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拒之门外
巫和北山族的人这会儿距离雪峰岭已经没有多远, 很快便到了领地的外门旁。
这两日邀请的部族就要陆续到来，外门也安排了两名守卫。两名青年在岗哨里见到巫一行回来了，忙大声向他们问好, 一边跑下来打开了木制的大门。
一进入雪峰领，北山族的人就敏锐地感到周围环境似乎哪里跟他们部族不太一样。仔细望过去，才发现土墙内的田地里竟然长满了差不多高的青苗, 就像一大片绿绒绒的毯子，根本见不到几根杂草。他们都习惯了田里各种横七竖八的青草, 咋一见到这样漂亮的麦田，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嚯！丘睁着眼睛瞅了半天，认出田里种的就是黑麦苗, 忙问：“你们难不成地还没化冻就种上了黑麦，怎么已经长得这样高了？还有地里咋整的, 一点草都没有？”
瞧这群土包子！巫得意大笑：“这也是我们小领主新想出来的种地法子。别看麦苗已经长了这么高, 其实才种下去没多少天。哎，也不知多久能结粮食。”巫还故意叹了口气，看着更欠揍了。
田里肥力足, 又没有杂草争抢营养, 麦苗当然长得飞快。虽然巫和村里人一样, 之前也被这生长速度深深震惊了，但不妨碍他如今在老对手面前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丘嘴角一抽, 口是心非地回怼：“种个地还被你说出花来了, 你就吹吧。”
“我吹不吹牛，到收获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巫继续得意, 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看起来可气人了。
丘不爽地继续往里走，路过平整的麦田, 发现还有些田地被整成了一条高一条低的怪模样，高些的土堆上面种的是菜。“你们现在咋这样种菜？”丘没见过田垄，就觉得土地这么一弄看着确实挺齐整挺好看的。不过心里这么想，他还是嘴硬地鄙视了一句：“你们现在咋这么讲究，地弄这样好看到底有啥用？”
巫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指着几片菜地，问丘：“瞧这青菜叶子，你见过长得这么大的吗？还有那几样菜，是咱小霖新发现的，你都没吃过吧？我跟你说，味道特别好特别鲜嫩，晚上弄点给你尝尝。”
丘这下有点怼不下去了。让部族的人吃饱饭，是他们所有巫的梦想。雪峰领的这位小领主竟然还发现了新的食物，确实挺了不起。他心里已经差不多相信了，还是哼了声：“小霖那孩子真这么聪明？不会是凑巧了吧？”
巫但笑不语，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看得丘气结。
说着话，他们进入了领地的正门，丘立刻被旁边圈舍里成群的山鸡和野兔吸引住了：“你没吹牛啊，真的养了这么多动物！真是从小养的？别是抓了半大的山鸡来蒙我的吧？”丘还是不愿相信。
抓回来那些成年的鸡鸭都分给村民吃了，小鸭子和小山羊被带去小溪边放养，现在饲养场里都是些可爱的小鸡小兔，一团黄一团白，看着很喜人。巫不屑地“啧”了声：“你这老东西咋这么多问题？啥也不相信，不然你就在这住着，看看我们是不是能养活。我们小霖是草药天才，啥草药看一遍就能记住。他还从王都带了好多笔记回来，说实话懂得比我都多了。”
“哼，不用你说，我肯定要在你们这住一段时间。”才刚到雪峰领，丘的三观就遭到了几次冲击。和他的几个同来的族人也跟他差不多，都感觉眼睛似乎不够用了。雪峰领的种种新奇的变化都让丘满心的好奇。
这时候，小霖也得到了消息，亲自来迎接他们：“巫爷爷，你回来了，辛苦了。”他恭敬地对巫道谢，又转向巫身旁的老人，彬彬有礼道：“丘爷爷，你好。”巫爷爷介绍过北山族的情况，只看年龄小霖就知道这位肯定是北山族的巫了。
丘对着晚辈还是挺有气度的，可不像在金面前那么无赖。他摸着胡子，语气有些感慨：“上次见你，已经是十多年前了。那时你还是只小狼崽，我还抱过你呢。冬是个好汉，你也是个好孩子，希望雪峰领在你的带领下能越来越好。”
作为部落的巫，丘很少出门，那次也是为了庆贺霖的出生，才接受冬的邀请前来雪峰领参加他儿子的满月礼。冬年纪轻轻就回归了兽神的怀抱，但他的儿子一看就十分聪慧，周身的气质实在出众。据老金说，小霖为人还十分好学，丘已经相信了这个少年有那些才能。
