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日上高头, 叶子上的露珠都蒸发掉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泥灰。
江临沐将窗户打开,阳光泄进来, 许久没进人的客房里也添了几分人气。
“母亲近些年来都在做什么?曾经我想去找母亲,可惜......”江临沐说着, 转过身来。
鱼汤还摆在桌子上, 但是她丝毫没有送筷子的意思。
“您怎么不吃?”江临沐愣了一下:“您放心, 这鱼不是我做的, 母亲放心吃吧。”
“你饿不饿?先吃两口吧?”她把托盘往前推了推。
“我不饿, 您吃吧。”江临沐又将托盘推了回去。
“吃!”她坚持说。
躲窗下的应鳞悄声问林风:“怎么回事?这个假冒之人担心师尊害她?”
“我感觉应该不是吧。”林风狐疑地看向他:“你真下毒了?”
“怎么会......”应鳞瞪他。
两人僵持之际, 屋里传来江临沐的声音。
“母亲以前就是这样, 有吃的总是先塞我嘴里。”江临沐说:“您吃吧, 虽然现在混得也不是很好,一口饭还是有的。”
最后还是江临沐吃了几口,应鳞手艺还是可以的, 做得极其鲜美, 没有多少鱼腥味儿。
一想起应鳞,他又叹了口气, 一大早就跟他吵了一架, 也不知他还有没有记仇......
“您先吃着,我出去看一下。”
林风伸出手肘戳了应鳞一下:“快回去, 等会他来找你。”
“就不。”
“哈?”
江临沐来到应鳞房间, 桌子上的茶水摆放整整齐齐,床上被褥叠起来,屋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主人。
这大清早的,他能跑哪去?
江临沐四处望了一眼, 决定就坐在这等他回来。
他早上起得早,一坐下,困意又来了,打了哈欠,磨磨蹭蹭爬上了应鳞的床。
这被子昨天晒过,充满着阳光的干燥气息,还带着些许的香气。
跟女孩子的被子似的。
应鳞真的是他见过最讲究的男生了,想当年他也是睡宿舍的人,自己虽然不怎么勤快,也知道洗澡洗澡换衣服。
宿舍那些汉子就不一样了,臭袜子能放床席下面压上半个月,在宿舍里待久了还好,一旦出门再回来,最正宗的螺蛳粉都没宿舍脚臭味儿重。相比起来,应鳞是多好的孩子呀,可惜跟自己不是同种族。
在那段时间,开心也是真的开心,男人的快乐很简单,那几人跟自己关系都很不错,都约定好以后要考上哪大学了。
可惜自己先走一步。
他又想起了自家的茶树,养了这么多年,它也越发通灵智了,可能是单身太久了,江临沐觉得自己对它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兴致了。
如今只觉得茶叶真好喝。
唉……
迷迷糊糊,江临沐闭上眼睛。
他做了个梦,说实话,来到这个时空后,他还是第一次梦到另一个时空。
昏黄的天幕下,天空云彩像火焰一样红。
深山老林中昏暗可怖,地上蔓延潮湿的土壤和腐烂的树叶,不远处有具松鼠尸体,干干瘪瘪,脑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走了,无数只蚂蚁在尸体上爬来爬去。
树枝微微倾斜向天空蔓延而去,像极了无数鬼爪。
江临沐抱着膝盖躲在一棵参天大树后面,他低着头,紧紧闭上眼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隐隐约约听到那些人都声音。
“妈的!那小子怎么跑得这么快!”
“应该就在附近,鞋子都落这儿了,仔细找找脚印……”
“找个屁脚印,这天都黑了,没听过新闻?这里前几天出现过老虎呢!”
“咱们之前就不该定这个地方!妈的!要是我找到他,铁定把他腿打断!”
