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41
简单忘了动作,只傻傻站着,像个呆头鹅。
“你在哪儿呢?”路遥又问了一遍。这一回,没有方才那般锐利与沉稳,而是多了几分诱哄的心思,酥酥麻麻的,落在人耳中,更像是一句浅浅的呢喃。
顿住几秒,他又低低说道:“简单,我想见你。”
实在是能够蛊惑人心,要了人命!
其实,这句话去掉一个字,才是路遥最想对简单说的话,只是他不敢。轻佻与孟浪,是简单最憎恨和忌讳的东西,路遥害怕吓着她。
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这些天,路遥是尝够了。
就连某日在牌桌上,他都能没头没脑地走神想到一句特矫情的词——“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最丢脸的是,他一边摸牌,一边竟然念了出来。路遥因此被人笑惨了。有人揶揄:“哎呀呀,难得路公子诗意大发,要不要给你来个红袖添香夜读书,看你这些天够素的,修身养性啊?”旁边有人跟着瞎起哄:“那什么骑马,招红袖来着?”
弹了弹烟灰,路遥睨了他们一眼,笑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没文化真可怕。”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恰好有人推门而入,见到里面这样乌烟瘴气腐败不堪,跟个高级会所似的,气急了,忍不住跳脚:“喂,这里是医院,你们……”
有人应道:“得,红袖来了,咱们撤,别打扰路公子办事。”那些人见惯了风月,就爱开这样的玩笑,可进来的小护士却急得要哭,路遥将烟摁灭了,一脚踹了过去:“滚蛋,滚蛋。”众人面面相觑,赶紧麻利地收拾桌椅走人,只留下病号一人。
是的,路遥病了,属于发烧感冒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他原本打算忍一忍拉倒,可越临近春节,外面越冷清,就连工作都所剩无几。除了捣腾互联网产业外,路遥手里还有些生意,眼见就要过年了,他一向是个好老板,七七八八地,很早就开始给员工放假。
原本喧嚣繁华的都市猛然安静下来,他无所适从。无所事事之下,路遥索性住到医院来。这件事儿,他并没告诉什么人,也不知如何就传了回去。起初那边以为是什么大毛病,路遥父亲还特地打了个电话问询。结果听他这么瞎胡闹,父子俩两句不对盘,便又争执起来。绕来绕去,又回到了陈年往事上。路遥心累,所以才呼朋唤友过来打牌。
偌大的病房突然空了,路遥很不习惯。他躺在床上,反反复复,一直想着先前那句词,“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末了,路遥叹气,这首《清平乐》下阕最后两句应该是“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小的时候,家教甚严,母亲要他背诵唐诗宋词元曲,路遥最不喜这种故作伤春悲秋的靡靡之音,是以,总是随便糊弄母上大人。没想到,兜兜转转过了这么多年,他绕着地球跑了一大圈,记得最清楚的,居然是这些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靡靡之音”。
这样想着,路遥便越发难受。他爬起来,走到楼下的小院子里抽烟。天幕很黑,北风很大,就像前不久害他病倒的那个深沉孤寂的夜。
那个在交警同志楼下枯等的夜晚,是他活到现在为数不多的痛苦经历之一。他找不到简单的人,只能眼巴巴看着她的车,就这么干等着。有一刹那,他甚至想挨个门敲过去,将她揪出来说个清楚。可后来,下车吹着冷风,抽了不知多少的烟,看着天幕由暗黑一点点转成鱼肚白,他便慢慢说服了自己。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何必这么逼她?
不错,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路遥想撒手了。他不想再让简单总是纠结,不想再看她难受。后来,无数次意欲推翻这个念头时,他便认真回忆简单最后留给自己的那个画面:她拥着另外一个人,渐行渐远——这就是她的选择。他不断安慰自己,这样很好,很好,必须得尊重她的个人意愿。路遥已经不再是曾经少不更事青春莽撞的少年,他明白,人与人终究是讲缘分的,过度的纠缠,只会令人越发生厌,再怎么强求都不会有好的结局。
如此这样想多了,他就自觉彻底麻木了。
所以,今天看到简单的来电,路遥实在觉得是个意外,他一度懦弱到不敢接,路遥心里嗤笑,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这回真是栽了!
