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三百年前,诸国混战,南北各地冤魂冲天,形成了天然的妖邪沃土,鬼怨鬼煞近乎除之不尽,甚至于更难生成的灵煞都屡见不鲜,这灵煞是抽含恨活人的生灵以法器温养生成,会生吞活人生气,需能力强大者以法器灭之。天生天养的鬼怨、鬼煞都遍地走了,再加上异军突起的灵煞,给当时整个的天师界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了三支最为强大的天师家族——张氏、李氏、王氏,张氏家主张风眠靠一卷甲子玉简为器横扫东北地界,李氏家主李轻淼凭一支忘归骨笛为器响彻西南疆域,而王氏家主王云起则是以一杆桃枝石笔为器守住了整个东片沿海。
人如蝼蚁草芥的时代,太多的生而不得,南荒之地有一大苦之人,含恨而生一生无爱,异想天开地以自己鲜血供养灵煞,再以法器收回这些灵煞反供自己修炼,所谓恨养恨以恶养恶,硬是将自己炼成了这世间从未有过的非人非鬼之物,当时的天师们将之称为“灵邪”。
灵邪一出,生灵涂炭,即便是三大家族也皆束手无策。
直到有一人携上古帝启剑突然出现,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的年龄,只知此人凭一把帝启剑,携手三大家族的家主,封印住了灵邪。随后更是以一人之力荡清灵煞,留下了“帝启剑出,天下灵清”的传说,再之后这人便如同他的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没人能知道他去了哪里,仿佛从天而降又凭空消失,因为不知姓名天师们便尊称他为“帝启天师”。
那之后三大家族随着朝代更迭、战争、建国,逐渐隐于普通大众之间,不会再有人提及天师一职,但圈里人还是能隐约知道个轮廓,虽无明确指向,但也传闻不断,而传言中最后一个会断忆符的便是李氏传人李莫染,只是这李莫染夫妻二人在二十年前便已销声匿迹,再未出现。
晏离突然有种想法,难道杜何是李氏传人?
任何圈子都不缺八卦流言,听说李莫染夫妻失踪之时其妻确实是怀有身孕且八月有余,只是如此算来杜何的年龄又不大对,比李莫染小却也比那个传言中的孩子要大得多。
那杜何到底是谁?
杜何一扭头就看到自己那不省心的徒弟傻站在怨煞风暴圈里走神,一张符纸脱手而出打散了晏离背后扑来的鬼怨,难得语气里带了几分厉色,“这种时候发什么呆?阴沟里翻船吗?”
晏离连忙摒弃杂念,专心对付源源不断涌来的鬼怨。
“杜哥,这样下去恐怕不行,一直被这些吸引过来的鬼怨缠住,除了消耗我们自己,并没有任何效果。”
哪怕是在风暴中,杜何也不改懒散模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符纸,好似饭后消食拍蚊子一般,“知道知道。再等等!“看他说得胸有成竹,晏离便也安下心来专心对付眼前。
而另一边的王更却与两人状态完全不同,一支朱砂笔以破竹之势荡开前路所有鬼怨,完全不顾从其他方向涌来的鬼怨,若不是有杜何晏离二人,恐怕早被缠成鬼影了。然而纵使有两人保驾护航,其印堂之上也隐隐泛起了黑气。只是这些都影响不了王更,动作不带半点迟疑一路冲至岸边,踩着码头的系缆墩攀住锚链翻身跃上事故船残骸,丝毫没觉察到双手被锚链割破伸出了血渍,出手便是数十张”万水符“。
“王氏更者,请万水之钧覆恶煞之魄,阵中怨煞杀无赦!”
岸边江水随着符阵落成冲天而起,水珠成线后圈绞成链,在王更周身三步距离处形成了一个水漩涡,漩涡越旋越快越旋越高,周边怨煞全毫无抵抗力地被吸入漩涡之内。
晏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一时看傻了眼。杜何收了符纸站到晏离旁边,“王氏一族本就以水为媒,越是本宗对水的驾驭能力越强,即便王更不愿承认,可他终究是出自王氏本宗一脉。”
“王氏?当年三大家族的王氏?可我怎么从没听组里人说过?”
