辈子最温和的语调说道，“你让他们在这人间最大的爱与挂念得以留存了下来，从此他们与你同在，在这儿，你的心里。这是你能为他们做的最好的事情了，知道吗？”

　　提姆怔愣了一下，喷薄的情绪莫名的平复了一点。

　　于是克拉克站起来，再次摸摸他的头。

　　他的笑容很好看，破旧的黑框眼镜也不能掩盖那扑面而来的阳光的味道。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他是超人呢？提姆愣愣的想，他明明表现的那么明显了。

　　这样温暖的像是太阳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

　　“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不知怎么，提姆脱口而出。

　　然后连他自己都愣了，这不是他原来的打算。

　　“你当然可以留下。”布鲁斯让开餐桌，走了过来，“我甚至可以教你一些，嗯，防身的东西。”

　　提姆眼睛一亮，连忙转过头。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布鲁斯认真的道，这一刻，他没有把眼前的人当成一个孩子。

　　提姆对上了那双深邃的他看不透的眼睛，那里面深沉的情绪让他不自觉的站直身体，像个大人一样挺直了腰板。

　　然后他听到布鲁斯这样说，“在你找到你真正要做的事情前，不能把从我这里学到的东西用在保护自己以外的其他事情上。”

　　“就这样？”

　　“就这样。”布鲁斯点头。

　　“好，我答应。”

　　提姆看上去有些不解，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大惊喜，他当然不会错过。

　　不过到底心里还是疑惑，楼梯上到一半的时候，提姆还是回过头来，“你不怕我学会了以后会去做坏事？”

　　“我会……正义联盟会阻止你。”布鲁斯道。

　　于是提姆终于露出笑脸，蹬蹬蹬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样真的好吗？”克拉克不解的问。

　　“他需要一个目标。”布鲁斯道，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幼年时期的自己，他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我相信他能做得很好。”

　　“提姆是个好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

　　“你不觉得他还太小了？”

　　“可他总会长大。”布鲁斯道，“他可以决定他自己要走的路。”

　　他从不曾带过孩子，在他的人生经历里也从来没人能教他怎样做一个8岁后的孩子的父亲。

　　但他想，他或许应该更认真的尝试一下。

　　“幸运的是，我们应该能等到那个时候。”

　　克拉克终于笑了起来。

　　“嗯！”

　　接下来的几天依然按部就班的度过，不过海底火山几乎已经全部压了下去，亚瑟也空了出来，可以过来帮忙做些事情，联盟的人手终于稍微宽松了一些。

　　期间联盟召开了一次决定是否接纳沙赞成为正式成员的会议，戴安娜投票反对，哈尔反对，亚瑟反对，布鲁斯选择同意。

　　“他还是个……”

　　“孩子，我知道。”布鲁斯道，他看上去冷静极了，“但他协助联盟击退了达克赛德，他的力量对联盟有益。”

　　“可这太疯狂了，你怎么能让一个孩子面对这么危险的事。”哈尔紧紧的皱着眉。

　　“我会训练他，密切考量他的能力，尽量给他他可以应付的任务。”布鲁斯道，“让他流落在外，自己使用力量偷偷打击罪犯的危险系数，远比有我们照应要高得多，而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一个自由人的行动，哪怕他是还没成年的英雄。”

　　巴里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会，也选了同意。

　　“我也会看着他的。”他还说道。

　　乔恩同样点头，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能够听到所有人心声的英雄，在权衡利弊后，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对联盟更加有利的选项。

　　于是最后的决定权再次落到超人身上，所有人都看向联盟主席。

　　克拉克感觉压力山大，过了学校投票选班长的年龄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必须为别人的人生作出选择的情况。

　　他思考了许久，不是他不相信布鲁斯的能力，而是在作为联盟主席的时候，他有义务仔细权衡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是否真的妥帖。

　　但最后他站了起来，“我同意B的建议，但我要求联盟的每一位英雄在瞭望塔值班的时候必须分出一个显示屏关注福西特市的情况，你布置给他每个任务必须提前告知联盟并得到半数以上英雄的同意，在他能够独当一面之前，如果需要面对超级罪犯，那至少要有一位成年英雄保证随时救援。”

　　“可以。”

　　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地球进入了稳定期，在上次战斗中被破坏的城市开始慢慢重建，受到感染的人群在克拉克提供的氪星技术的帮助下也陆续恢复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击败达克赛德的事情在外星人的圈子里传开了，他们再也没有面对来自地外的威胁，人们的生活开始一点点回归了原本的秩序，仍然有阴谋和罪恶源源不断的涌现，但大都是一些人类可以解决的小麻烦。