江临沐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几人他认识,他们是学校外面的混混,之前有过案底,找不到工作,就在学校附近蹲点,打劫单行学生。
他之前碰到过一次,几个人把一个学生推攘着进一个巷子里,那少年抱着头,身上全是脚印,书包甩到一边,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出来。
江临沐站在巷子口一会儿后,拿出手机,果断选择了报警。
那些人被关进去后,过了半个月就又放出来了,而那个少年,从此就跟着江临沐后面了,上学在家门口等自己,放学帮自己拎书包。
同舍友都说自己多了个小尾巴,当时江临沐并不觉得哪里不好,又多了个朋友,他还挺高兴的。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放假。
江临沐本身算是闲散人等,他爹妈都在外面做生意,终年瞧不见人影,他要是不会自娱自乐,早就自闭死了。
放假后的学生一般分为三等。
一种是早就报好了补习班准备为高三而奋斗。
一种先出去玩了再说。
还有一种是下半年不来了,考不上,要么以后读个专科,要么直接辍学。
江临沐属于第二种,他家经济条件还是不错的,就算无所事事以后也饿不死。
他有整个暑假的时间出去游玩。
那少年给他推荐一个地方,这个城市最西边的一座山上——那地方这两年准备开发成风景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放游客进来,不过毕竟属于大山,可以去到区域有限。
他很早就听说过这地方,便同意了,少年还说最好不要跟他父母家人透露消息,在他们眼中那地方是何其的危险,他们肯定不同意。
江临沐也答应了,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了些钱,跟少年乘地铁,上高铁,坐大巴,乘人工小三轮一路跑到那里。
风景很好,可惜,多了些不该有的人。
他看到少年站在一边,眼睛紧紧盯着脚上自己送给他的那双球鞋。
“对不起,江哥……我要是不把你带来,高三我就没办法读了!我家就我一个男丁,我不能就这么辍学了!”
“江哥,反正你家里有钱,给他们一些也没事吧?”
“江哥,你会理解我的吧?”
江临沐一想起他的脸,他所说的话,胃里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恶心感。
他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他们,可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少年声音又响了起来,哆哆嗦嗦:“不是,不是你们说要把他带过来的嘛?”
“快点找到那小子,他家有钱,几百万还是拿得出来的。”男人冷笑两声:“只要干了这一票,咱们几个哥们就离开这里。”
“你去喊他,快去!”
少年吓得快要哭出来:“江,江哥,你快出来吧,这大晚上的森林里有很多猛兽,它们会伤害你的……”
那比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好。
江临沐想。
“江哥,你平时对我那么好,我都知道,你来帮帮我吧,他们只是要钱,并不想伤害你的!”
“唔!”江临沐捂着嘴,胃里忍不住地欢腾,却还是泄露了一些声息。
几个混混眼睛一亮,几乎是同时动脚向他冲过来:“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妈的——抓住他!我要弄死这小子!”
江临沐咬牙站起来,向丛林更深处奔去。
“砰——”
后脑勺一阵钝痛,江临沐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脖子流下来,但是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努力睁开眼睛,只看见天空被最后一丝红晕被淹没。
“妈的,那小子不会死了吧?”
“完蛋,他没气了……妈的!先让你下手的!你难道不知道打鸟的□□也是可以打死人的吗?”
“那怎么办?绑架可是跟杀人不一样的!咱们原先就有劣迹,现在绑架杀人……就算不会枪毙,也得蹲一辈子大牢!”
“还能怎么办?赶紧把他埋了!我警告你小子,最好不要给我乱说话,哥几个万一暴露了,你也逃不掉!”
人死后多久会消散掉意识?
