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二
小实醒来的第二天,檀羡和越知水从海拔四千米的山上回来了,坐的是从邻近安全区调过去的直升机,这次又是中校开的口。
那开直升机的小伙全程紧闭着嘴,话都不敢多说一 句。
稳定剂问世后,觉醒者不会转向异化,但腺体却继续发育着,所有受测者的腺体都已发育成熟了,这意味着,人类的极限被进一步开拓,但兽形所带来的的弊端和益处仍待挖掘。
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能轻易靠微弱的信息素来辨识对方的兽形是否具有危险性。
飞行员没敢说话,虽然空气中那淡淡橙花的香味嗅着挺清新,虽涩却不苦,隐隐约约还带着点清甜,但混淆在其中不分彼此的酒香却像是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他就算是再没见过漂亮女人,也不会搭讪一句,不光是因为后边两人已经互相标记了,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一人,他……好像打不过。
在签署保密协议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瞅过一眼,其中一位精致又矜贵,连笔盖子都要身边的人替她拔,偏偏另一位模样长得又冷又艳的不胜其烦地帮她翻开了协议,还拔了笔盖子。
两人签完就出了会议室,毫不拖泥带水。
飞行员在里边坐着,总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
那从首都分派来的少校意味深长地说:“那一路,确实是她们在护着那位先天异化人,别想了,人家是新纪年后第一对正式申领新版结婚证的,契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二。”
飞行员目瞪口呆,不是因为那两人英年早婚,而是因为这令人诧异的契合度,这么高的契合度,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少校拍了拍他的肩,“签了之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别说你去接了谁,也别透露要把人送到哪里。”
他连连点头,带着那两位往G31区的方向飞。
如今G31区也不叫G31区了,早在半年前,所有区域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地名,只是在这几年的颠沛流离里形成的习惯,让大家提及每个地区时,仍下意识地想到那些烂熟于心的编号。
檀羡望着底下那片连绵起伏的山,忽然说道:“忘了给小实带巧克力豆了。”
越知水沉默了好一会,缓缓开口:“你知道现在巧克力多贵吗。”
檀羡回头睨她,“再苦不能苦孩子。”
越知水十分做作地叹了一声,“那我不就是养两个孩子了。”
檀羡心里警铃大作,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确实在暗示什么。”越知水定定看向她。
檀羡微微抿起嘴,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后颈。
后颈被咬得有点狠,幸好一觉醒来就结痂了,否则她肯定得咬到越知水连手指都动不了。
数千米的高空中,飞行员十分有眼力地闭紧了嘴,虽然他一路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还是把嘴合得更拢了点儿。
越知水微微扬起眉,冷淡到近乎锐利的眸光稍一柔和,她状似要往下看那蜿蜒如丝带般的江水,却扶住了檀羡的肩,脸朝对方的耳畔缓缓靠近。
“你要不要回想一下,昨天你是怎么叫的我?”她问。
檀羡眸光闪烁,思绪在捕捉到那个词时双颊骤然一红。
她咬住下唇,瞪过去的眼眸里似有潋滟水光,哪里像生气,反倒跟撒娇一样。
越知水的面色平静都像是在挑衅,她缓缓拉开了距离,正要坐直身的时候,下巴冷不防被捏住了。
檀羡耳畔红霞遍布,却硬是咬着牙关用两根细白的手指捏住了越知水的下巴。
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开了点儿,她咬牙切齿说:“叫你一声姐姐,你还真把我当小孩了?”