“谢谢您的祝福，我会努力的。”听着这位老人的回忆，小霖略有些出神。后面某个家伙心里却开始泛酸了：这老人是谁啊，小霖的兽形我都没见过呢！
这个满腹牢骚的家伙自然就是小灰。
小灰刚刚正跟小霖学唱歌学得起劲呢。小霖好厉害，想出了特别好听的歌谣，是唱给雪峰领的。他又选出来一些擅长唱歌的人，把歌谣教给了他们，准备在春耕节的篝火晚会上演唱。小霖带着大家练习，灰也去凑热闹。不管唱得怎么样，反正嗓门最大。听说巫回来，霖出来迎接，灰也跟来了，谁知竟听到了这么个让他嫉妒的消息。
也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丘转头奇怪地看了小灰一眼，巫就介绍说：“这是雪狼族的少族长，名叫小灰，最近在我们领地做客。”
灰往前一步，挺起胸膛，很有精神地介绍自己：“你好，我是雪狼族的小灰，是小霖最好的好朋友。”说着悄悄瞥了小霖一眼。小霖表情没啥变化，也没有瞪他，那就是同意他的话啦。从朋友到最好的朋友，进步飞快啊，小灰超级高兴。
“瞧这体格，真是个棒小伙。”丘笑眯眯地点点头，心里却是越发惊讶。连雪狼族这样的大部族都在跟雪峰领合作吗？那他们北山族可不能落后。他差不多打定了主意。
霖带着北山族一行人来到领主府，在会客厅坐下，就有人端来了一套黑色的陶杯，给众人倒了蜂蜜水。黑色的陶杯外观相似，看起来特别神秘高贵，丘的眼睛又直了：这陶杯也太好看了吧，比王都货还要好！这样好的东西就随随便便拿出来给大家用，雪峰领现在咋这样阔气，怪不得老金那家伙抖起来了。丘眼热极了，他们北山族也想要用这样漂亮的陶器！
“小霖啊，我们北山族全族上下都非常想和你们雪峰领学制陶。不管是出人、出东西还是出力，我们都答应！”丘言词恳切，半分看不出之前的质疑。有些话对着老金说不出来，看着小霖文静的小脸，很容易就能说出口了。
巫斜眼看丘：路上是谁满嘴不肯信的，咋一来就变了态度？这人咋有两副面孔呢？
丘才不管老金鄙夷的眼神，继续满脸期待地看着小霖。
霖却是不急不躁，没有立即答应：“丘爷爷请稍等两天。我们部族不只掌握了制陶的技术，还有造纸，以后可能还会有其它的东西，单单依靠我们雪峰领，或是一两个部族，是无法全部做完的。所以我拜托巫爷爷和几位长辈，去邀请了你们这些关系亲近的几个部族。我希望大家能够一起合作，让我们的族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等另外几个部族都到来之后，我们再商议吧。”
丘望着面前气质沉静的少年，忽然起身，右手抚胸朝霖微微鞠躬：“你的心胸如天空般广阔，你的志向如山峰般远大，我们北山族愿与雪峰领共进退。”
小霖一愣，也站起来回了一礼：“谢谢你的称赞，必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一开始，小霖确实只想找些人分担压力，但听了巫的讲述，了解了其他部族和他们相同的困顿，他就慢慢转变了想法。如果可以，他愿意和大家一起发展，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
这天下午，苔原领的莫也带着十几名族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苔原领的面积比雪峰领小很多，人口刚刚超过百人，相比另外三个部落，和雪峰领距离最远。冬季时他们也遭了灾，自顾不暇，莫来吊唁过后只恨没法援助雪峰领，心里一直很不好受。这次麦去邀请他，莫二话没说就来了。
莫是位样貌普通的中年兽人，面上已经沾染了风霜，为人很是忠厚。一见到霖，他就感慨地拍拍少年单薄的肩膀：“好孩子，我本来就打算这几天过来看看，没想到竟听说了这样的好消息。麦同我说，你想出了好多的新办法，我就知道，兽神必会保佑你们的。”
.冬天的时候，莫带人在雪峰领住了一段时间，帮忙干了许多活，月溪村的院子就有他的一份力，霖对这位勤劳朴实的大叔感觉挺亲切。
霖也用兽人的方式道谢：“感谢莫伯伯的祝福，兽神会保佑所有善良的兽人。”
丘和莫还是第一次见，很快就聊了起来。他们都想尽快和霖合作，对霖非常看好。霖让他们稍等两天，待人到齐了再商议合作的事宜。
第二天，另外两个部族也到齐了，都是族长亲自带队前来，显然非常重视与雪峰领的合作。
来到雪峰领后，利爪族、白石族的人和北山族、苔原领的人一样，都第一时间发现了雪峰领的诸多变化：田里整齐的麦苗和青菜，饲养场里成群的鸡鸭，忙碌却精神奕奕的村民……这些已经足够他们惊奇不已。等到了领主府，他们看到连喝水吃饭用的都是珍贵的陶器，饭桌上还有好些个他们没见过的食物，那白菇好肥美、青菜真鲜嫩，更是让这些人感到万分震惊。
