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表白
1.江朝出了教室,在校园找了一大圈,最后才在白云山脚下的凉亭中看到了韩霁月的身影。
她面朝广阔的碧湖,抱着膝盖缩在木椅上,披散的长发罩住她大半个身子,发丝在轻风吹拂下些微凌乱。
江朝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递给她一瓶水,面色沉默。
韩霁月没敢抬头,接过那瓶水,用手拧了一下,拧不动,抬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哥。
江朝叹了口气,用大拇指帮她拧开。
两人隔着段距离,并排坐在长椅上,午后的天气暖暖的,蜻蜓在湖面点出涟漪,翠鸟嗖地一下从花丛中蹿出,眨眼就不见了。
韩霁月小口小口地抿着水,老半天才开口,一开口眼圈就红了:“哥,你跟肖辞……”
“你跟肖辞是好朋友了吗?”韩霁月鼓起勇气道,“哥,你一定要跟肖辞做同桌,是不是,是不是为了……”
江朝扭头看她,手心微攥,当他听到韩霁月下面那句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韩霁月神情激动:“是不是为了帮我追肖辞?!”
江朝:“???”
江朝狠狠抽搐的嘴角依旧无法阻挡少女的狂喜,“所以说,哥,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帮我的吧?放着那么多的贵族学校不上,偏偏挑中了花中;放着那么多的好班主任们不选,专门选了个全年级最严的老严;放着班里那么多女孩,不挑她们做同桌,专门找上肖辞,专门……”
韩霁月越说越激动,最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直端着的形象也顾不上了,直接来了痛哭流涕,“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一直怕你,都不敢和你亲近,没想到其实你对我这么好。暴雨天专程来接我,连我不敢说出口的心思,你都替我考虑到了。哥,原来你对我的关心比爸爸妈妈的还要多!”
江朝倒吸一口凉气,他有点儿无法理解少女的脑回路,实在是……
韩霁月哭了个羞羞答答,最后用粉色手帕擦净眼泪,小心翼翼道:“哥,我能,我能抱抱你吗?”
江朝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女就扑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枕着他结实的肩膀哭得呜呜咽咽。
江朝瞪大眼睛,这情况完全是他始料未及,他整个人都懵了。一双手僵硬地背在背后,没有推开少女,也没有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
下午放学以后,肖辞在学校吃过晚饭。之后坐了半小时的地铁,去天河公园,给一个初二的女生辅导数学,一小时能挣50快。回到家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简单地冲了个澡,就开始写当天的作业。写完之后,他点开手机上的寻人网站,加载的过程中,他手有点儿发抖,心脏突突跳得飞快。
由于事情过去了多年,联络警方无果,他咬牙在那个网站上买了一个广告位,心里寄托了一丝侥幸的期盼。
消息栏上并没有小红点,他却还是点了进去,把之前翻看过无数遍的系统消息又一一阅读了一遍,这才彻底确定,是真的没有新消息。
他的哥哥还没有找到。
明明早就已经知道结果,可亲眼看着摆在眼前的现实,肖辞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攥紧拳头,发暗的台灯下喘息沉重,好一会儿,才强撑起精神,从洗到发黄的书包里掏出一本数学奥赛书。那是老严给他的,让他先学着,说怕班里的教学进度会耽误他,让他先自学,看以后有没有办法给他请奥赛老师。这样除高考外就能多一条路,参加自主招生也是有利的,这也是学校的意思。
那本书封面是新的,但里面却密密麻麻地记满了老严写给他的笔记,能看出来,老严对奥赛的知识并不熟悉,但单独为他一个人开小灶,工作量说不出有多大。肖辞即便看到头晕脑胀,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些题真难,是真的难,肖辞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一下子认清了自己和那些真正顶尖的学生之间的差距。之前考了年级第一,还呆在花中那样的环境里,说一点儿不飘是假的。现在一细想,只觉得后怕到脊背发凉。
要不是老严让他学奥数,他是不是真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然后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最终变成一个“泯然众人”的年级第一?
不是说泯然众人不好,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做那个“众人”。
他就像一只生下来便失去双脚的鸟,不管再苦再累,也只能拖着布满累累伤痕的稚嫩双翅,搏击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无休止地战斗下去;一旦稍加松懈,他便会被滚滚洪流吞没,沉下去,沉下去,在生活的泥沼中变得面目全非,此生再无半点光亮。
夜深了,肖辞晃悠着沉重且迟钝的脑袋,爬到床上,脱衣服睡觉。裤子脱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机叮当响了一声。
肖辞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机,那是一条微信消息。对方的头像他没见过,看着像一个人的脑瓜子,顶上一个旋,四周的头发伏倒的小麦一样,一圈圈卷入旋的中心。那个脑瓜子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旁边杂七杂八一堆书,简直像是睡在了垃圾堆上。
点开对话框,一条极其欠打的消息映入眼帘。
朝:【这周结束之前,我要你乖乖求着来当我同桌。】
肖辞一瞬间知晓了这个备注为“朝”的人是谁。只是这东西是怎么躺进他手机好友栏的呢?肖辞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可能是中午的时候,那家伙趁他睡着,用他的指纹解锁了手机,趁他不备输进他手机里的。
靠!猥琐小人!敢不敢来点儿明的?!
