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官家怎么忽然就变了主意?]
好不容易等到仁宗坐下, 苗贤妃便片刻也忍不了的、连忙伸手就拽住了仁宗的袖口。
虽然顾虑着帝辛的在场,她也不敢明说,但她此时望向仁宗的眼里, 却满是急色。
“刀”已架好,她差的,也不过就是那最后一哆嗦。
怎么官家这一来, 说反悔就反悔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苗贤妃想不明白。
但显然, 和这些问题比起来,她更担心的, 是她的福康该怎么办。
在她看来,“李玮”只要一天不死,她的福康便要跟着一天受罪。
朝堂上的那些群臣官僚, 不会放过她的女儿。他们满口仁义道德, 满心祖宗律法,他们只知道她的女儿是李家妇,却根本不明白, 福康到底都承受了些什么委屈。
他们从不会去想,福康公主之尊, 勉强自己去跟一个身份低贱、学识浅薄的人在一起会有多么痛苦。他们只会逼官家把福康送回李家!
紧紧攥着仁宗的袖子, 苗贤妃想跟仁宗讨个答案。
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她想知道,福康应该怎么办。
她想问的有很多,只可惜,宋仁宗握住她的手, 却只是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口上拨了下去。
“朕把福康嫁给公炤,是希望福康能替朕弥补些太后的生身之恩, 这点并不会变。只是福康顽劣,这两年来,做下不少荒唐事,依朕来看,还是先让她继续在宫里闭门思过的好。”
公炤,这是原身的字。
宋仁宗这两句话,既是说给苗贤妃听的,也是说给他口中的“公炤”听的。
为什么他急急赶来,仓促拦下苗贤妃对“李玮”的毒害?
前一句话里,他给了答案。
五年前,他是念及生母的恩情,才把福康嫁的“李玮”。本来,这是出于仁孝之心才办的好事,他如今,又怎么能因福康婚事不顺,便对“李玮”干出这样不道义的事?
他那话里说的,无非就是这个意思。
可,帝辛不是苗贤妃,他没有苗贤妃那么好骗。
他从宋仁宗的话里,委实是听到了许多——
一个“当初”,一个“如今”,宋仁宗的意思,说简单点,其实就是“不忘初衷”。
他的“初衷”是什么?
扶持李家、抗衡曹家。
显然,“李玮”若是身死,那他和李家,就不再是“结亲”,而是要变成“结仇”了。不管李家怨不怨他,到时,他必是不敢再用李家。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李家无权无势,弃便弃了。他想扶持小家族去与曹家抗衡,也不是非选李家不可。他的选择,可以有很多。
他真正顾虑的,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家的墙也一样。
一旦有人把他和苗贤妃毒杀驸马的消息传出去,那不必想,他这一生的仁孝之名,都将毁于一旦。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励精图治数十载,他真正要的,不过就是做个贤君、青史留名。
这是他真正的“初衷”,也是他为之努力了数十载的理想。
他不会让它被毁。
至于,他后面提到了福康公主的那句话……
只能说,他既是在宽慰苗贤妃,也是在威逼“自己”吧。
宋仁宗自是爱女心切,不愿再把爱女推入“火坑”。
可世间又没有哪个公主,是能在出嫁后还长居宫中的。
那怎么办?
他可不就得使些手段,让“李玮”和李家自己“识相”些吗?
“呵。”
帝辛闷笑。
“官家好威风。”
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眼里似笑非笑,“说什么‘贤明仁善’,官家难道都是装出来的?莫不然,官家为何一次次欺我李家良善?一次次将我‘李公炤’当傻子玩弄?”
问题十分尖锐,偏偏,他又摆得一副闲适如常的模样。如此,倒显得他那口口声声喊着的“官家”,成了个笑话。
专门挑着宋仁宗最在乎的“贤名”下手,帝辛眼见着仁宗要发怒,却也不过是不紧不慢地睨了他一眼——
“官家应该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吧?”
他问。
话音刚落,便见宋仁宗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显然,宋仁宗虽然对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也觉得恼怒。但这份恼怒里,他更多的是“被冒犯”的恼恨、是“私心”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
而这句话不同。
一个并无实权的“驸马”,堂而皇之地在一个帝王面前说他命不久矣……
“他”这是想干什么?
谋反吗?
宋仁宗不动声色地挑眉,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
他冷着一张脸,视线里充满审视的味道。
不得不说,有些唬人。
但帝辛却不惧他。
“额首发黑,已尽显油尽灯枯之象。官家……怕是只有三年的活头了……”
帝辛面上挂着笑,毫不掩饰地将他看到的“天机”说道出来。
看起来恶劣极了。
苗贤妃没忍住,还不等仁宗反应的,便直指帝辛,拍案而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官家和本妃面前大放厥词?!”
一连两个质问,一字一句,全都掷地有声。
显然,她是真的被气狠了。
其实,就和福康公主一样,她也不大瞧得起原身。向来,她都把原身看作是妄图攀龙附凤的“癞/蛤/蟆”。
但现在,这个“癞/蛤/蟆”却想爬到她的头上。
其中恼恨,可想而知。
她简直气得发抖。
她觉得,“李玮”既然敢以下犯上,那就应该先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
所以她转身,心里只想着要让宋仁宗赶紧处置“李玮”。
她不知道,帝辛半点也不把她的小心思放在心上。
他只是在笑。
笑得意味不明。
他行止从容地将一纸书信掏出,抛下,然后便似云似雾般,在苗贤妃和宋仁宗的眼前,生生消散。
他去哪了?!
苗贤妃和宋仁宗感到惊惧。
隐隐地,他们似乎听到一句,“我会等着那一天。”
但那声音太虚无、也太冷清。他们甚至不敢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幻觉。
于是,到最后,他们便只记得,他消失前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
身上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宋仁宗像是整个人被冰冻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想起“李玮”玄之又玄的消失,想起“李玮”眼里的似笑非笑,也想起“李玮”最开始说的那句……
“官家……怕是只有三年活头了……”
先前自是不信,但现在,他却有些信了。
或者,应该说,不得不信。
心里蓦地升起一阵恐慌,仁宗只觉脚上发软,便只能对着身旁还僵硬着没反应的苗贤妃推搡两下——
“去!把那个拿来给朕看看!”
伸出手,他指着帝辛留下的那一纸书信。
虽已竭力去让自己镇定,但那声音,到底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哦……哦!”
苗贤妃被推得回神,脚下一个趔趄,像是有些站不太稳。
但此时此刻,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耽搁,便只能不顾仪态地将那书信迅速拾起,对着仁宗递将过去。
眼睁睁看着宋仁宗把书信从自己手里抢过,急匆匆地像是要立刻把信封撕开,却又不知怎么,猛地把动作停下。
苗贤妃心里一个“咯噔”,有意要问声“怎么了”,但最后,她那到口的话,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顺着仁宗的动作,她看到了那信封上书着的两个大字——
休书。
字是飞白体,端的是行云流水的清逸,很有一番风骨。
她有心想赞赏,如果,那不是“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 帝辛:要说刚,寡人就没怕过谁/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