越知水的唇角微微扬起了点儿,抬手就朝檀羡的脸探了过去。
檀羡立刻后仰,可那伸来的手还是摸到了她的脸颊。
那温热的掌心在她的侧脸上很轻地拍了两下,就跟拍什么小动物一样,随后那只手往她的后脑勺捧了过去。
檀羡懵了一下,朝飞行员的方向斜了一眼,慌忙从唇齿间挤出了一个字,“别……”
“别什么?”越知水在落在她后脑勺的手往下一滑,手指从她后颈的咬痕上一刮而过。
顿时浑身都酥了,捏在对方下巴上的手随即一松。
檀羡低下头,双手掩住了通红了眼,闷声说:“你好烦。”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越知水真不要脸到要在这直升机上亲她。
要是真这样,越知水的心就是真的脏。
越知水抬起手,转而在她的后背上拍了两下,轻声说:“睡吧,睡一会就能见到小实了。”
檀羡本来还红着脸,听到这话,双眼忽地湿润了。
G31区所在的岛屿宛如一颗翡翠,静静地躺在幽蓝的海水上。
原本裸露的黄土再一次被绿植覆盖,破损的房屋大多被重新翻修了一遍,而一些倒塌的楼房已从平地上消失。
重建后的G31区似乎又回到了往昔,只是少了那些熟悉的居民。
再次进入地下,比起原先的担忧和害怕,檀羡摸了摸心口,竟觉得自己多出了一丝期待来。
原先用来当做临时医疗救治场所的一层已经全部关闭,唯一不变的,是那一架通往地下二层的电梯。
周围灯光通明,随着电梯下沉的声音,檀羡缓缓抓住了越知水的手。
越知水回头看了她一眼,“别慌。”
檀羡手一松,故作镇定地放松了肩颈,一边说:“我没慌,我只是觉得,小实醒来后第一眼没看见我们,也许会害怕。”
越知水微微扬眉,没挑破她的心思。
没想到檀羡还真没说错,在她们再次走进那扇沉重冰冷的大门后,背对着门坐在检测台上的小姑娘动了动耳朵。
宋蕤已经脱了防护服的头套,绑起的发髻略微松散了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检测结果。
檀羡只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小实,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脚步一顿,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
睡了这么久,总不该连人也不认得了吧,她心想。
下一秒,小实转过头,一双清澈的眼顿时瞪大了。她难以置信般瞪了好一会,然后不管不顾地朝那扇银白的钛合金大门跑了过去。
檀羡看得清楚,小实才刚迈出一步,那双黝黑透亮的眼转瞬就红了,成串的泪珠从脸颊滚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越知水淡声说:“她记得。”
小实醒来有好一会了,勉强不会再摔倒,她跑到檀羡面前时,下意识抱了上去,可在抱上去之后,才发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她抱着檀羡的时候,脸顶多埋到檀羡的腹部,现在这么一抱,脸已经能埋到檀羡的前胸。
檀羡没动,抬手轻飘飘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越知水额角一跳,看着小实一脸茫然地往檀羡胸上蹭,连忙把人拉开了。
小实哭得更惨了,边哭边打嗝。
檀羡正想抱回去的时候,小姑娘却往后退了一步,打着哭嗝说道:“怎、怎么……”
“怎么了。”檀羡垂下手,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和鼻子,心疼得不得了。
明明已经长大了,可心性还是像以前那样,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她怎么能不心疼。
越知水沉默地抬起手,揉了揉小实的发顶。
小实边哭边说:“不、不想……”
“不想什么?”檀羡耐心问道。
她还有点不习惯,如今对着小姑娘说话,连腰都不用弯了。
小实打着嗝,眼泪横流地说:“不想高,怎、怎么这么,高。”
宋蕤将防护服脱了丢在脚边,抱起胳膊环视起这空旷的实验室来,她叹了一声,这才朝三人走了过去,说道:“她刚醒来的时候吓坏了。”
“被自己吓坏了?”越知水问道。
宋蕤摇摇头,含笑说:“被我吓着了,我只好把头套取了。她在实验室里见不到你们,哆嗦地缩成一团,我哄了好久才把她哄出来。”
小实又打了个响亮的嗝,手足无措地站着,又哭着说:“为、为什么,会、会高。”
檀羡想了想,“这事出去再和你好好说行吗。”
“不,异化人。”小实咬着唇,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说了,她不肯信。”宋蕤无奈道。
越知水只好说:“没有异化人了,就算有,这不是有我们在么。”
小实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宋蕤跟在后边,锁上了实验室的门,在电梯上到一层之后,像是放下了重担一般,连神色都变得柔和了。
“宋老师,那实验室之后还会开吗。”檀羡回头问了一句。
宋蕤看向身后那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如果不出意外,之后我也会返回首都,在这当了这么久的钉子户,这实验室总算也能关了。”
“那小实……”檀羡皱起眉,她还不太清楚军方对小实的态度。
宋蕤说道:“这件事上报军区了,小实的身份信息已经上传系统,她的身体恢复如常,对信息素的敏感度跌到了正常值。目前,她除了不能出国,行程受到监控外,和平常人别无两样。”
檀羡皱起的眉心这才缓缓舒展开。
宋蕤想了想又说:“我想了很久,她不适合上学,但必须要有人教着,照她现在这情况,得从启蒙开始。”
檀羡两眼差点失神,暗暗朝越知水睨了一眼。
越知水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那得找个有耐心的老师,说不定还得签协议。”
穿过落灰的长廊,冷调的灯光逐渐黯淡,艳阳斜斜照进长坡,一侧的阶梯上光影斑驳。
宋蕤想了想说:“这事,估计会有人找你们聊,毕竟她的身份不一般。”
小实脚步一顿,站在阴凉处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
外边有幼鸟在啾啾叫着,风过时树叶簌簌作响,一切静谧而美好。
檀羡垂眸看她,“要不要往外再迈一步?”