肖辞蜷缩着侧躺在床上,手机屏幕的荧光映亮了他的脸颊和微微勾着的嘴角,他手机噼里啪啦地打着字,一大通骂人的祖安脏话呼之欲出。
手指放在发送键上,他却突然犹豫了一下,他想起白天时江朝说的一句话,说他只对他格外苛刻,大概是这个意思……
发过去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肖辞粉色的指尖悬在空中许久,最后把那一段祖安话删掉,换了一波文明点儿的上去。
肖辞盯着那段中小学生规范用语,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怎么看怎么觉得犯二,跟个傻逼一样,肖辞纠结坏了,狂躁地抓抓头发,把那段文明的删去。又换了一版,可还是觉得有病。
肖辞简直要被自己逼疯了,他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了?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字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辞:【滚。】
发送过去,肖辞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拉拉被子,心满意足地躺好睡觉。
困得要死,可他偏偏睡不着了。虽然早定打定主意不理那傻逼,可他又总觉得江朝还会给他发消息过来。
打开手机看一次,没有,翻身躺下…
过一会儿,又摸起手机,看第二次,仍没有动静,继续躺下……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
肖辞简直抓狂!他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他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肖辞触电一般从床上弹起来看。
朝:【我就在你家楼下,你打开窗户,我现场滚给你看。】
肖辞触电般整个人都兴奋了,他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穿到一半,动作慢了下来。
自己在干嘛??!
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他的住址,连欢儿都不知道,那个花花肠子的笨蛋又怎么可能“在他家楼下”???
这种一看就是在瞎扯淡的话,他居然也信?
等他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推开正对着床头的窗户了。
肖辞:“……”
他跪在床上,身子探出窗外,双手扒着窗台向下看。
月明星稀,寒凉的夜风钻进他衣领,冻得他打了个哆嗦。猫头鹰的叫声不知从哪里传来,楼下除了那个破旧的菜市场之外,别说人了,连根毛都没有。
肖辞一瞬间又丧又恼,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他手指飞快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扔掉手机,枕头捂着脑袋强迫自己睡下。
辞:【有病!】
房门之外,漫长的走廊寂静无声,廊顶的灯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照得僵立在门前的那道颀长身影时而光明,时而隐匿于黑暗。
看着少年发来的消息,江朝眉眼间藏也藏不住的笑意逐渐黯淡了下去,他叩门的指节顿住,给少年发了最后的消息,在露天长廊上点起了一根烟,云雾缭绕之中,火星明灭,他转身离去。
朝:【晚安】
朝:【明天见。】
2.第二天,肖辞到学校时,看见江朝翘着二郎腿,霸霸道道地坐在自己成欢的位子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薄框圆眼镜,捧着那本牛津英汉词典在看。
啧,倒真像个斯文败类的文化人儿。
而他那小同桌,成欢,则可怜兮兮地站在过道上,苦着脸晃晃江朝的胳膊,又被江朝腾出只手来,赶苍蝇一样随意轰走,整个人敢怒不敢言。
班里的同学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全在嗑瓜子唠嗑,唠得有滋有味。
肖辞把书包往自己桌子上一摔,“干啥呢?欺负少年儿童?”
成欢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眼巴巴地控诉道:“肖辞,你看他,你看他。”
江朝我行我素,吹着口哨,半点儿没把成欢放在眼里,那感觉颇像不要脸的男高中生降维打击小学鸡。
“差不多行了,”肖辞说,“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还看词典,你看得懂吗?”
“呦!”江朝一听这话乐了,反手把牛津英汉大辞典一扣,啪声巨响:“随便问,答不上来我立马走人。”
“答得上来你也得走,”肖辞笑着翻开辞典,随手一指,“ste-reo…type!这词什么意思?”
“刻板印象,”江朝答,“说的就是你对我。”
肖辞是真没想到他能答上来,而且说得分毫不差,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又随手一翻,“这个,ob-stacle!什么意思?”
“障碍,”江朝食指中指并拢,侧身朝着成欢轻轻一点,“这个说的是他。”
成欢:“???”
肖辞有点儿不信邪,毕竟这两个词对高一学生来说绝对算难的,连他自己都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两个词的意思。他决定找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词,就不信江朝这次还能答上来。
肖辞微眯着眼睛,手指指着音标,慢慢地将那个词拼出来,“这个呢?me-teo-rite。”
出乎意料的是,江朝这次没有答出那个词的中文意思,而是看着肖辞的眼睛,眉间眼角噙满了笑意,轻声道:“You are the meteorite falling in my heart.”肖辞低头看了眼那个词的意思,顿住了。
班里的同学们叽叽喳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哲:“什么什么什么,大帅逼刚刚跟小磁磁说了句啥?”
