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 别——”檀羡发了疯一样按着小实脆弱的胸膛。

　　小实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鲜血近乎如喷涌一般，从她的嘴里一股一股地往外淌着。

　　檀羡红着眼嘶喊道：“救救她, 来个人救救她！”

　　天空中骤然一片明亮, 巨大的火球似在吞噬着夜幕一角, 四溅的火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

　　爆炸声震耳欲聋，檀羡甚至听不见自己在喊什么。

　　她手臂上躺着小姑娘浑身仍在抽搐着, 一双精亮的眼眸变得浑浊, 瞳仁在扩大着, 转瞬又变成了兽体时的双目。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彻底没了光彩。

　　檀羡呼吸一滞, 眼睁睁看着小实闭上了眼睛。

　　她低下头，瘦削的脊背弯成了拱形，两片蝴蝶般的骨头突兀得很。

　　小实的嘴仍微微张着，鲜血仍在止不住的往外流。

　　檀羡乞求一般, 把唇贴到了小实的耳边，轻着声说：“别睡, 我们回去吃了再睡好吗。”

　　可惜没有回应, 她的眼泪刚从滴下来就被风卷走了。

　　如泼墨般的天幕被点亮了，M国的直升机在半空中轰然爆炸, 大小不一的碎片裹挟在火光里, 朝四面斜射出去。

　　刹那间，天幕中灼目的亮光黯淡下来，光被黑暗吞噬殆尽，那火球已不见踪影, 好像一颗熄灭的恒星。

　　白虎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腐烂的枯枝落叶上踩过，如疾风般狂奔到了檀羡面前。

　　越知水变作人形，脆弱的脖子上留有一圈被锁链勒到出血的红痕。

　　她伸出手, 沉默地抹掉了小实脸上的血，然而刚抹掉，从那微张的嘴里，又有血涌了出来。

　　檀羡又喊道：“救救她，你们不是来救她的吗——”

　　仅仅是这么喊着，她也觉得浑身的力气耗尽到头晕目眩。

　　空气中的诱导剂被驱散了，就连小实留下的信息素也被净化得几乎没有残留。

　　檀羡颤着手，在快要嗅不到小实的信息素时，她陡然慌张了起来。

　　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要抹去小实存在过的痕迹。

　　“别，别在这睡，姐姐求你了。”她哑着声说。

　　然而小实真的不动了，就像是真的睡着了。

　　很安静，双眼紧闭着，就算小脸上沾了血，也纯净得像是一块宝玉。

　　等到空气中丁点信息素都不剩了，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这才靠近，其中一人说道：“把她交给我们。”

　　檀羡没有动，也没有应声。

　　说话的人沉默了一下，扬声一字一顿道：“把、她、交、给、我！”

　　檀羡猝然抬头，双目通红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

　　“不想她死就给我！”那人又说道。

　　越知水的头发散乱在脸侧，被手电筒的光照到的半张苍白的脸似是森冷无情一般，然而她的眼里却藏着滔天的怒意。

　　她抬伸手抹了一下小实嘴边的血，声音低哑地说：“给他们。”

　　檀羡缓缓屈起膝盖，抱着小实吃力地站起，在把手伸出去的时候，她缓缓倒吸了一口气，脆弱的脖颈上下一动。

　　“让她活。”她说。

　　那人沉沉地点了头，把小实接了过去。

　　三架直升机悬在干枯的树冠上，垂下的软梯在随风晃荡着。

　　檀羡回头把越知水扶了起来，她痛楚的神情逐渐在脸上消退，脑子里混沌一片，就像是已经麻木了。

　　脸很凉，淌出来的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可她伸出舌在嘴唇上卷了一下，还是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直升机上的灯光洒落在地，落下了大片的光与影。

　　山体陡然一震，爆炸声接连响起。

　　檀羡抬起头，只见远处的高空中，数架M国的直升机一架接一架被炸毁。

　　黑暗无边的天空再一次被照明，好像是异变爆发后的第一场烟花盛宴。

　　没有太多的色彩，也没有炸出各种漂亮华丽的图案，但那光仿佛是迷雾中的火把一样，在用绵薄之力驱散无尽的阴霾。

　　檀羡的眼梢忽然落下了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

　　她回头，只见越知水离远了些许。

　　这么一瞬间，檀羡觉得，这可能是她在这凛冬般的深夜里能拥到的唯一温暖了。

　　她伸出双臂，把越知水抱了个满怀。

　　越知水冰冷的眉目像是被这明亮的光映出了几分柔和，她又把唇印上了檀羡的眼尾，说话间，唇轻微地开合着。

　　“会好的。”