小实扶着墙,把头探到了眼光底下,依旧没敢迈出一步。她微微眯起了眼,愣愣地看了许久,讷讷开口:“没、没有了。”
“是啊,没有了。”越知水捏住了小实单薄的肩,面色平淡地把小姑娘往阳光下推了出去。
小实浑身一僵,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然后错愕地放松了下来,她仰起头望向那片如洗的碧空,转了一圈才抬手掩住了眼睛。
她愣愣开口:“没有了。”
越知水把挂在领口的墨镜拿了下来,打开镜腿架在了小实的鼻梁上,回头对檀羡说:“你看我这么教还行么。”
“行,你特别行。”檀羡连忙点头。
两人还没想好要怎么带小孩,回原来的居民区睡了一晚。
当天晚上,小实一个人在白小贝的屋里,而白小贝和其他人回老家追忆往昔去了,这一排房间空了许久。
檀羡和越知水正在讨论带小孩事宜,讨论着讨论着,越知水的双手就被反剪到了身后。
“一二三四你带,后面三天我带。”檀羡抓着越知水的手腕,威胁般压低了声音说。
越知水任她攥着,平静开口:“一起带不行么,反正你闲着没事。”
檀羡神情挣扎,“现在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总得有个人挣钱养家。”
越知水点点头,“看来你对小实的爱会消失。”
“我不是!”檀羡连忙否认。
“那你是嫌我赚得不够多。”越知水双眼一垂,眼下那颗小痣在夜里的灯光下显得黯淡了几分。
看起来又美又惨。
檀羡欲言又止,却仍把越知水的手捏得紧紧的。
越知水倾身向前,毫无预兆地亲了一下檀羡的下唇。
檀羡那还留着齿痕的后颈忽地一痒,嗅见了空气中被释放出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酒香。
她微微眯起眼,反咬了过去,没想到刚咬到越知水柔软的唇瓣,那双被她束住的双手登时挣开了。
越知水把她按在了床上,“别分什么一二三四了,这样对孩子不好。”
檀羡屈起膝盖,冷不防被越知水摁了下去,她胡乱踹了两下空气,无意将床边矮柜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零零散散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
越知水俯身亲她,她屈起的腿缓缓放平,在凌乱的床单上蹭了两下。
檀羡回过神,喘着气侧过头,脑袋冷不丁撞上了床头的木板。
屋外忽然响起小实的叫喊声,“别、别打,别打了。”
两人动作一滞。
过了数秒,檀羡才硬着头皮说:“没打,赶紧回去睡。”
门外又传进来一声闷闷的“晚安”。
越知水沉默了好一会,轻咬向檀羡的下巴,“我想通了,孩子确实不能宠着,一直这么带在身边总不是好事,让宋老师带她去首都找个好老师吧。”
檀羡翻身坐在了越知水的腰上,俯身咬牙切齿地说:“她会哭的。”
“再争下去,今晚不是你哭就是我哭。”越知水清艷的眼微微一弯,用平静如初的语调在檀羡耳边说着话。
她顿了顿,放慢了语速说:“难不成你想看我哭。”
檀羡倏然红了脸,“也不是不行。”
越知水摸了摸她的脸,“一起去首都吧,去讨生活。”
檀羡看着她那双平静却专注的眼,怔愣了许久才笑了一下,“行啊。”
屋外月光溶溶,灯塔如星,待月亮缓缓沉下寂静的海平线,那轮圆日又会再度升起,撕破无边的黑暗,将光明带回人间。
一切必然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