王柔柔瞪着俩眼珠子:“没听清呀,光听见了个you are the什么什么my哈特。”
白云朵:“那是heart,心脏的意思。”
王柔柔拍桌顿悟:“你是我的心脏病!”
众人:“???”
“……”肖辞完全不知道说啥,推了江朝一把,“去,回你座上去,鸠占鹊巢也该有个限度。”
江朝打了个响指,幽幽道:“别忘了昨晚我跟你说的话。”
“哦…不会忘,”肖辞冷漠脸,“你说你要滚给我看。”
江朝勾唇:“继续嘴硬,我很喜欢。”
“……”肖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终于送走了这位瘟神。
可怜的成欢,屁股还没在座位上焐热,这就上课了。
肖辞猜得一点儿没错,成欢受了委屈,果然在接下来的40分钟里加倍“报复”了回来。
“肖辞……”
“肖辞肖辞…”
“磁儿……”
“说!”肖辞终于忍无可忍。
得到允许,成欢立马凑了上来,朝后面江朝的方向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小声道:“你怎么跟那家伙关系这么好啦?明明昨天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肖辞的笔尖停下,一时被成欢问住了。
对啊…到底,怎么回事呢?
人和人之间,真的很神奇,在还没察觉到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近了。
“…你别多想,”肖辞口是心非,“我跟他关系不好,一点也不。”
“骗人!”成欢立马道,“我又不傻……”
肖辞笔帽在成欢脑瓜顶上“砰”地敲了一下,“真不好,没骗你,我是看他可怜兮兮,连个同桌也没有,才勉强陪他说上两句。”
成欢:“……”
大课间去操场做操的时候,成欢是体委,在最前面带领大家,一招一式,做得十分卖力,把“七彩阳光”的力与美诠释到了极致。
肖辞则站在最后一排,把英语单词书扔在草坪上,跟着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晃胳膊,伸伸腿。宛若一个做着中风康复训练的老年人。
江朝没穿校服,黑T恤,黑长裤,双手插裤兜,吹着口哨晃悠着走来,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他在前面时,大半个操场的目光都钉在了他身上,等他走到最后一排,那些看他的女生男生脖子都要扭断了。只能靠着转体运动稍稍续命。
江朝在和肖辞擦肩时顿住脚步,微一侧头,肖辞刚好在做转体运动的向右扭脖子,就那么一下,两人差点儿嘴对嘴地亲到一起。
江朝却没有半点儿要躲的意思,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肖辞,一侧眉梢微微挑了挑,“小川仔,做得挺认真啊。”
“……”十一月末的天气,已经相当冷了,肖辞却还是冷不丁地,一颗心烧了起来。他看着江朝的脸颊和好看的唇,一时间呼吸发紧,竟忘了该做的动作。
“最后那一排的在那干嘛呢?”体育老师站在主席台上,拿着个大喇叭冲他俩喊,“那个没穿校服的是谁,你给我过来!”
学生们刚好做完跳跃运动,正在做整理运动,趁着节奏舒缓,一个个地都偷偷往后看。
江朝站在原地没动,体育老师急眼了,下了主席台就冲了过来,拽住江朝胳膊,“说你呢,听不见?!”
“手,”江朝淡淡地挣开自己的胳膊,“有事?”
“废话,你说有事没事?”体育老师显然没被校长“通过气”,不知道江朝的身份,“你俩在这叽叽歪歪聊什么呢?”
“哦,”江朝耸了耸肩,“我在请教他一个问题。”
体育老师浓眉紧皱,操起手里的喇叭,大嗓门咧咧道:“来,你问他什么问题了,说出来,让咱们大家伙也都听听!”
一时间空气凝固,学生们都屏住了呼吸,学校两大校草之间的悄悄话,错过这次,等到毕业都未必再有了。就是再书呆子的人,此刻的好奇心也已经燃到炸裂。
肖辞静静地盯着体育老师,正想着该怎么把江朝摘出来。就见江朝终于纡尊降贵地把他老人家那只金贵的手从兜里掏了出来,取过体育老师手里的喇叭,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对着碧蓝的天空,大声道:“我说,你知道meteorite的意思吗?”
流云飘散,风起天寒,江朝转过头来,深邃的眼窝注视着肖辞。
那一刻,他的眼里没有世界,就只有他。
他朝他做着口型,那声音是如此之轻,却还是如同电流一般,酥酥麻麻在肖辞心头响了个一清二楚。
他右手五指轻轻合拢成拳,置于心口处,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当啷。
“There is no o fate, iny, that hihe wind blowing to you in my heart.”轻柔舒缓,春风拂面。
小小声。
只让他一个人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原句是“There is no o destiny, no fate that hihe firm resolve of a determined soul.”被才华横溢的朝哥拿来化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