　　檀羡的脸被捧了个正着，眼梢被越知水用拇指指腹轻轻抹了一下。

　　又一声爆炸，大半边天又亮堂堂一大片。

　　抱着小实的士兵爬上了直升机，继而有人喊道：“赶、紧、撤、退！”

　　檀羡松开了越知水，朝敞着舱门的直升机方向走去。

　　心骤然一沉，她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看见陈临。

　　在她们登上直升机后，舱门马上关闭了，飞行员和一个机枪手神情严肃地坐着。

　　“你们陈将军……找到了吗。”檀羡低声问。

　　机枪手回头说道：“将军身负重伤，半个小时前已经被接回G31区。”

　　檀羡这才缓了一口气，侧头朝窗外垂视了一眼。

　　直升机飞过了山峡，底下的江流像是一根系带般，朝远处蜿蜒而去。

　　水库里的水大概要被放尽了，水流平缓了下来，水平线也在不断下降着，裹挟着泥土和枯草的水正在快速地流逝。

　　江的对岸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正在攒动着，像是整个城市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堪比万人演唱会。

　　檀羡看清了那些人影，一个个全是异化人！

　　她从座椅上摸到了一副望远镜，拿去就垂头看了下去，只见那一个个异化人仍在继续异变着。

　　它们的骨头正在抽动着，形态在转瞬间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古怪的变化是增强剂带给它们的。

　　这么望下去，受增强剂影响的异化人万数不止，远会更多，不会太少。

　　“增强剂也有办法驱散吗？”她连忙问道。

　　那襟危坐的机枪手抱起了架在边上的突击步/枪，回答道：“不能。”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暂时不能。”

　　越知水倚在边上，缓缓掀开了眼帘，她转过头，朝窗外看了出去，只见一大片黑影笼罩在了窗上。

　　机舱里安静到感受不到任何危险的存在。

　　越知水瞳仁骤缩，喊道：“异化人！”

　　抱着枪的士兵猛地回头，连忙拿起了对讲机，“Z08发现异化人。”

　　对讲机里随后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Z11发现飞行目标。”

　　“Z05发现飞行目标。”

　　“Z13发现飞行目标。”

　　“Z03被三只飞行异化人包围！”

　　……

　　那异化人没有立刻攻击直升机。

　　檀羡从座椅上站起身，心神不宁地往外盯着，“增强剂虽然在加快异化人的异变，但这些异化人新生的翅膀还很脆弱。”

　　“不行，增强剂剂量太大，纯度也太高，况且时间也过去太久了，它们已经进化到四阶状态。”机枪手说道。

　　檀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关于异化人进化阶段的说法，“四阶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

　　“异化程度的最顶层。”机枪手道。

　　檀羡怔住了，没想到增强剂对异化人的作用竟然还和剂量有关？

　　“不能轰炸吗。”她皱眉问。

　　“军区曾在同阶的异化人身上做过实验，就算是被炸得只剩躯干，他们也能快速复原，那修复能力简直惊人。”士兵沉声说。

　　檀羡紧盯着外边的幕幕，然而却看不到异化人的身影。

　　越知水冷声说道：“它在下面。”

　　她话音刚落，檀羡立刻垂头朝下看。

　　直升机底部被猛地撞了一下，硬生生偏移了原本的飞行轨迹。

　　那机枪手紧盯着脚底，缓缓在原地转了一圈，似在确认那异化人的位置。

　　檀羡隐隐觉得窗似乎被什么东西遮起来了，她缓缓转动眼睛，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那扒在窗上的东西。

　　是异化人！

　　而窗边坐着的人，是苍白到似已奄奄一息的越知水！

　　“越知水！”檀羡扬声大喊，“快远离——”

