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单最先想到了陈子瑶,工作室里跟冯鑫宇关系最近的就是她。
虽然人刚离职,但情义毕竟还在,江单通过她了解到冯鑫宇的母亲年后不久就转到韶城住院治病来了,这也是冯鑫宇那段时间要打很多份工、甚至过年都不回家要赚三倍工资的原因。
第二天,工作日,江单上午买了些礼品到医院看望冯鑫宇的母亲。
那是一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二十岁的女人,脸上皱纹很深,精神还可以,据护士称已经医治了许久,差不多也该出院了。
她看到江单和时远两个人,本能地瑟缩了下,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等听说江单是她儿子兼职的老板时,又颤颤巍巍地端着水壶要给他们倒水。
江单婉拒,坐下跟她闲聊了一会儿,每个母亲在谈论自己孩子的时候都会变成一个充满骄傲的话痨,几乎没怎么费力气,江单就从她的口中知道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他们老家碰巧在贫苦县的隔壁,同样的穷苦,却没得到社会资助。就当冯鑫宇读完了初中,像许多同乡一样面临辍学的时候,一位做好事的企业家决定资助他。
这位企业家就是时志,准确地说,是时晖奇,因为那时时志正毕业答辩,时晖奇或许是想给儿子攒攒人品,便找了两个合眼缘的小孩以时志的名义,承诺包揽他们一切与读书相关的费用。
其中另一个小孩如今已经读完大学回老家振兴家乡去了,冯鑫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大学考来了韶城。
这样看来,昨天冯鑫宇一定是和时志见面了,只是他俩相继离开,总给人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而且,冯鑫宇既然认识时志,那肯定知道他和时远的关系,然而这么久了他竟从未提起过任何关于时家的事情。
不得不令人起疑。
从医院走出来之后,时远脸色黑如锅底,江单问他怎么了,时远想了下,说道:“我格心姐不会是被绿了吧?”
江单愣了下,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想到这个?”
时远像是又回想了一番冯鑫宇过于一般的外貌以及毫无亮点的懦弱性格,心里也渐渐觉得刚才的想法荒谬,于是问道:“那你想到什么?”
“冯鑫宇这孩子没什么心眼,或许是出于面子不愿意提自己的资助人,但是……正常来说他们没有暗中见面的理由,除非两个人正在一同做某件事,或者……时志打算让冯鑫宇做某件事,”江单道:“总之,不会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否则昨天就不是从餐厅出来,从酒店出来更合适吧?”
“会不会和这是器材的事儿有关?”
“不知道,也可能你哥想辗转通过冯鑫宇了解你的事。”
“嗯,他的手一向伸得很长,像条八爪鱼,当初他还读书时,我爸公司里就已经有为他卖命的人了。”时远道。
江单回到车上,他打算回工作室,看能不能从冯鑫宇这边有所突破,然而时远却接到一个急促的电话。
“孔队?”
“时远,你在哪呢?”
“我?外面啊……”
“我在基地……”孔骞顿了顿,又道:“跟你说个事,他们,在基地外面的绿化带里,找到了固定用的组件。”
“组件?”时远重复道,江单猛地回头,时远又问:“是我们基地里那一批的吗?”
“对,都不大,明显是被人故意藏起来扔在这儿的,时远,我还没跟Harlan家人说,这事儿性质一下子就变了,你先有个准备,说不定会有警察找你问话,哦,不过那东西上估计也会有指纹,我现在不知道是谁干的,时远,你说……不会真是咱们的人吧?”
“不是俱乐部的人,”时远笃定道,他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又道:“孔队,我先去找你,在基地等我。”
电话挂断,江单深吸口气,刚想给康凡信打电话,想起来他还因为政见不合生着气,便打给了小楠,问道:“今天有人缺勤吗?”
小楠猝不及防地愣了下,“啊”了半天,还数了下办公室人头,道:“老板,今年就您缺勤。怎么,您这是远程查岗?”
“行,那你忙吧,没事了。”
也就是说冯鑫宇还在工作室。
“我想赶在警察之前去问问他。”
刚在接安全带的时远又停下来,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要万一真是我们想的那样,那他就是个杀人凶手,我不放心你自己去找他。”
“办公室,公共区域,没事,”江单道:“你去孔队那儿,一会儿我们再碰头。”
说完拉开车门把时远推下了车,江单不能和时远一起去,如果真是他们想的那样,江单自己或许可以从冯鑫宇那里问出点什么,但有时远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说了。
办公室里一如往日地祥和,江单无法想象这般平静的水面下,居然可能埋着一颗随时引爆的□□。
不知会炸在谁身上、又会连累多少人。
出来接咖啡的小楠看见正朝里面望的江单,笑着说:“老板,您亲自来查岗啦?”
江单抽空对她一笑,便走到里面拍拍冯鑫宇的肩膀,道:“做表呢?先放一放,有件急事安排给你。”
冯鑫宇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动作同他母亲急着倒水的样子如出一辙。他扶了扶眼镜,跟着江单走到休息区外的阳台上。
“听说你是保研的?”江单问。
冯鑫宇等着接工作,却没想到老板跟他话起家常,便道:“对……是的。”
“品学兼优的小孩呢,”江单笑道:“我大学同学也有人保研来着,听说奖学金还挺多,几乎可以覆盖学费了?”
“是……”
“挺好的,那以后生活费有着落吗?”
“这段时间……在这儿兼职的工资我都攒下来了,所以之后……还好。”
“都攒下来了?”江单看着他,说道:“你母亲不是在韶城住院住院么?住院费和医疗费很高吧,不需要你付的吗?”
