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蛇怪·255
“人类也许毫无信用可言,但懂得识时务。”
“你随时都可以告发我。”她说,“也可以随时杀了我。”
“……”
“你想要什么?”银灰色的蛇尾卷动了一下,压平了那处的草丛。
风声掠过树梢,光影如水面波动。巨大的树雪白如骨,矗立在天地初开般的寂静中。
“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萨菲罗斯回过神:“什么?”
她重复:“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她抬起手,手掌向外,让自己的手停在那里:“比如这样。”
他似乎不相信她只是想要单纯的触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的要求过于简单,以至于让他起了疑心。
碧绿的蛇瞳冰冷锋利,但他迟迟未有动作。鳞片阴森的蛇躯在她周围滑动,就像在预演绞杀她的瞬间一般。
“我可以碰一下你的手吗?”她没有移开目光,“就一下。”
“……你想碰我。”萨菲罗斯语气森冷,如同被愚蠢而胆大妄为的信徒冒犯的神明。
他的表情告诉她,她原本应该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但她还活着,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这件事似乎令他感到了困惑,因为困惑而更加不悦,因为不悦而愈发危险。
“不行吗?” 她抬头看着他。
无声的焰火熄灭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身影手臂微动,就像隔着玻璃将手按到观察窗上的研究员一样,但不同的是,两人之间没有那层划分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屏障。
手指碰到手指,手掌贴上手掌,胸膛深处忽然揪紧,她无意识颤了一下,然后发现苍白的指尖亦是如此。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经由两人相触的手指流进体内,紧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蜷起指尖,萨菲罗斯似乎想抓住她的手,但在最后一刻生生抑住强烈的本能,面色冷酷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我已经实现了你的要求。”
就像盘起身躯的蛇一样,萨菲罗斯抽离自己的体温。碧绿的竖瞳微微眯起,他以上位者的姿态,以掠食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傲慢的,傲慢的神祇啊。
她抬头望着他,嘴边含着一丝不明显的笑:“你想知道什么?”
……
她第一次四肢完好地从「雨林」里走出来时,所有人都表现得无比惊讶,如同白日见鬼。但到了第三次、第五次、第七次时,等在通道口处的士兵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回宝条的实验室。
和平时一样,她接受了漫长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每次都让宝条失望无比。
如果说她一开始还不知道宝条的意图是什么,从那些体检的过程中,她也大致猜到了宝条的研究兴趣是什么。
她并不瞎。
好消息是她最近待遇提升了,有了单人的房间。虽然房间的摆设称不上豪华,和宽敞舒适也挂不上钩,但好过和其他人分享空间,甚至是几个人共用一个浴室。
唯一的弊端大抵是房间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而她不是萨菲罗斯,不能明目张胆地拆毁那些令人不快的东西。
她不能表现出自己注意到了那些摄像头的存在。
和零号实验样本相关的任何事物都是秘密。其他人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定期被召离工作岗位,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换了个单独的房间。表面上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作为底层的工作人员在实验室里忙碌。
进餐的时候,她没有看到坎赛尔。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员工住宿区时,她也没有看到坎赛尔的身影。
“10859去哪了?”她抓住和坎赛尔同宿舍的人。那个人瑟缩了一下,随即甩开她的手,硬邦邦地告诉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连问了几个人,她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
员工住宿区熄灯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笼罩下来,只有通道口附近的工业地灯闪烁着冰冷的荧光。
研究部门的地下实验室,结构错综复杂如同迷宫。提供电力的能源中枢会进行定期修检,但由于这个地方过于危险,平时鲜少会有人踏足此处。
巨大的排气扇在头顶转动,随着一声痛哼,那个士兵手里的枪被坎赛尔踹了出去,落入栈桥下方的深渊。
深渊底部的魔晄莹莹流动,乍一眼望去宛若黑暗中的绿色熔岩。
挣扎缠斗的过程中,两人滚到了栈桥的边缘。士兵和普通人身体素质的差距在此时显露无疑,那个人将坎赛尔按到地上,双手掐住他的喉咙,手背青筋凸起。
视野边缘模糊起来,世界变得抽象而遥远。如果现在失去意识,他的尸体肯定会被对方扔下栈桥,被魔晄溶解得骨头都不剩。
坎赛尔扣住那个士兵的手腕,但就在那一刻,对方的脖子旁忽然多出了一支针管。他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试图眨去视野里的黑斑。扼住他气管的力气忽然松开,那个士兵的身体往旁边一歪,砸在栈桥的钢格板上发出一声钝响。
她垂下手,坎赛尔茫然地看着她,因为缺氧似乎还没回过神。
“……利娅?”
