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颜查散又随意问了县中状况,知那堤坝曾在水灾后修缮了两次,首次修缮后,没过两日,堤坝又垮掉了,只得再修一次,还好如今水患退去,堤坝明面上并没有垮掉第二次。县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见百姓受灾严重,饿殍遍地,纷纷自己开了家中粮仓,接济众人,凤台县才勉强渡过此劫。颜查散听罢,心中暗替扈泰平惭愧。

  话问完,饭也吃完,颜查散起身告别。易师爷把他送到空宅前面,这才颤巍巍告辞而归。雨墨听得屋外动静,忙奔出迎接颜查散,大略地将屋中情景讲与他听了,原来真是一座空宅,屋中物件半件也不剩,空荡荡的尽是给人搜刮去了。

  进去见了白玉堂。白玉堂也道:“实在无法,只能铺柴火与稻草,聊充床榻,且应付了一夜,再作打算。”颜查散一路上也昌风餐露宿,如今也不计较。

  由于天气已半入深秋,夜中露冷,白玉堂便在宅中生了一簇火,大家向火而眠,翌日起来,口鼻中皆干燥不畅。雨墨觉察了,匆匆奔出去,打水回来饮用净面。

  白玉堂问颜查散有甚么打算。颜查散把昨日傍晚在易师爷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简略地说给了白玉堂一听,道:“颜某思索了半夜,如今有两件事要理会。一件是先知县扈官长之死,另一件是县中百废待兴,须与父老商议了,再行施法。这第一件,颜某总觉得当中蹊跷甚多,师爷与唐氏大娘口径不一,但确认的是,这扈官长在百姓当中声望不高,若先理会他的事,恐与民众不和。所以还望白少侠与陆姑娘暗中打探一番。先把握了证据,再行刑惩。”

  雨墨问道:“相公,那衙门烧作了灰烬,也不理睬了么?”

  颜查散道:“遭罹水患,县中无力修缮衙门,便暂且将这空宅当做公堂,审理事务。”

  易师爷把颜查散来上任一事说与众公差听了,翌日午时,便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颜查散把事宜简略地讲了,又命人把告示贴在各处,昭告百姓上任之事。

  易师爷见宅中空无一物,那地上还堆着碳火,旁边铺着稻草,不由大感惭愧,忙叫了几个衙役,叮叮咚咚砍了木头回来,架起了三张简陋的床榻,自己转身回去,抱了一卷棉絮来,替颜查散铺了。衙役似也听闻颜查散是包拯的门生,对他恭敬有加,也纷纷去家中卷了棉絮,送到宅中来。

  面对如此盛情,颜查散心中感动自不必说。

  两日光阴转瞬即过。颜查散翻阅了县志,又登门拜访了县中长者,把县中状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县中百姓口口相传,说是来了个正儿八经的青天大老爷。

  白玉堂寻常时候,就在县中与衙役一同巡街,也时时敲打询问些扈泰平丧生一个事,但各人说法都有不同。有人讲扈泰平一家人是染了瘟疫死了,这才烧了他的尸身;又有些说是扈家遭了贼盗,被贼盗伤了性命。众说纷纭,却没个能正经对上衙门所呈状况的。

  陆采莼是两日后的夜半归来的。马蹄哒哒,马背前坐了碧桃,陆采莼单手扯住缰绳,另一只手揽住碧桃,在官道上徘徊了半晌。衙门烧作了焦灰,颜查散与白玉堂等不知去向,她还忧心了片刻。后下马向人家里问了,才打马到临时衙门处,见了屋中灯火明亮,这才放下心来。

  迎面先是见了白玉堂。陆采莼滚鞍下马,又把碧桃抱下来,一声兴高采烈的“五哥”还没叫出口,白玉堂却把食指竖了,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陆采莼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照他的意思闭口未言。

  白玉堂没先问碧桃为何又跟着陆采莼回来了,只左瞅右瞅,不见人,这才悄声对陆采莼道:“六妹你先别忙着与我们相认,且随意寻一处人家宿了,也别讲自己和我们有任何牵扯。”

  陆采莼奇道:“五哥这是?”