“组里除了老罗头,一般人都不知道。当年老罗头寻到王更时,他才十四岁,但其能力已不容小觑,俨然有被当作下任家主培养之势。只是王更的母亲在那年意外身亡,诡异的是死后新魂便直接成煞,于是王氏便有流言传出,说是王更能力卓绝是因为命格大阴,所以激得其母直接跳过鬼怨成为鬼煞。新魂煞并不难除,如果操作得当完全可以驱恨留魂不影响六道轮回,但是族里的长老们为了压制流言合伙算计了王更,让他亲手除掉了那个鬼煞,王更除完才知道除掉的是自己的亲妈,自此便跟家族彻底决裂再也不肯使用水媒之介,只愿用他妈留给他的朱砂笔。”
“你说只有罗队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何露出一抹自认迷人的笑,在这随时会被怨煞攻击的危险地带仍然保持着该有的骚包,“因为我不是一般人啊。”
晏离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那这会儿王哥他怎么……”
杜何刚要回答,突然神色一凛,“不好。”来不及掏符纸,直接从地上踢起一颗石子,手掌翻起,掌心水雾蒸腾,挽了一个符文裹着石子飞向王更。不等晏离想明白之前见过的媒介还是火,为何此时却又成了水,王更的符阵便被一突如其来的外力破阵而消,若不是杜何及时出手与那股力两相抵消,王更能直接从残骸上被甩下水去。
原本还一片阴霾裹绝的万水阵,其中怨煞突然消失无影,王更冲着天空发出一声嘶吼,死死攥着手中的朱砂笔,满脸不甘地冲着四周虚空大喊,“出来!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
晏离想要上前,被杜何拦住,“让他喊会儿吧,憋这么多天了,再不说话嘴都得长合上了。”
晏离担心王更,却又觉得杜何说得有道理,正在两难的时候,王更已经恢复常态跃下船舶残骸,瞪着猩红的双眼看着杜何,“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
“那你为何没有半点惊讶?”
“心理素质不强怎么能年纪比你轻却当你领导呢?”
王更一把揪住杜何衣襟,“少废话!你就算不知道也一定猜到了什么。”
即便被自己的领口勒得脸色都不对了,杜何还是维持着淡定的表情,“要说猜谜嘛,我确实擅长。江城虽是沿海,但岸线特殊,近百年没听说过有水吸龙出现,但是江城是王氏的老窝,偏偏王氏又擅长以水为媒……这么多巧合想不让人多想都难啊!”
王更甩开杜何,“你们先回津城跟罗老头复命吧,我暂时不走。”
杜何一脸你作死的表情,“看样子,我太久没在组里了,之前给你们洗脑的东西都忘差不多了是吧?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才是你的领导,敢命令我信不信扣光你今年的考核奖?”
王更死死盯着杜何,随后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不要以为非暴力不合作我就拿你没办法,明天我就满江城贴寻人启事寻找王氏家主,就说他私生子回来认亲来了!”
“私生子”三个字跟惊雷一样炸得晏离除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一晚上接受的信息量大得让他有点消化不良。杜何一看晏离的表情就知道小孩儿当真了,冲着他眨巴了下眼睛,“我瞎说呢,你还当真了?”
王更额头青筋暴起,转身便将朱砂笔向杜何甩来,杜何一甩背包挡了回去,“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非暴力,你是很暴力!非常暴力!特别暴力!”
王更将朱砂笔收回,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十点江城宾馆前见,这之前我不想看到你们!”
“得嘞!”杜何应得爽快,拉着晏离便率先离开了。
晏离被拽得踉踉跄跄,还是不放心地频频扭头,“放他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哼,不放他一个人,你想被朱砂笔戳成蜂窝煤吗?走了走了,找地方吃晚饭去,公费出差,不吃顿好的怎么对得起路途奔波?”
于是,兜兜转转一个小时,站在大排档前头看着杜何左窜右跳点着烧烤小龙虾的晏离,再一次对杜何嘴里的“好”产生了怀疑。
点完单的杜何回头看到还站着的晏离,“傻站着干什么?找地方坐下呀。运气真好,点了一百二,店家直接给撕了一百五的手撕票。”说完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感觉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A队虽然财务自由,可这样……”
“行了行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成不成?”
等着上吃食等得有点寂寞的杜何,窜到老板身边也不知道跟老板侃了些啥,回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盘拼盘——花生毛豆葵花籽,“老板送的,先打发打发时间!”
真是……叹为观止的交际能力!
晏离惊讶的同时也是无比羡慕,杜何好像天生就有自来熟的本事,不管是对公门高干还是市井小民,总能有办法三两句话里跟对方拉近关系,明明一副四五不着六的模样,却偏偏有股能让人信服的魔力。
“王哥让我们十点江城宾馆见是要做什么?”
“要么是带我们见人,要么是带人见我们,管他呢,吃饭皇帝大,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动脑子。”
说话间小龙虾先上了桌,晏离是对一切带硬壳的生物都有点退避三舍,仿佛天生没有吃它们的技能,因此坐在那儿丝毫未动。杜何迫不及待地拎起一只,左手食指跟拇指一拧便凝下了虾头,随后牙齿咬断尾巴,右手拿筷子从屁股一戳,一截完整的虾肉便出来了。
第一次看到有人吃龙虾只脏两个手指头的,晏离再次对杜何的“技能”表示诧异,杜何懒懒一笑,把虾肉夹到晏离碗里,“看在你这么崇拜我的份上,伺候伺候小孩儿!”
晏离盯着碗里的虾肉,发现他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有人给他剥虾是什么时候了。
杜何看晏离只盯着虾肉看却不动筷子,一边嘬着虾头一边口齿不清道,“放心,我就咬到了尾巴的壳,里面可没碰到,筷子也没用过,放心吃放心吃。”
晏离缓缓摇了摇头,把虾肉放进嘴里,很慢很慢地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