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猴子取经时, 最擅长变成一个蜜蜂,去打探敌情。因此他无不骄傲地告诉何琼:想要不被人注意,自然是越小越好。
只不过, 昆仑山上这天寒地冻的, 变成什么好呢?
她抬头凝望这一片白茫茫的山脉, 忽而笑道:“有了!”看那远方山巅积雪重重, 她轻轻弹出一道法光,将这多年的积雪化作无数片飞雪, 顺着风力,朝玉虚宫纷纷扬扬落下。
此处常年有雪,故而童子们不以为奇,平静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波澜。阐教的高人大多投奔了西方,如今玉虚宫似乎只有一个广成子。
广成子乃是元始天尊首徒, 何琼与孔宣相继变成了一片雪花,正随着飞雪落入山门中时, 忽闻宫中金钟鸣起,一声接着一声。
咚——咚——
钟声沉重,附带巨大的威力,震慑昆仑山脉的众多生灵。然而何琼拥有混沌钟, 孔宣又有千万年的修为, 此等钟声,不过是公鸡打鸣罢了。
他们飞入山门,漫天的飞雪已经将宫殿的屋瓦染白,天地间只剩下灰白二色。玉虚宫前的金钟仍在晃动, 手持钟杵的道人回首望着这场鹅毛大雪, 幽幽一叹。
旁有童子接过钟杵,道:“师父, 今岁拜祭,要准备多少席位?”
那道人闻言,没有回首,黑暗的大殿上烛光扑闪,仿佛在诉说无人的寂寞。道人信步走入雪中,叹道:“照往年,再减一半。”
童子不解,跟上前去:“师父,为何如此?”
“年年岁岁,人心易变。”道人穿过月洞门,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郊儿,你要知道,如今不比当初。纵然赢了那场战役,来渡自身杀劫,可气运已去,盛极必衰。”
眼前的飞雪仿佛铺成了一副画面:他摘下诛天剑,意气风发;在万仙阵上,祭起利器屠戮截教,肆意痛快……
然而封神过后,门人散尽,师尊离去,偌大的玉虚宫也只剩下他了。
广成子唯有弟子殷郊一人,百年后,他又将徒弟的转世收为徒弟,带来昆仑山作伴。殷郊早已忘记前世的许多纷争,他的眼中只有这座空荡荡的山,和落寞的师父。
两人不再说话,简单检查了一下藏书阁的门窗,以防有大雪沾湿了书籍。玉虚宫很大,也很无聊,他从阐教首徒变成了一个管家,在宫中打理过去的痕迹。
殷郊默默跟随师父,途径炼丹房时,忽然发现在灼热的丹炉前,竟飘过一两片纯白的雪花。到底是孩子的心性,他想要追逐,可那两片雪花似乎是有意和他作对,轻飘飘的从门缝里溜走了。
“郊儿,你再看什么呢?”广成子喊他。
“师父,”他有些惊奇,问:“雪花也会成精吗?”难道是传说中的雪女?
“瞎说。”广成子才不信万物有灵,在他眼中,除了人以外皆是异类。师徒俩继续慢吞吞地溜达,直到山门外的童子御剑来报,称西方有客将至。
广成子嗯了一声,也懒得问,除了他师弟们,还有谁会来昆仑山呢?
只不过,他们如今不以阐教弟子自称了。广成子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对三界动向的最后了解,还是秦王嬴政一统天下。
不多时,太乙同普贤、慈航进了山门。他站在高台上,远远眺望着他们。只见太乙和普贤都将坐骑拴在一边,唯有慈航非常清贫,她是自己驾云来的,那只金毛吼没了踪迹。
广成子打了个哈欠,他懒得去想这么多事情。旁边的傻徒弟又在盯着雪花发呆,似乎想揉一个雪人。
“走吧。”他朝徒弟挥了挥手。
进入偏殿中,太乙等三位菩萨已经恭候良久。见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进来,连忙起身,热切地迎了上去:“师兄啊!”言行激动,仿佛很久没见到他了。
广成子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他们几眼,看他们如此狼狈,就连袈裟都穿得格外邋遢。难道是在灵山受了排挤?广成子顿觉心中十分舒坦,于是命童子上茶来,并坐在主位上,朝众师弟和蔼可亲地问:“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
太乙感动不已,以衣袖拂面,道:“非为自己,我等是专程是为师兄来的!”
