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和风溶溶，杨柳堆烟，杏花如雨吹满头。

　　汴京郊外，长亭旁支有一草棚，专供来往行客吃茶歇脚，此时将近午时，春日和暖，那棚下已歇了不少客人。

　　官道上忽闻马蹄声嗒嗒，由远及近。

　　肩上搭着汗巾的小二望那马蹄声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男一女骑马正朝这边来。

　　两人在棚前勒住马，滚鞍下马。那少女先朝棚中走来，绿衣黄裳，容色秀丽，便如春光里袅袅柳丝一般。小二还来不及上前招待她，却见她回头唤同行者：“五哥，吃一盏茶再走也不迟。”

　　“万一你师叔先走了，我可不陪你去追他。”

　　“是么？”少女笑道，“到时候你可别像师叔，大江南北到处地去找我。”言罢，她快步走回去，牵住同行人的手，撒娇道：“快些过来——师叔不见着咱们，保准是不会走的。”

　　这二人正是白玉堂与陆采莼。

　　待二人在八仙桌边坐定，小二把茶盏端上桌子来。陆白二人一面吃茶，一面闲谈。

　　棚那边传来其他行客的谈话声。

　　一人道：“你们晓得么？那宫中的庞贵妃被打入冷宫了。”

　　另一人问道：“当真？庞妃不是最受宠的么？怎一朝失宠了？”

　　先前讲话那人道：“你们不知，庞家有个儿子，跟着襄阳王造反！出了这档子事，那庞妃在宫中哪还有立足之地？”

　　又一人道：“非也。老兄，你这话讲得不对。”

　　“哪里不对？”

　　“不是圣上将庞贵妃打入了冷宫，而是庞妃自个儿要剃度出家的。”

　　“这又从何讲起？”

　　“庞家一个太师，被贬成了庶人；安乐侯庞炯，家中出事后，便疯疯癫癫，一直不见好；还有一个，便是那个跟着襄阳王造反的，已被凌迟处死；最后一个小儿子，竟半夜去行刺包青天，当场便被杀了。那庞妃听闻了，拿了一把剪刀，破了自己的容，从此闭门不见圣上，直到前些日子，才说要出家。”

　　“讲得好似你便看着一般，这庞妃不过蛊惑圣听的祸水，大好的圣宠不受，竟做出这样的事？真是笑话！”

　　“庞家败了，也是活该！自作孽，不可活！嚣张横行之时，就该想到有今日了！”

　　众人议论纷纷，陆采莼却搁了茶盏，对白玉堂道：“五哥，咱们还是走罢。”

　　白玉堂斜乜一眼犹自争论的众人，也搁下茶盏，道：“走罢。”

　　付了茶钱，两人又踩镫上马，驱马朝渡口的方向去了。

　　黄河水涌，渡口泊一条小舟，舟头立一褐衣人，头戴斗笠，顶上撒一丛红缨，一部紫髯巍巍。看模样，似在等人。

　　马蹄声近，有清亮声音传来：“师叔！我们来了！”

　　马还未立稳，陆采莼已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蹙着裙子望褐衣人奔来。在褐衣人面前尺余的地方站定，陆采莼捉着他的手，问道：“师叔，你当真又要回儋州去？”

　　褐衣人正是欧阳春。

　　欧阳春看一眼紧随陆采莼而来的白玉堂，道：“你们打算是回陷空岛？”

　　“是了，是这个打算。”

　　三人又站着讲了一会儿话，欧阳春道：“时候不早了，某也要启程了。”言罢，回身唤来舟子，舟子便升起帆来。

　　三人话别。风吹帆动。

　　舟渐渐离了岸，陆白二人牵着马立在岸边，目送小舟行远。

　　远远传来踏歌声：“……当流赤足蹋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人生如此自可乐，何必局束为人羁……”

　　歌声逐渐渺然，孤帆影远，浪犹东涌。

　　作者有话要说：

　　拿键盘敲这个后记，一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好。

　　在写文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象过完结这一刻，我该在后记里向读者再讲什么，抑或是对自己这篇文做什么总结。但真的开始写的时候，心中只有一片茫然。

