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丧事(二)
一夜之间, 满宫皆是愁云惨雾,张德妃被问罪下狱,四喜亲自审问, 德妃身边的宫女不堪刑法,什么都吐了出来。
“砰!”容璟此刻已到了清河崔氏宅邸上, 接了四喜的信,也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几。
“张氏竟狂悖如此!”原来所有一切都是德妃所为。
“枉朕从前只以为她是娇纵, 而并无如此深沉的心机,今日才晓得,她竟是这样一个, 不折不扣,阴险毒辣的女人。上次絮絮在回宫途中遇刺,加之流产, 这回透露崔演死讯, 什么都是她做的1荣华、体面, 朕都给她了,她还如此人心不足, 真是该死!”
絮絮换了丧服出来, 就瞧见容璟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只是淡淡瞧了一眼, 便准备去崔眼的灵堂上跪着。
容璟拉了她一把:“你去作什么?”
翠屏着急忙慌道:“娘娘不肯听奴婢的,要去为大公子守灵。”
她这样的身子,自然是守不了灵的。
容璟平了平怒火, 压着嗓音,温声道:“你如今不能去。”
絮絮回头看她,眉头蹙起,容璟晓得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兰音不会怒气外露,她常常是一个人, 偷偷躲着生闷气,容璟自问了解她,便安慰道:“你的身子受不住的,若你哥哥泉下有知,该责怪朕没有好好对你了。届时你坏了身子,可不是叫他连走都走得不安稳?”
提起崔演,絮絮才稍稍听进去了一些。
她乖得像个孩子,缩在容璟怀里,揽着他的腰,顷刻有时泪眼婆娑,小声道:“我想守着哥哥,他一定很孤单。”
“陛下,你去陪一陪他吧。”絮絮仰头,眼中满是希冀,容璟不愿意让她失望,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朕去了,你便在后厅好好休息,表哀思不一定要在灵前,你这样为崔演着想,他必会感念到的。”
生死轮回,天道有常。
絮絮只愿轮回是真,那么哥哥便有来生可期待,她也不必再如此愧疚难当。
只是......陛下似乎并不晓得哥哥的感情。
不晓得也好,既是哥哥深深埋起的,不愿为他所知晓的,她这个做妹妹的,自当竭力埋藏才是。
到底,斯人已去。
父皇去的时候,容璟被圈在京城的一座宅子中,兄弟几个向着那个要继承皇位的兄长,一并来对付他,似乎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只有他死了,兄长才能安享太平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
皇兄一时心软,放虎归山,留下无尽隐患,最后他带着自己的几支军队,杀回京城,将皇兄逼得自焚出逃。
容璟抚了抚崔演的灵柩。
“兰音很难过,若你泉下有知,请托梦与她,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崔演,你是个难得的人才,王朝失了你,朕很痛心。”
此时正是深夜,灵堂只有崔家的家仆守着。
崔奉不堪刺激,今日白天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灯火煌煌,小厮们守着时辰在炭盆中添着纸钱,灵柩前的香烛也是一直长燃,有专人守着不让其熄灭。
容璟忽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虽然崔演同兰音长了一张相同的脸,可他心里明白,他们两个终归是不一样的,兰音是无可替代的。
事实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只是于容璟来说,他爱着兰音,便觉得兰音什么都好,旁的人不过过眼烟云,终会消散。
“陛下恩德,老臣铭记在心。”说话的是崔奉,他一醒过来,便朝着灵堂来了。
年少丧妻,中年丧子,人生两大痛事,全应在了他一人身上。
“演儿一直叫我很放心。”因躯体受损严重,棺材并不如旁人那般是敞开的以供人瞻仰遗容,薛知在就吩咐了匠人将棺材钉死。
是以崔奉也并未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他自幼身体弱,我也是就这么胆战心惊地一直养着他,郎中说演儿活不过二十岁,可我偏不信,什么好的药材,独特的偏方,全都拿来给他试,总算是颇有成效,将他拖到了十九岁。”