“哦?”他十分纳闷,这些年不理会三界纷争,能有什么事?
太乙身后,普贤、慈航纷纷点头,无不担忧地望着这位昔日大师兄:“师兄,大祸临头,您还不自知吗?”
“呵。”他不为所动,反而笑了一声。
“师兄!”太乙痛心疾首,起身道:“截教回来了!他们扬言要为当年的截教弟子们复仇,为首的无当马遂,更是联合多人,想要逆反……”
“那是天庭的事情。当初封神,各自师尊签署了名单,复仇作甚。”广成子心里清明,眯着眼懒懒地答。
“名单?”太乙忽而笑了一声,低声道:“截教门下,恐怕不在名单之列,反而上了封神榜的,怕是更多吧?师兄当日举着诛天剑,在万仙阵残杀截教门人;如今他们有了气候,尽享四大神洲的香火,可真是不比我们弱了。师兄你想想,如今老师不知所踪,他们有何顾忌?”
广成子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见此,太乙等人会心一笑。慈航道:“师兄你也知道,西方两位教主不合,都不会出面。多宝到底是截教首徒,他虽然修为高,但到底还念着截教的旧情,不肯去面对这件事。若是一个无当一个马遂,我等本不放在心上;如今又多了一个拥有混沌钟的泥人,和冲破七宝神树禁锢的孔宣,这件事便不好办了。”
“混沌钟?”广成子果然有所动容,他想了想,又漫不经心道:“那我可打不过。还有一个孔宣,我的全身法宝,可不能都送了他。”
“师兄啊,”普贤反而笑道,“孔宣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准圣。师兄莫要忘了,当初老师留下了盘古幡,那可是至宝。想当年太极阵上,虬首仙多么猖狂!文殊师弟只是手持盘古幡,轻轻松松绑了它,收了坐骑。那孔雀又能怎样?”说完一阵大笑。
广成子笑道:“这么说,你们是来要盘古幡的?”
“怎敢,我们只是借用。”太乙肃然道:“待我等剿灭截教余孽,铲除何琼和孔宣,盘古幡自然要归还玉虚宫。此举,也是为师兄扫清障碍。”
广成子微笑着看了看他:“你有这本事?”
“师兄此言怎讲?”
“盘古幡,圣人之物,唯有圣人可以驾驭。”广成子轻飘飘道:“其上融合无数开天功德,只有顺应天命,才能为你所用。当初封神大劫,我阐教顺应天命,又有老师操控盘古幡,文殊师弟才能顺利捉拿截教门人。我可以带你们去看,拿不拿的走,是你们的本事。”
太乙大喜过望,道:“截教逆天行事,我等身负使命,必然顺应天意!”
广成子背对他们,冷哼了一声。
闯入阐教玉虚宫,比何琼所想还要顺利。
孔宣认得阐教的十二金仙,他也发现,如今留守玉虚宫的只有广成子和几个童子了。慢悠悠的飘了好久,从藏书阁到炼丹房,还差点被广成子身边的小童发现。
他们转完了整个玉虚宫,就连藏宝阁也去了,也没有看到盘古幡的踪迹。
何琼有些不安,她修为大增,隐隐察觉到了太乙等人的到来。虽不知太乙来这里为了什么,但也不想见到这几个菩萨。
她绕着孔宣飞了一圈,悄悄道:“怎么办?找不到了?”
“莫急。”孔宣朝上飞去,道:“我们去上空,看看是否能寻访到盘古幡的身影。”
大雪纷飞,无人会注意到两片雪花的逆流而上。在高空中,他们俯视群山,那些稀世珍宝总能绽放出异样的光芒。
忽然间,孔宣轻声道:“你看那座山!”