  白玉堂道:“话不便在此地讲,六妹你且寻一个隐蔽处,先把马系住了,我再来讲与你听。”

  陆采莼望前去,把马系在林中,白玉堂慢慢跟上来,把近日所见所闻讲与了陆采莼听,道:先知县死得异常蹊跷,且县中百姓既不对此讳莫如深,却也不肯实言以告,只是把一些不找边际的话来哄骗。如今先知县的尸身已备烧作了灰,官邸里也是一片狼藉,我先前去了府邸中数次,只有一点可疑,就是宅中值钱的东西尽数不见。墙上有钉眼,必然挂过字画一类的物什,字画烧没了还有情可原,但府中瓶罐、床柜,皆数不知去向,连残片碎瓦都不剩,想是曾有人拾走了。可那烧焦的废墟,我看却不想是有人挪动过的样子。”

  陆采莼闻言,忖道:“我听了这一遭,觉得还是五哥与颜公子在衙门前遇上的那个唐姓的妇人,不曾有欺骗之言。她讲扈县官先是死了,后来衙门才遭火灾,应是不错的。官邸走水,若与扈县官之死,是同时发生,那府邸中必不如五哥描述的那般干净,至少也是器物碎渣遍地。显然是先有人在县官死之后,洗劫了府邸,此后才放火烧了宅子。”

  白玉堂颔首以示意有道理。

  陆采莼道:“不知那位唐家大娘是住在何处。要想侦破此事,还得向她询问。”

  白玉堂给她指了方向,陆采莼先是卸下了马鞍,抛进了一旁的湖水当中,笑道:“谁知这凤台县里是不是有第二个颜公子,认出了咱们的马鞍,可就糟了。”牵过碧桃的手,引了缰绳,正要向白玉堂告别。白玉堂却仿佛才看见碧桃一般,发出“咦”的一声。

  碧桃笑道:“俺方才是隐了身么,竟叫五爷如今才发现俺?”

  白玉堂问道:“你怎又随着六妹回来了——”他又侧过脸问陆采莼,“这丫头怎么又随你回来了?”

  陆采莼叹了一口气,道:“回到乡中,碧桃除了姊姊,已举目无亲。她一个人,即便是手中有银钱,也无法独身在乡中讨生活。我们安葬了碧柳的骨灰,也就一同来了凤台县。毕竟这边熟人多,前后也好有个照应。”

  白玉堂颔首道:“这也不错。”他又对碧桃道:“你跟随着莼姊,万事也注意些,不要露出了马脚,坏了你莼姊的事。”

  碧桃道:“俺又不傻,自是有计较。”

  两人向白玉堂道别,陆采莼依照白玉堂指的方向,不久便在月色当中,辨认出唐氏的草庐来。

  那确是一座不大的草庐,但容纳数人,却也不嫌拥挤。庐前自垦了许些菜畦,瓜果翠碧,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银辉。

  唐氏正在园中锄草,身边跟着个垂髫童子。她听见草丛窸窣声,抬首见来了人,半夜时分,毕竟可疑,不敢上去迎,只在篱笆后问道:“来者是何人?”

  陆采莼瞧得出她孤儿寡母,戒心重,便温软了语气,道:“大娘,我与阿妹是邻县来的,邻县房屋田地被洪水毁了个七七八八,咱们姊妹俩已无处可去,这才向贵地来,想先讨个住处。”

  唐氏见她只俩姊妹,戒心先放了大半,便道:“小姊妹快进来,夜深露重,当心着了风寒。”又见陆采莼手中牵着马,知她手中必有些银钱,不至于在自己这里白吃白喝,迎人时也欢喜了不少。

  唐氏甚是热情好客,手脚也麻利,三下两下便替陆采莼与碧桃铺好了床榻。

  陆采莼向唐氏道一声“叨扰”,便与碧桃和衣卧下。

  翌日晨起,陆采莼也帮唐氏前后里外地扫除,还给做了一桌子卖相好看的菜肴。唐氏母子都分外喜欢陆采莼。

  唐氏的儿子小名唤作“阿锦”,生得粉团团的,丝毫不像乡野之中顽皮的童子,讲话也讨喜,甚至有些小夫子的模样,一板一眼的,每每惹得碧桃忍不住笑着去轻掐他肉肉的脸颊。

  凤台县在颜查散的治理下,不久便有了不小起色。堤坝已加固,无主之田重新划分给了当地百姓,上头拨来的粮食,他尽数分发给了灾民。如今已是深秋,眼见再下种已是不能,他又各处腾挪借问,终于储备好了一县过冬的食粮,只等着开春再垦田。