江临沐不知道,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消散。
是生命。
但是他却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他能听见那些杀人犯在怎么商量着处理掉自己的身体,听到自己身边土坑被挖开的声音,听到少年还在委屈地哭哭啼啼让自己不要怨他。
然后他的身体被扔进了土坑,混着枯叶的潮湿泥土一点点将下面少年的尸体掩埋。
他死时十六岁,还没长大。
葬在荒山上的野林子里,无人问津。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应鳞这才磨磨蹭蹭回来,他在山下摘了不少花,带回来时林风还黑了脸色。
他把花瓣洗净,把空间袋里备的一些面粉取出来备用,加了些盐巴和鸡蛋,打成糊糊,花瓣往上一沾,放油锅里炸,闻上去都香喷喷的。
林风早就闻到香味,他的小黑猫走进厨房围围绕着应鳞脚边走来走去,似乎很想跳上桌台。
“今天晚上就吃这个吧。”应鳞说:“我师尊呢?”
“我瞧见他进了你房间,到现在都没出来,应该是睡了一天了。”
应鳞嘴角抽了抽,放下盘子,擦了擦手,起身去找江临沐。
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屋内,江临沐趴在自己床上还在沉沉睡着,但他睡的似乎并不安稳,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
应鳞坐在床边,微微侧过头看了他良久。
“师尊,您该起来了。”
话音刚落,江临沐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眼中飘浮不定,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不可能吧?
应鳞心里狐疑,自家师尊向来是日天日地,还有他怕的?
“师尊?”
江临沐回过神,轻轻地松了口气,将压得松散的长发撩到耳后,声音沙哑地问:“我这是睡了一天?”
“应,应该是吧。”应鳞回答地结结巴巴。
其实不能怪他,江临沐趴着睡了一天,脸上白里透红,黑丝粘在他鬓尖,又被如葱白的手指撩过去,睡眼惺忪,声音沙哑慵懒。
应鳞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他感觉师尊这个样子有些奇怪,他想看,又不怎么敢看。
江临沐坐了起来,长长叹了口气:“今早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发脾气。”
应鳞此时心头顿时就委屈上来,他矜持地坐到一片,离江临沐足足有一个人的距离,还扭过头不去看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江临沐简直要气笑了,这蠢东西怎么还跟他得寸进尺了?
“考虑的怎么样?能原谅我吗?”
“我本来没打算跟师尊置气。”应鳞嘀嘀咕咕:“原来咱们师徒俩相处得多好……从来都不吵架的。”
“咱俩要是吵起架来,那不叫吵架——有个词儿叫做欺师灭祖你知道吗?”江临沐说。
“我又不是那种人……”应鳞见他面色还行,继续说:“我感觉师尊母亲突然出现这里并不是一件好事。”
“能不提这个吗?”
“她就在这里住着,除非师尊希望我觉得她不存在。”
。江临沐皱起眉头:“她是我的母亲,怎么可能当成不存在?她不过一界凡人,吃的不多,需求的东西也不多,你为什么总是看她不顺眼?”
“可是……”
“我与她曾经相处了十多年,那些日子里我过得最苦,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甚至一条野狗都能欺负我。”江临沐低着头说:“但即使这样痛苦的日子,但我怀念了几百年。”
“师尊,你想清楚一点,现在的那个她还是当初您的母亲吗?一介凡人是不可能活这么久的。”
“我认得她!”
“那师尊为什么不敢去问她这些年来她去哪里了?问问她当初不是已经——”
“啪!”
应鳞头往一旁偏了偏,一个巴掌能有多疼呢?
他感觉自己心脏揪得疼。
“师尊恼羞成怒了?”
“你自己不敢往前看,倒是先把脾气撒我身上了?”
应鳞盯着他,黑色的眼里有他看不懂的东西。
江临沐缩回手,他只觉得像是方才扛了千斤重物,整条胳膊都是瘫软的,再也提不起来。
他刚刚怎么就真下手了?
明明一开始是准备向他道歉的。
“我不是故意的。”江临沐低声说:“我没想对你下手的,但是她是我母亲,永远都是,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
“我知道了。”应鳞视线落在窗外。
大片大片的云在天幕上流动,火一样的颜色。
“我先走了,师尊早些休息。”
应鳞走出房间,坐在屋檐上发呆,冷风飒飒吹进来。
如今快入秋了,以后黑夜时间越来也长,也越发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