雪峰领竟然真得做出了陶器，还发现了这么些新的食物，更别说还有珍贵的纸张！能学会一样已经够他们受用不尽了，这位年幼的领主竟然表示愿意和他们全部共享，怎能不让他们感到欣喜若狂？都忙不迭地表示愿意跟随雪峰领学习，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
霖见四位族长只顾着高兴，忙泼了些冷水，将未来可能遇到的麻烦也如实地告知了他们：学会了这些新技术，可能会引来某些势力的觊觎。
利爪族的族长名叫迅，是个暴脾气。他相貌有些凶悍，第一个拍着桌子表明了态度：“想要好处又不想惹麻烦，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想吃肉还得去捕猎呢，每年都有村民因为打猎丢掉小命，难道咱就不吃肉了？咱们可不想一辈子过苦日子，谁敢来抢咱，咱就跟他干。小霖领主，你是个做大事的，愿意带着咱们一块过好日子，咱可不能不识好歹。没有说的，咱跟你一起干。”
霖很意外，利爪族的族长外表看起来有些莽撞，没想到看问题挺透彻。是呀，难道就因为怕人觊觎就不发展领地了吗？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
他的性子有时候过于谨慎了，考虑太多，缺少冲劲。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不可能放弃发展领地，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该有的准备要提前做好，不能指望低调行事让别人忽略自己，这样太被动。要守护自己的家园，就要训练人手、扩大武装力量，还要研究更先进的武器和装备。到时候，谁敢伸手，都让他有来无回。
三位族长一个巫，都是胆子大得能撑破天那种人，连性格最老实的莫都说：“利爪族长说得对，咱们都愿意跟小霖领主一起干，遇上事了咱谁也别埋怨，那都是兽神的安排。让我们做什么，小霖你只管说吧。”
霖见他们态度这样坚决，就说出了和巫他们商议后的合作办法。那些技术当然不能白给，免费的东西没人珍惜，四家都要出一些粮食。巫他们很了解各个部族的情况，提出的数目都是大家能接受的。
除了粮食，每家还要出二十几个人手，里面至少得有两三个是部落里头有一定经验的匠人，这样学技术比较快，其他人全都要壮劳力。这些人要来帮雪峰领做一年的活计。几家还决定结成联盟，要共进退，一家遇到危险，另外几家要尽力援助。学成技术后，各家做出的东西，除了自己用，要商议好换多少东西，卖去哪些地方也别重复了，避免互相竞争。
族长们看到雪峰领提出的要求这么宽松，心里满是感激。这简直跟白送没区别！粮食要的不多，至于那点人手，算什么啊。对他们来说，人是最不值钱的，这肯定是小霖领主对他们的照顾。谁叫他们那么穷，都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太让人羞愧了。还好小霖领主心善，还肯带着他们，他们一定要好好跟着小霖干！
其实在霖看来，人力也是宝贵的资源。领地现在太缺人了，尤其是懂点知识和技术的人才，找遍领地也找不到几个。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渠道可以挖人，只能自己慢慢培养。巫他们各个身兼多职，都是一个人被小霖当几个人用。幸好这时候没有劳动法，不然黑心老板小霖一准会被告。
四个部落至少能来八十多人，更别说里面还有识字的，能够缓解一段时间的压力了。小霖只遗憾时间太少、人手不够，他现在就想再有几百劳动力，这样他的小本本上众多的工作计划才能更好地开展。小霖的计划表上有几个工程马上要开工，急需人手。
第一个就是在夏季雨水多的日子到来之前，将领地的几条主要道路铺上沙石。雪峰领气候干燥，平时还好，七八两个月雨水较多，这些土路到时就会变得泥泞不堪，非常不方便。主干道和领主府到几个工坊的路至少要修葺一下。然后要给农田挖些水渠引水，还要在造纸坊和制陶坊那边建一个围墙。现在那里只是简单地用栅栏拦了一下，岩和舅舅带着卫队的队员轮流守卫。