　　从夏到冬，再到春。春日里主角们暂时别离，故事也到此结束，抬眼望去，外面也是好一个春天。

　　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期的痛苦不堪，甚至看到“风吹衣”三个字都是生理性的厌恶。到完结的这一刻，我只觉得这个世界上，于我再没有难事。

　　痛苦的原因之一当然是惨淡的数据，不止一次我点开APP看自己的收藏，问自己为什么还要写下去；其次就是这个故事，它的开篇堪称失败，我一遍一遍地改，也无法扭转它不吸引人这个事实。这个故事缺憾甚多，后期为了赶主线，我俩主角都快沦为工具人了。他俩谈恋爱，都是间歇性的，前一秒还在卿卿我我，后一秒就公事公办起来。可怜我白玉堂，本来他还可以更苏更受姑娘们喜欢的，还有陆采莼，这小姑娘多可爱啊，可惜她五哥随时在男朋友和同事的角色之间反复横跳，其实她自己也是哈哈哈。

　　还有一些配角。庞煜是我觉得最可惜的一个人物了。这个人物非常复杂，也很动人。即便在庞府里多受排挤，他也愿意牺牲自己去维护家族。他对庞炯的执念大概就是那种：

　　庞煜：哥哥又欺负我。

　　母亲：你不知道，你小时候他可喜欢你了，常常抱着你到处走，把你举到人前，特别开心地说“这是我弟弟”。

　　就很心软，又记人好的那种性格。他对妹妹庞烟虽然感到隔阂，但仍是从心底怜惜她；还有鸿渐阁的属下，他都能记得姓名和来历。李桐任务失败，他也没有为了保险杀掉他，而是让他回去同兄弟团聚。所以鸿渐阁那么多人才愿意追随他。忠孝仁义，就是他的坚守的道。梅鹤，梅妻鹤子，“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庞煜的真正追求其实也就是和梅鹤平安淡泊地过一生。我说他可惜，倒不是因为他结局不好，而是我由于赶主线，没办法把这么动人的角色完整地展现给大家。想他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以及面对不得不舍弃的李桐时，那种煎熬和自责。没能让大家看见这样的庞煜，我真的很心痛。

　　至于梅鹤。梅鹤相当聪明，她是我很喜欢的高士性格。进能运筹帷幄，退能奏琴长歌，但她阴狠起来也挺可怕的。这里我要解答关于梅鹤的两个问题。第一个大家应该都能看出，庞炯的爵位被削，是梅鹤做的手脚。碧柳之死，是她主导。庞煜在狱中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我把这个信息传递给大家的地方。其实根据前后文大家也能猜到梅鹤这么做的理由。首先，梅鹤非常厌恶庞炯，一部分是因为庞炯无才又自矜，另一部分就是庞炯对庞煜和自己的态度非常恶劣；其次，陆白之所以能在柴房找到证据，是因为梅鹤留的，她并不想把庞炯弄死，只是让他当不成安乐侯罢了，这样的话庞炯就不树大招风，因为自己的爵位再做出什么蠢事。第二个问题，梅鹤为什么要自杀。梅鹤骂庞氏父子“乱臣贼子”——庞炯打梅鹤——梅鹤自杀——庞灿复仇。问题关键在于，梅鹤是故意骂“乱臣贼子”的。庞炯之前拿梅鹤没有办法，是因为梅鹤本身没有把柄。如今她把把柄递到庞炯手里，就能让自己的死的直接诱因成为庞炯对她动粗，这样慕嫂狂魔庞灿就会顺着找过去，庞炯就吃不了兜着走。之前庞煜还活着，她碍着自己丈夫的面子，没跟庞家撕破脸，现在庞煜反正也一心求死了，她又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再则她自己也没有想活的念头了，干脆就利用自己的死去报复庞家。不过这么说来，其实梅鹤是不认同庞煜对家族的依恋和牺牲的。