  陆采莼与唐氏关系日笃。唐氏是个亲柔温和之人,平时只在织机上纺她的粗布,听陆采莼讲一些新奇见闻。她平常不出门,只守着一园瓜果,纺了粗布,上坊市卖了,挣几袋米粮回来。陆采莼也就去山林中打些鱼鸟之类的野味,给一庐四口人做些可口饭菜。

  陆采莼还不曾问起扈泰平相关之事。她只探问一些平常之事,比如唐氏母子是何时来了此地,又是如何独自在山林中过活。她瞧这唐氏母子显然不是寻常乡野之人,做派自有一番从容。奇的是,唐氏似乎并不愿与她讲这些,往往把话岔开。

  一日已卧在了榻上,陆采莼忽听门外窸窣有声。她翻起身,把窗纱挑开一道缝,便见白玉堂立在窗外,手扶住窗棂,看到了她。

  陆采莼几日未见白玉堂,正有好些话要讲,却听白玉堂先轻声道:“六妹在此处可住得习惯?”

  陆采莼点点头,面上忍不住带了柔柔笑意,把唐氏和阿锦的可亲可爱向白玉堂状述了一番。白玉堂见她如此欢喜,也颇感欣慰,心中对唐氏又暗含了一层感激。

  言罢,陆采莼又问白玉堂近状。白玉堂也顺势把颜查散在县中有条不紊的安置讲给了陆采莼听。陆采莼闻言,也笑道:“包大人果然别有慧眼,凤台县的百姓们可要好享几年福了。”

  陆采莼又问:“五哥今夜来找我,可还有什么话跟我讲么?总不能只来听我侃这些闲话罢。”

  “我确还有一件事,讲与你听,”白玉堂顿了顿,轻声道,“我今日随颜公子去一县民家中,见他室内竟有一只好精巧的柜子,是上好梨木雕做的。此外他家徒四壁,这实在不像是他能用得起的柜子。”

  陆采莼道:“五哥可问他,那只柜子是哪里来的么?”

  白玉堂摇首道:“未问,怕打草惊蛇。”

  陆采莼屈肘支在窗框上,手浅浅地托着腮,却在认真向他道:“五哥,我讲一种情形,你看说不说得通。”

  “你讲。”白玉堂见她面上暧暧镀一层月华,剔透轻灵,无物可状。他心底微微漾起涟漪,耳中却在细听她讲。

  陆采莼道:“扈知县与家中奴仆遭难后,安人携子逃走,因扈知县在县中声名不佳,她难以久留,便逃到了他乡,或投靠了亲戚。县中人发觉扈知县丧命,纷纷涌到府邸中搬走值钱的物件,那些衙役也顺走了不少东西,故没有追究县人的所作所为。后来,颜公子要来上任的消息传来,众人一不做二不休,免得颜公子觉察府中异常,便干脆放火烧了县衙。颜公子问起,这才有各色搪塞之词。”

  白玉堂听罢,沉吟片刻,道:“你讲的有理。只是这样一来,不占理的是县中百姓。”

  陆采莼也轻叹一声,道:“虽说法不责众,但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儿,揭露出来,也不知颜公子该如何收场。”

  两人正轻声地讲着话,忽然,户枢吱呀一声。陆采莼与白玉堂双双吃了一惊,白玉堂闪身朝一旁躲去。陆采莼则装出正望月亮的样子。

  走进来的是唐氏。她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面色凝重,眼睛直直地盯着陆采莼。

  陆采莼见她的面目藏在暗中,映着窗外些许月光,显得颇为苍白,仿佛她只是一个纸扎的人。陆采莼心中不安,忙朝她笑道:“唐大娘,我正在向月亮祈愿,吵到你了么?”

  唐氏不言,只上前两步,便望陆采莼跪下来。陆采莼吃了一惊,从榻上跃下,要扶她起身。

  扶她起来时,陆采莼见唐氏眼中垂泪。她哀一声:“姑娘救奴家!”

第三十四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白玉堂]风吹衣最新章节+番外章节

正文卷

[白玉堂]风吹衣最新章节+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