当听到她声音的瞬间,那种噬心入骨的思念,从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如同最最坚韧的藤蔓,紧紧缚住他的心,缠住他的魂。再强大的心理防线,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决堤。
下意识地,路遥又重复了一遍,“简单,我想见你。”他的声音竟有了些不自知的颤意。
简单自然听出了异样,心尖随之掠过一道浅浅的涟漪。她仍旧呆呆仰着头望着天,睫毛轻轻眨了眨,冷风一吹,带去眼眶中的几分潮湿之意。莫名的,她心底也有了一丝期盼。可这份期盼实在少的可怜,在源自内心深处的强大的恐惧、害怕和纠结面前,可以说是没有立足之地。
讪讪地,她只能说:“你猜呢?”
路遥微笑,他心底隐约松了一口气,不似先前那般绷着,连两侧的太阳穴也不疼了。他轻轻揉了揉,笑道:“你让我猜啊……”这短短五个字,沙沙哑哑的,更像是在她耳畔呢喃,简单的脸又红了,“算了,你别猜了,早些休息吧。”
那边笑出了声:“我猜,今晚是符菱找的你?她跟你诉苦,说我是个无情无义、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所以,你这个小丫头正义感爆棚,来替她打抱不平?怎么,你还想撮合我跟她啊?”一字一句,都是低低地,不疾不徐,慢慢汇合成暗夜里一段悦耳动听的旋律,缓缓流入简单的耳中,流进她的心里。
简单心尖微苦,手心里滑腻腻的,没有接茬。他又继续道:“没几天就是春节,符菱应该在赶戏,这么说……你是蹲在剧组那儿等着挖小道消息呢?够尽职的呀,你病好了么,就到处乱跑!”
全被他猜中,简单有些错愕,不知该怎么应付,那人却仍是笑,有些怒其不争地叹道:“怎么别人说一句你就信,我说破天去,你都不信?”
“你说过什么?” 简单愣住,不禁反问。
路遥顿觉受伤,他哼哼了几声,不甘心道:“你好好想想!”
想什么?简单更觉莫名其妙,话里话外不免就横了起来,咄咄逼人道:“路先生,我们第一天见面,你就亲口承认符小姐是你的女朋友,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
路遥彻底被简单打败了:“我早就跟你解释过,就算是谈恋爱,也要讲究个合则来不合则去,你真是个榆木疙瘩,更何况我和……”路遥心里一惊,后面的话,他就不再多说了,省得再刺激这位爱好打抱不平又记仇的女侠。随便打了个哈哈,他说:“我来找你,我们当面谈。”
“不要!”简单拒绝得也快,“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别乱折腾。”
路遥才不理她的抗议,挂了电话,他翻坐起来,利落地换上衣服往外走。熟料刚踏出房门,就迎面撞见深夜查房的护士——正是某日阻止他们打牌的那位。
小护士见他衣冠楚楚的,连忙惊呼:“路,路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儿?”
路遥不答,只偏头冲她笑。
那护士姑娘到底年轻,正是迷恋男人皮相的年纪,现在登时被他这副模样迷得五迷三道,心口如小鹿乱撞。她红着脸,低下头,迷迷糊糊地说:“早去早回。”待反应过来,只想咬舌自尽,羞愤而死。
路遥点头,临走时,他顺手拿走了走廊里一束腊梅——反正这一走廊的花都是别人送他的,权且做个人情吧。
小护士跟那日夜里一样,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待望见那道笔挺颀长的身影施施然穿过院子,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院中的长椅时,定住了。那天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散去之后,这人就是坐在这张长椅上抽烟,一支接着一支。哪怕穿着病号服,也压不住他周身的风流倜傥之意,只可惜,落寞与孤寂写在脸上,实在太明显。
夜很深很凉的时候,小护士手里攥着一条毛毯,踌躇着,想要给他送过去,劝他早点回来休息。可盯着他的背影,她想: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些,他只不过是在以这样的方式,令自己好受一些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