　　庞灿，小恶魔庞灿。我就直接说罢，庞灿与庞煜是双生一体，一边是追求守序与安定，一边是混乱与邪恶；一边孱弱，一边武力值max；一边顾惜身边所有人，一边见谁不爽就要搞谁。庞灿做的，都是庞煜不会去做的。但他们的共同点就是超级无敌爱梅鹤。庞灿从头到尾，做了那么多骇人听闻的事，但无论是杀人啊，肢解啊，他的心情一直很好，唯一一次失态是梅鹤的死。看看这双生一体的兄弟俩都爱梅鹤，这是多么绝美的爱情啊哈哈哈哈（自我感动ing）。最后，庞灿说出“我二哥怎样，与我有何相干”，其实就是庞灿的独立宣言，他可以是庞煜分裂出来的最阴暗的那部分，做最黑暗的事，但他最后独立了，他不依靠这个顺应世间规则的哥哥了。

　　庞炯，说实话我相当讨厌他。这玩意儿就是一切悲剧的起源。这人就是自己犯蠢，全家背锅。但后来写到他听说襄阳王败北，他伏在榻上哭的那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个人物活了。这真是我为数不多灵光一现的时刻，居然给了这么个玩意儿。那一瞬，我感觉这个人物脱离了我的掌控，他独自在另一个世界里哭了起来，为那些复杂的根本讲不清的东西。另外一个相同的时刻，是我想到唐氏自杀理由的时候，她才不是什么良心发现，愧对百姓，而是为了儿子能清白正直没有负担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娘亲，我真佩服我自己，我可太有才了。但可惜的是扈锦这个角色也写得太仓促了，所以唐氏这么做会有点突兀。

　　另外一些点就是，颜查散是从前的包拯，也必会成为包拯；蒋平也必将成为展昭，这些人在体制内，一波一波向前，进化成他们的终极状态，他们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包拯会为了扳倒庞太师，希望是庞炯杀的人；颜查散会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舍弃唐氏；展昭由于他受困于体制，永远不能像当南侠时那样快意恩仇，最后我也没把给丁濛报仇的机会给他；至于蒋平，虽然展昭的不自由在前，但他也和展昭一样，愿意受这种束缚。他们都是有私心的人，是俗人，或者是庸人。

　　我小白和小陆，我始终希望他们是正义的。其他所有角色都会偏离正义的中线，但这俩主角始终是在正义中线左右摆动，不会偏开太远。不过，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写这么光明正义的主角了，以后就怎么暗黑怎么来了。

　　写到快要结局的地方，我逐渐明白我笔下这个故事的意义。个人在群体面前永远是渺小的，永远是被裹挟的。正义都是群体规定的，所以庞煜无法抵达自己的道，且永久地留下身后骂名；陆采莼在独自一人面对凤台县的县民时，唐氏这件事必然会悲剧收场；甚至连襄阳王在造反之前，也要装出一副爱民如子的贤王样子，他最终的失败，也是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是“谋逆”；连庞灿这么无敌的人，他一个人的混乱邪恶或肆意妄为许能一时占上风，但终会被吞噬，并被人厌恶唾骂。这么说来，我这种诗性正义似乎被逆过来了。

　　对文想说的就这么多了。最后我要感谢。感谢我编辑，在我数据这么惨淡还断更超久的情况下，一路榜单护送到完结。感谢姜冷月、鬼鬼撬门、羽衣、鬼狸、殷素飞等给我留评的小天使，还有给我投雷的当初就不该下凡等等小天使们，是你们的存在让我能坚持下来。

　　这是我在这里种下的第一棵真正的大树，此后还会长出许多树。不过我还挺担心的，因为下一篇会去开都市青春的原创文《左眼里的星星》，想到和这篇文的读者群体不重合，我真是欲哭无泪，没有预收真的心梗，如果编推轮空，我又要一路扑到底了。大家如果愿意支持我，请帮忙点个收藏吧。这故事讲一个某站舞蹈区up主的故事，讲这小姑娘如何从一个请人吃饭封顶只能去金拱门的穷女学生，进化到出产作品成为镇站之宝的百万粉up主的成长旅程的。主要探讨创作与创作者这两样事。最重要一点，我会存15w字的稿子。经过《风吹衣》更新的毒打，我终于知道存稿的重要性了呜呜，到时候能保证日更。

　　总之，还是感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生命不息，创作不止。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