　　越知水猛地偏过头，与她仅一拳之隔的玻璃陡然破碎，一只鹰爪般的手从外边歘一声探了进来。

　　她连忙站起身，突然的用力让她不由得趔趄了一下。

　　在玻璃破碎之后，凛冽的风顿时卷进了机舱里，幸好直升机的高度有所下降，否则狂烈的风指不定会把人卷出去。

　　另一只鹰爪捅破了玻璃，弯钩般的爪子紧紧地嵌进了座椅上，猛地一施力，竟将整个座椅拔了起来。

　　直升机骤然一震，飞行员咬紧了牙关在操控着方向。

　　猛禽的抓力本就骇人，更别提这是受增强剂影响的异化人！

　　同是兽形的陈将军，在徒手面对这异化人时，胜算也定不会太大。

　　那座椅像是树一样被连根拔起，随着异化人的拉扯，整个堵在窗口上。

　　机枪手瞄准了异化人的眼，打出了一发子弹，那子弹恰恰射中了一只鹰目。

　　在被子弹击中的那一瞬间，异化人的眼球顿时爆裂，它振翅尖啸着，陡然松开了座椅。

　　被抓起的座椅咚一声落了下去。

　　异化人振翅离远，一只眼里鲜血狂流着，它扑着暗褐色的羽翼，在半空中挣扎了一番。

　　机枪手又打出了一发子弹，然而却没有击中异化人的另一只眼睛。

　　檀羡紧盯着那子弹从半空中划过的轨迹，看着它从异化人的羽尖上穿了过去。

　　“砰、砰！”

　　枪声接连响起，射中了异化人的脖颈和颧骨。

　　在直升机飞远之后，没想到那异化人又追了上来。

　　檀羡终于明白异化程度不同的异化人，区别究竟有多大。

　　那只异化人颧骨和脖颈上的枪伤正在快速地愈合着，竟直接把那金属子弹裹在了里面！

　　然而，它破裂的眼球依旧没有长回来，只是血很快止住了。

　　“枪给我！”檀羡扬声说道。

　　机枪手没有应声，他沉默着拒绝了。

　　檀羡皱起眉，冷声说：“陈将军救了我们，我们总不会害他手下的人，况且，我们妹妹还在你们手里。”

　　这个“妹妹”，指的自然是小实。

　　“拿来。”越知水说道，她没像檀羡那样多加解释，而是态度强硬地跟这士兵要枪。

　　机枪手咬紧了牙，握在枪上的手青筋暴起，“这武直上是四条人命！”

　　“我不会用自己的命开玩笑，给我，我能打中它！”檀羡扬声说。

　　在直升机的螺旋机嘭一声巨响时，机枪手终于把手里的枪交了出去。

　　檀羡斜了越知水一眼，见她抬了手，连忙在她之前接住了那沉重的枪接在了手上。

　　那异化人似乎是在拍打急速转动的螺旋桨，它骨头的硬度已经远超了所有人的想象，在碰上螺旋桨时，似乎没有受到损伤。

　　机身骤然往下沉了沉，又嘭一声响起，方向险些失控！

　　檀羡仰头朝上看着，她转动双眼，等待异化人的脸出现在窗外。

　　那粗糙的爪子在窗沿边上缓缓下攀，黑色的弯钩和膨胀泛黄的皮肤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檀羡抿起唇，等待着那异化人把头探进来。

　　异化人张着双翅，长满了羽毛的腰腹将窗堵住了。

　　“不能惊动它，这种异化度的异化人，腰腹是打不穿的。”机枪手瞪大赤红的双目道。

　　下一秒，异化人将头探进了破碎的玻璃种，狂躁地摇晃着脑袋嘶叫起来。

　　那叫声尖锐到像是要刺破耳膜！

　　它像是认得檀羡手里的枪，在看见那柄枪的时候，骤然又振翅退离，转而用倒勾般的钩爪在机身上碰撞抓挠着。

　　飞行中的直升机剧烈震动着，像是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颠簸一般。

　　异化人猛甩着脑袋狂嚎着，被瞄准的另一只眼很快又避开了准心。

　　尤其这异化人还像是不会晕一样，脑袋狂甩不停。

　　檀羡扣动扳机，子弹砰地旋出，直直袭向了异化人完好的另一只眼！

　　鲜血迸溅而出，异化人胡乱地拍打起翅膀，在半空中尖啸挣扎着，朝另一个方向一头撞了过去。

　　檀羡松了一口气，把枪还了回去。

　　机枪手接了回去，眼里浮现出一丝诧异，“你不像是长期训练过的枪手。”

　　檀羡很谦逊地点了一下头，丝毫不矫揉造作，甚至还有点儿淡淡的小骄傲。

　　她淡声说：“网上看视频学的，只是眼力好。”

　　“军区里腺体成熟的觉醒者还不到五十。”机枪手拿起了对讲机，缓缓长舒了一口气后，才说道：“Z11击退飞行目标。”

　　檀羡身往下一沉，坐在了座椅上，紧绷的肩颈松开了些许，顿时头晕目眩起来。

　　长时间保持着精力集中，她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