她闻言望去,一望无际的昆仑山脉中,有一座山的山巅上,插着一面被冰雪封住的大旗。她不知孔宣是怎样发现的这面大旗,只知道当自己望向这面大旗的时候,怀中的混沌钟忽然传出共鸣。
同是开天斧所化之物,她本来就该想到用这一点,来寻访盘古幡的踪迹。
“是它!”她隐藏不住心中的喜悦,同孔宣一道现出了人身,携手朝那个山巅飞去。此处已经远离了玉虚宫,乃是昆仑山脉中,往西的最高峰,山巅直插云霄。若不是刚刚飞入了云上,还望不见这面被冰雪冻住的大旗。
山外有法阵,何琼以混沌钟护体,两人毫发无损,落到了山巅上。
狂风卷着漫天的鹅毛大雪,天地间只能望见茫茫白色。此处已经望不见玉虚宫,被冰雪冻住的大旗高高的立在山巅,透过玄冰能看到漆黑的幡柄,和黑红相间的旗面。黑色煞气盘旋于其中,锋利的刀刃仍然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旗面上,隐约能看到盘古开天辟地时的场景。隐隐又有无数大道藏于其中,让人心生畏惧。
“好奇怪!”何琼喃喃道:“此物是阐教所有,先天至宝,为何随随便便就放在了这里?”
孔宣站在她的对面,仔细端详这面盘古幡,道:“便是放在这里,寻常神佛也无法取走。秀姑,此非寻常之物,便是我,也没有把握。我还有一种感觉,这个盘古幡,并不是至纯至圣之物,反而沾染了开天辟地前的魔气,若是无法操控,反而容易被它吞噬。我想,这也就是为何元始天尊从不轻易使用它的缘故。”
何琼点头:“我亦有同感。”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被孔宣握住。她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并祭出了混沌钟,以五色毫光庇护自身。何琼深深呼了一口气,毅然伸出手,握住了盘古幡外的玄冰。
哗——
玄冰似乎是触碰到了熊熊火焰,竟然迅速化尽,变成一滩水滴落在山巅。何琼吃惊地瞪大了眼,然后,她用力一拔——
轰——
山地震颤,狂风呼啸,暴风雪飞旋成一个圈,将他们围困在山巅。纵然有混沌钟的庇护,九天息壤本体的抵抗,何琼仍觉得有些艰难。这种凌冽刺骨的寒冷,像是混沌未开时,神魔大战的血腥,又像是深入骨髓和脑海里,最恐惧的一面。
她本性向善,但是行为亦正亦邪,转世以来亦是不受这规则的束缚。神性和魔性在她的体内共存,灼热的疼痛无法消磨她内心的意志。最终,她将盘古幡从山巅拔起。
何琼飞入空中,高举盘古幡。顿时,万道霞光穿破云层,五色毫光重现天地。原本白雪茫茫的昆仑山脉,忽然被这腾空出世的盘古幡照个透亮。
玉虚宫前,广成子正带着太乙等菩萨去找盘古幡,忽然被这照耀天地的神光盖住,等他们看清了空中那是何物,一时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良久,普贤才怒道:“师兄!有外人夺我盘古幡,我们去抢回来!”
“笑话!”广成子虽然心痛,但看到师弟们吃瘪,心中暗爽。但面上仍是斥责他们:“你们也知道盘古幡的威力,难道去送命吗?我都说了……盘古幡顺应天意,既然如此,你们还是认命吧。”
“我们愿逆天改命,截取一线……”
“你以为你是截教?”
“……”
丢了一个盘古幡,广成子也懒得去找何琼算账了,反正打不过。他三两句打发了众师弟,吩咐童子送客,就独自回去了。
留在太乙和普贤、慈航,不知该怎么办。何琼有了一个混沌钟,就已经让他们心惊肉跳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盘古幡,难道还要去找死吗?