　　联盟的同伴们慢慢不需要再做全职英雄，开始享受自己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新加入的沙赞和维克多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三年以来，布鲁斯陆续在一些新的城市里发现了一些新的英雄，他们有的英勇无畏，有的足智多谋，有的知识渊博……他们中的一些接受了联盟的橄榄枝，成为了瞭望塔的一员，另一些更喜欢做独行侠，联盟尊重每个英雄的选择。

　　在第三年零六个月，面色沉重的阿尔弗雷德将布鲁斯从蝙蝠洞里拽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这件事。”阿尔弗雷德的神色有些怪异，“但我想，也许让您知道会更好一点。”

　　“什么事？”

　　“在您离开的第二年，我被确诊患了癌症。”阿尔弗雷德平静的道，“已经完全扩散，无法医治，在重新遇到您的前几天，莱斯利夫人诊断，我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什么！你……”布鲁斯腾的站了起来，语气急促中甚至带上了隐隐的慌张。

　　但站在他面前的老人却还是一副镇定的样子，他伸手安抚住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冷静，我还在这里，你看到了，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

　　“我私下预约了一位很棒的医生，但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情况。”他拿出另一份检测报告，“我已经很老了，但幸运的是我的记忆力同样棒，这张检查单上的结果跟三年前莱斯利夫人的诊断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三年的时间里，我的身体情况完全没有发生变化，老爷，这很不正常。”

　　几分钟后，克拉克出现在韦恩庄园，然后举着刚刚重新造好的蝙蝠机飞回了孤独堡垒。

　　地球上无法治愈的顽疾在外星技术的帮助下被轻易清除，就好像当初清除布鲁斯身上的那些伤疤一样。

　　但是堡垒AI却同时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结论。

　　阿尔弗雷德身上的细胞处于一种完全停滞的状态，尽管仍然可以正常的消化吸收，维持身体运转，但他的细胞不再分化、不再死亡也不再衰弱。

　　“这是一种全新的力量，不是魔法，也不是科技，我更倾向于它是一种‘法则’。换言之，他的时间停滞了，他的身体将永远处于被停滞时那一刻的状态，理论上讲，他不会再衰老或者虚弱，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死亡，当然，被杀死的情况不算。”堡垒AI解释道，“不仅是他，卡尔，我重新搜索了数据库，发现布鲁斯先生也同样处于这种状态，但因为之前仅仅修复了他的外伤，我忽略了这部分信息。”

　　“天啊！”阿尔弗雷德感叹道。

　　从AI说出时间停滞的那一刻起，克拉克就进入了一种完全混乱的状态。

　　超级大脑一片空白，后面的东西全部听不进去，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布鲁斯不会死了。”

　　他以为他早就做好了有朝一日会失去一切，像一个幽魂一样永远在世上游荡，直到有一天跟太阳一起熄灭的准备，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只是努力催眠自己不要去想。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心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恐惧。

　　克拉克僵硬的转过头，他几乎觉得自己能听到自己僵硬的骨头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布鲁斯在看那份报告，英俊的脸庞上眉头紧锁，并没有喜悦或者开心的神情。

　　克拉克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他忽然意识到，长生不老对于一个智慧生命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将不得不清醒着见证每一个熟悉的人或事物在他眼前被时间的洪流撕成碎片，永远成为一个异类，一个不得不永远在不同地方之间流浪，永远不能与人正常交往的怪物。

　　“能够……解除吗？”克拉克听到自己说道。

　　他感到自己心里很空，恨不得想要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抱着自己大哭一场，但他又感到自己很干，喉咙、眼睛都很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很抱歉，这是神明的领域。”AI说道，“但根据我的猜测，如果能够回到他们原本的时间线，他们的时间也会随之回来。”

　　但宇宙跑步机不能再次使用了，至少暂时不可以。

　　他发现自己心里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他甚至希望永远都不可以，这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布鲁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这不是你的错。”

　　“我很……对不起……实在太对不起了……”克拉克干涩的道，拳头紧紧攥着。

　　但有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将他勒紧的手指一根根扒开，轻轻拂过上面被他自己掐出来的血红色的窟窿。

　　他叹了口气，在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只是担心孩子们。”他道，“永远无法长大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勾起嘴角，甚至开了个玩笑，“我答应过你，我会用余生的所有的时间盯着你不要走错路，现在看来，这个时间要延长一些了。”

　　克拉克仍然低着头，“……真的？”

　　“真的。”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布鲁斯撞了出去，撞上了孤独堡垒的墙壁，克拉克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恶狠狠的道，“我给过你机会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就算你后悔，就算你恨我、骂我，我也绝对不会再放过你！”

　　布鲁斯怔了一下，也伸手回抱住他。

　　“我知道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