大家确定了结盟的事，又愉快地商议了合作细节。每一条合作的事项都被写在了纸上，连同今日五家结盟之事，黄纸黑字，全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人将结盟书抄出了四份，霖在每一份的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那四位族长也新奇地握着根羽毛笔，在后面署上名字，一边不住地夸赞：“这东西好看还好用，真不错。”
“等下先送给各位一份试用，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改进。”小霖微笑着说。
四位首领分别拿到一份盟约书，捧着那薄薄的淡黄纸张，如获至宝，都小心地用兽皮包起来。然后心急的他们就准备告辞了，恨不能马上飞回部族，赶紧召集人手来雪峰领学习先进经验。
霖礼貌地挽留几人：“不必如此着急，今天是我们领地的春耕节，我们将会举行篝火晚会，犒劳村民们这段时间的辛苦劳作，还要表彰最勤劳的村民。请诸位务必参加，也是庆贺我们五家结成了同盟。”
听着貌似很好玩的样子，春耕完还弄个节日，雪峰领真有办法，这咱们以后也得跟着学学。四位首领一听有热闹可看，马上又不急了。兽人不会错过任何节日，春耕节肯定一年才举行一次，错过后悔一年啊，那必须得参加。四人一口答应下来，又纷纷热情地表示：“那咱们也去帮忙准备，也看看你们还弄了啥新鲜玩意。”
霖安排人带他们去参观领地，自己又返回来，盘腿坐在矮桌旁，拿着羽毛笔边想边写着新的工作计划书。没过一会儿呢，就见灰急匆匆地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蹲坐下来直愣愣地看着他：“小霖，我听说，你要跟那些部族结盟？你咋把我们雪狼族忘了！你看我们雪狼族怎么样？我们也出人出东西，你带我们一个呗。”
小灰眼巴巴地看着小霖。小霖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小灰嘿嘿一笑，挠挠头：“不行吗？我们部族也不差的。我就是不知道你还要人帮着干活，不然之前我就不让族人走了。我手下的先锋队有上百人呢，我回去至少能给你带来一半。”
霖确实希望和雪狼族建立合作关系，但仅仅是商业方面的合作，而且时间不是这么早。至于结盟，暂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因为雪狼族实力比自家领地强大太多，双方关系不平等，和这样的大部族合作，最后只怕会沦为他们的附庸。
霖还在思考改如何拒绝，灰却好像明白他的顾虑，突然坐直了身体，抚着胸口，表情很郑重地起誓：“兽神在上，只要我在的一天，我们雪狼族就绝不会对雪峰领不利。若有违背，就让我葬身兽潮。”
兽人将誓言看得很重，灰满以为他这样说了，小霖一定会相信他。谁知小霖怔愣片刻，突然发起火来：“这也是能够用来发誓的吗？”小灰这家伙竟然拿自己的生命安危发誓，让霖很想狠狠骂他。这种事，不是让你随便拿来哄人的。
“啊，我，我只是想小霖你相信我。”见小霖气得小脸更白了，灰有点慌，赶紧解释：“小霖，你别生气。我说的事就肯定能做到，那些不好的事就不会成真，你不用担心。”
霖冷静了一点，想着这家伙也就是十五岁的年纪，说话做事不成熟也很正常。但他心里有气，有点不想理会这家伙，硬邦邦地拒绝道：“我不觉得你能够代表你们部族，这件事就先这样吧。过段时间我会亲自上门与月族长商议合作的事。”
小霖这是认为他很幼稚很没用吗？灰急了，苦着脸跪坐在垫子上，拼命道歉：“对不起小霖，我说错话了，我以后再不会这样说了，不用你跑那么远，我阿妈肯定同样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霖把头扭到一边，整个人呈现出拒绝的姿态，“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啊！”灰整个人如遭雷劈。小霖性子最好了，还是第一次这样生气地训斥自己，还直接赶他出去，小灰羞愧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那你忙吧，我去，我去饲养场看看。”他涨红了脸，站起身磨磨蹭蹭一步一回头，仿佛脚上坠了个大石块，半天没走出去。可小霖根本不看他，小灰视力出众，也只能看到头顶上可爱的银白发旋。他呆呆地盯着那小发旋瞧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挪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