“还站得起来吗?”她冷静开口,“还能动弹的话,就过来帮我一起处理一下。”
坎赛尔扶着栈桥的栏杆站起身。那个士兵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脸色僵冷青白。
“……那个针管里装的是什么?”
“一点肌肉松弛剂。”
肌肉松弛剂在手术中配合麻醉剂使用可以减轻疼痛,需要给重刑犯执行死刑时,这种东西也可以派上同样的用场,让注射者因肌肉麻痹死亡。
两人合力将那个尸体翻过来,像装土豆的破布袋子一样,扔下栈桥。
噗通一声,那具尸体落入绿莹莹的魔晄,很快就沉没下去失去了踪影。
在魔晄浓度过高的地方待得太久,会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附近的摄像头比其他地方要少。对方选了个好地方,而且估计在这之前就已经处理好了今晚的监控录像。
坎赛尔微微撇开目光:“……你上次处理干净了吗?”
“处理得比你干净。”
“……你还呛我了是吧?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和人结下梁子的。”坎赛尔唠唠叨叨地在她身后跟上来。
“和别人结下梁子前,你有考虑过对方和士兵交好吗?”
“……我当时这不是,”坎赛尔说,“难得一时火大。”
门扉在身后合拢,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不需要你为我出头。”
“就算我死了,”她说,“那也和你无关。”
“怎么可能和我无关?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吗?”
她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坎赛尔已经继续道:“只剩下我们了。”
福利院同期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那又如何?”
“有一些事,我不希望只有我记得。”
她侧头:“比如什么?”
“比如10842的事,福利院的事,我们刚才共同经历的事。”坎赛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这里已经堆了太多死人的回忆,那些人对这个公司来说只是一串序列号,我也是个序列号,但我知道我不是。”
她眨了下眼睛,听见坎赛尔说:“你觉得我们是生化人吗?”
她说:“生化人的研究项目还在进行,这是你当时自己说的。”
“一个人死后,关于她的记忆依然存在。”坎赛尔说,“人的一部分活在他人心里。”
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我得活下去。”坎赛尔继续道,“但我不想一个人活下去,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些回忆。”
她道:“你是想我帮你一起承担吗?”
那些关于他们共同知道的人的记忆。
坎赛尔问她:“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找我?”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的理性给不出答案。
第二天,她能感到自己有些心不在焉。赴约的时候她比平时迟了一些,没有在周围看到萨菲罗斯的身影。
但她已经知道如何寻找他,在绿意遮天蔽日的雨林中寻找死亡的寂静。
河水映出浓密的树冠,虬结的树根没入水中。虫鸣和蛙声都消失不见,如同被雨林深处的浓雾吞没了一般。她被一股巨力扯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如寂静没顶而来。她睁开眼睛,水底的世界雾蒙蒙的,银灰色的蛇鳞在身边游走,如同死亡编织的网罗,将猎物绞入无法挣脱的陷阱。
微弱的光线透过水面照射下来,银灰色的巨蟒没有松开桎梏,月光般美丽的长发在水中飘荡,她和那双森冷的竖瞳四目相对。
肺里的氧气即将用完时,缠在她身边的蛇鳞倏然收紧,就像渔夫收网一样,忽然将她拉回岸上。
背脊靠着树根,她抬起头,冰冷的水珠顺着萨菲罗斯的身影滴落,银灰色的蛇躯有大半仍没在河水里,他出于本能俯身将她困在自己身下的阴影里,蛇瞳细如刀尖,压抑着阴冷的神色。
“你迟到了。”
他似乎在等着她解释,等她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湿漉漉的银色长发,顺着宽阔厚实的肩膀滑落,露出萨菲罗斯颈侧的皮肤。两人此时挨得很近,对于野兽来说,这是过于危险的距离,随时可以被对方撕碎喉咙,攻击致命的弱点。
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耳后还未闭合的鳃裂。
颈侧。耳后和下颌相连的位置。像鲨鱼一样,半透明的柔软褶皱。他有两套呼吸系统。
萨菲罗斯胸膛里的呼吸声好像卡了一下,那三道褶皱忽然闭拢。哗然的水声传来,她看向河面,掀起水花的银灰蛇躯隐入水中,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只能隐约看见刚才剧烈摆动惊起的痕迹。
“别动。”萨菲罗斯压低声音,语气里的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冰凉的水珠落到她脸上,她却忽然想笑,心底变得无比柔软。
坎赛尔说过的话毫无预兆地跃入脑海。那一刻,她想:他会记得她吗?
他会……记得她吗?
她开口:“萨菲罗斯。”
她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
她喊他的名字时,其实是希望他能回应她:
利娅。
她希望他记住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娅的序列号:10867
坎赛尔的序列号:10859
【8】开头的都是同期招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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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土生土长的蛇怪,不太懂得求偶。
第一次嘛【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