慈航想了想,道:“太乙师兄,你还有一个女儿……”
“你想做甚?”太乙皱了皱眉。
慈航又好气又好笑,若是战斗,谁能指望云嫮。她看着师兄们跨上坐骑,自己无奈地驾云跟上,道:“云嫮到底是孔宣的徒弟,莲姒亲手养大,若他们不计前嫌,不和灵山对抗,也不会与我们为敌。”
“容我想想。”太乙道。他不知何琼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她心中,是否念着旧仇。如今既然打不过,那也只能和谈了。不过……他转念一想,道:“先去天庭,我们会拜会一下大师伯。”
“师伯肯出面?”
“莲姒同他身边的青牛有旧。”太乙冷冷道:“还有,虽不知师伯怎么想,但应该记挂着混沌钟和盘古幡吧。”
“对。此乃我道统之物,如何能落入旁人手中?”
他们说说笑笑,全然忘了自己早已不是道门中人。
离开昆仑山脉,何琼立在九霄云上,俯视大地。
“你看这天地像是什么?”她问孔宣。
“像是一幅画。”孔宣道。
她笑了笑,柔声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愿闻其详。”
“我虽为亲身经历封神大劫,但其中的来龙去脉,前后经历,我大概都知道。我不知你发现了没有,圣人手中的宝物,可以轻飘飘灭了一个人,甚至是所有人。”
孔宣淡淡道:“盘古幡、太极图,乃至七宝神树,皆是如此。”
“是的。既然宝物如此灵通,为何还要让门人斗法?难道真是为了上榜吗?”何琼笑道:“还有东皇太一,手持混沌钟,最终也死于大战中。我想,其实至宝,其实损耗了一个人的修为,或者说,功德。”
“功德?”孔宣不以为意,道:“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欺世盗名的幌子,成仙成圣,谁不踩着皑皑白骨。我明白你所说,秀姑,你虽有混沌钟、盘古幡在手,但你并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它们,因为这对你来说,是极强的损耗。”
“你明白我。”何琼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以至宝只是震慑,就像阐教知道了我拿走盘古幡,也不敢来追杀我,像以前一样找我麻烦。以前我想了很久,直到我拿到它们,才发现,至宝是有灵性的,随意使用,终有一日会被它们吞噬。”
神与宝物之间,从来只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主仆。至宝生而有灵性,或是魔性,所以就算是鸿钧老祖,在将盘古幡赐给元始天尊时也说,万万不能随意使用。
她望着天地,道:“那太极图又在哪里呢?我听很多人说过,它是老君的证道至宝,包罗万象。可是这世间万象,只在我的眼前。”
她怀疑,所谓太极图,便是这天地。
因为世间再无一物,能够如此详尽的描述一切,能够包容三界,分清理浊。她无法将太极图收回袖中,她只能找到一张纸,将一切复印在其上。
哪怕这开天斧失去了原有的威力,但也应该是足够了。
孔宣轻声道:“我明白了。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一张纸,或者是一滴水,能够映出万物。”何琼道:“可我不知道从哪里去找这两样东西。”
他伸出手,掌心有一片薄冰,道:“这是从盘古幡上落下的冰粒。冰比水能映出更多,这一点,足够了。”
薄冰从孔宣的掌心缓缓飞出,漂浮在厚厚云层下,沐浴着日光。这粒冰晶莹剔透,呈菱形,每一面都映出天地的影子。在这个时代,太阳东升西落,大地如一片平地,四大神洲飘在大海上,就连洪荒遗界也在冰粒上映出了影子。
古往今来,天地内外,都只在这一粒冰晶上。何琼同孔宣给它传送源源不断的灵气,供它查访天地,记载每一个过往和现在。
冰晶回到何琼的掌中,仍是晶莹透彻,然而凝眸细看,却能看到世间万物。
这便是太极冰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关心,肠胃问题在好转,努力更新!争取早点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