冯鑫宇卡了一会儿,才到:“跟别人借的钱。”
“借的?”江单道:“不是换的?像给我兼职、然后我支付给你工资一样……”
“江老师,”冯鑫宇脸色涨红,感觉快要哭了:“您想说什么?”
江单却低下头去摆弄手机,边对他说道:“下楼帮我买两杯咖啡,一杯冰拿铁,半糖,另一杯……你自己决定,我把钱转给你。”
他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终归还是个学生,撒谎的时候眼神躲闪得厉害。
冯鑫宇木讷地、像个机器人似的就这么下楼去买咖啡了,他去了很久,久到江单以为他是不是突然开窍然后跑路了。
然而半小时后,他重新站在江单面前,身后是两位不太耐心的警察。
谁都没想到指纹检测居然这么快就能出结果,大数据只用了0.01秒就锁定了嫌疑人,在指纹的唯一性面前无可辩驳。
冯鑫宇默默地把咖啡递给江单。
两杯都是冰拿铁半糖。
随后他跟着警察走了,几秒后又停住,转身对江单说:“让他回国外去吧,如果你真是为他好的话。”
江单心里一惊,咖啡洒出来些,洇湿了地毯。
之后江单和时远还有俱乐部几个人作为主要目击人也被警察问了话。
俱乐部一个男孩说他想起来那天自己本想帮冯鑫宇一起组装,但那人性子扭捏又怕生,自己一上手,他便去别处装别的。
当时男孩只觉得这人性子奇怪,如今倒有些悔恨,若是当时多看几眼,说不定能提前发现异常,就能救下队友了。
真相大白,可队里越发愁云惨淡。
恶意的人为总是比意外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但冯鑫宇被逮捕后始终坚持做出这种事只是自己的一时“失常和冲动”,他说自己的人生非常辛苦,即便付出了几倍的努力仍然非常辛苦,所以看到跑酷俱乐部里这些“富二代”们,整天无所事事却衣食无忧,心生嫉恨,便使了坏心思。
但还没等他后悔,后果便已然昭显。
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
警察也调查到了冯鑫宇和时远大哥的关系,后来经证实,时志确实是他的长期资助人,即便是现在仍保持着资助关系,但是与此事,并无法扯上关系。
要让警察相信大哥利用大学生害自己弟弟,在别人看来确实太过荒谬了。
又是身心俱疲的一天。
晚上回到家后江单煮了面,他心里有事,一碗面吃了很久,还剩了一点,胃里有些胀气。
抬头见时远正撑着下巴看他,微微下垂的眼睑下,眼球湿漉漉的,像是沾上了热面的雾气。
“困了?”江单问。
“嗯,等你。”
是两人同居后时远养成的习惯,不管多困,他也要等江单一起才能入睡。
“时远……”江单心里一直反复想着冯鑫宇留下的最后那句话,那话听起来,既像威胁,又像是暗示。
时远向后靠在椅子上,侧头道:“你一露出这种表情,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哪种表情?”
“嗯……皱着眉头、嘴唇轻抿,眼神迷茫又纯净——但我知道下一秒八成是要放刀子。说吧,宝贝儿,想让我干什么?”
江单不自在地捏了捏鼻梁,道:“我觉得你应该回国外去。”
时远没说话,江单又道:“首先我一直都是希望你能完成学业的,但你不愿意,你有更重要的、更有价值的理想要去完成,我理解。可现在的情况是,国内对你来说很危险,打你回国之后,就一直在鬼门关附近打擦边球,即便一次一次都逃过了,可以后,万一……”
“抱歉,本来是我一个人的事,却把你也掺进来了,”时远叹息道:“我居然一开始还怀疑有人妄图对你不利,果然是我太天真了,原来灾星一直都是我。”
江单绕过饭桌站在时远面前,低下头去说道:“我不是在怪你,我在担心你。我只是不想你再面临危险,敌人站在暗处,刀刀对准要害,我确实怕了。”
“真的么?”时远抬头看他,眼神有些闪烁道:“你怕的是什么?你只是因为怕我有危险?就没有一点私心,你不是一直都介意我年纪么,正好让我出国去,待上几年,冷上几年,看我到时候还喜不喜欢你,不喜欢那就算了——你没有一点这个打算?”
江单张着口,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没想过,但是当时远把话摊出来的时候,他又确实打心眼里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道,我出了国,危险就不存在了呢?”时远最后说道。
“你在国外当然……”江单说到一半,顿住了。
“不知道,”时远自嘲地笑着说:“现在除了时志,恐怕没人知道我在国外是不是就安全了。操,我凭什么就这么任他摆布?我倒要去问问他还有什么诡计没使出来。”
江单大抵要感激时志成功把他俩间即将爆发的一场争吵转移了引线,时远与江单不同,他从未惧怕过生活中的任何危险,即便是悬崖高空,他也从未退缩过。
于是时远对于自己居然被逼到要出国躲着这件事感到非常上火,他站起来走了几圈,便道:“我必须找他问清楚。”
“哎,别冲动,”江单道:“就算你要问,得拿出证据来吧?不然不是自讨没趣?”
时远道:“我没证据,怎么办,我去把抢劫警察局把冯鑫宇那小子绑回来刑讯逼供然后录音录像?”
画面感极强。
江单觉得时远在空想这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方面格外有天赋。
“也许可以换个角度,比如从你二哥入手,”江单沉思着,对时远道:“你先去把碗刷了。”
用凉水,降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