崔奉叹了一口气。
“只是他怎样都不愿意将自己的病情告知我。”
“我原想着,怎么的也还得有个三五年吧,谁曾想,竟是那样的快,便是他不出这个事,怕是......怕是也熬不过今岁了。”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崔家家主崔奉,从来铁血丹心,为人冷硬,可是这唯一的嫡子骤然崩逝,终也是免不了伤心。
崔奉收了眼泪,朝容璟鞠躬到:“陛下,老臣失仪了。”
容璟摆摆手:“无妨,朕明白。”
该伤心的。
正如,那年母妃离他而去。
只是母妃虽位列妃位,却没个妃子的体面,就连死亡,也是那样,毫不起眼。
最初先帝对她宠爱异常,可花无百日红,后宫的新人迭出,母妃又不会献媚邀宠,是以先皇的目光很快便转向旁的更鲜嫩的嫔妃。
每三年一次的采选,先皇每回都选许多新人充盈后宫,是以容璟的兄弟姐妹也很多。
母妃便是选秀进来的。
彼时亦本可以与良人携手共度一生,奈何天家不留恩情,一道圣旨,便将一个女子的一生断送在了宫闱之中。
母妃不想连累家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进宫为先皇的妃妾。
最初不过是个小小的采女。
因母妃生得清丽可人,又温柔体贴,很快得到先皇炽热的宠爱。
那爱意是真的炽热。
先皇后说,她从未见过陛下那样的,全心全意的为一个人过。
母妃亦是少女怀春,一颗心投进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只是,到底天家情缘淡薄,母妃生下他之后,陛下便开始少来母妃宫中。
最后,干脆不来。
母妃是病死的,抑郁成疾,又一度被贬入冷宫,身体受了亏损,不好调养,母妃眼见着先皇宠幸新人,心中更是悲凉,整日郁郁寡欢,直挨到他九岁那年,暴病而亡。
那时候他还很小,不懂得什么是死亡。
只是当他如往常那样去给母妃请安时,婢女说她还未起身,他踮着脚尖想要悄悄吓母妃一跳,可到母妃床榻之前,却只触得满手的冰凉,以及,冰凉之下,僵硬的身躯。
发现的时候,母妃已然故去两个时辰了。
前一天还是好好的样子,不过一晚,就这么离他而去了。
后来容璟才从伺候母妃的宫人口中得知,景妃身子数年前便有不好,三月之时已开始微微咳血,去世前一日更是呕出一大口血,却仍是笑着掩饰得很好,目送着容璟与那崔家的小女郎去御花园。
母妃在时,为他遮蔽了无尽的风雨。
可是她死,容璟却未能为她争得该有的体面和尊荣。
先皇后妒忌她曾专宠于陛下面前,只给了她一块不知何处的地,说是景妃因病逝不详,又得陛下厌弃,不配葬入皇陵,草草了事。
母妃可是宫妃啊,是皇帝的女人,他的外祖更是镇守边关的虎将,她们却肆意欺辱他们孤儿寡母,仗着外祖忠心,又身在边陲,将是非黑白颠倒。
他恨不得杀那些人而后快。
可是他不能。
后来先皇没几年也驾崩了。
容璟一滴泪也没落。
他不配。
先皇这一生,亏欠了太多的女人,尤其是他母妃。
可笑的是,先皇崩逝的前一天晚上,竟将他叫到寝殿之中,一幅要将江山社稷托付给他的模样,直叫他觉得可笑。
容璟那时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要你给的,我要我自己抢的。”
果然一语成谶。
最后真还是抢了废帝的江山。
只是,到底都是容姓的江山,他不过是,物归其主罢了。
若是先皇九泉之下有所感知,大约也会被他气得活过来,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中竟出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之辈,竟敢觊觎江山。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便只能跪着。”先皇在世时,最喜欢说这句话。
因为子嗣众多,夺嫡之时,也是大动干戈,先有大哥按捺不住野心妄想宫变夺嫡,可惜到底棋差一着被先皇摆了一道,最后圈禁至死。
这话便是先皇那时说的,容璟记得清清楚楚。
“朕很羡慕,兰音和崔演有你这样一个父亲。”虽手段卑劣了些,却到底实实在在是在为儿女考虑,而不是如先皇那般,看着底下的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居高临下地去评判每一个儿子。
这对谁都不公平。
许是夜里容易动感情,容璟也觉得今日的话多了些。
崔奉也瞧出他是失言了,忙道:“今日夜已深,陛下又是舟车劳顿,早些同娘娘安置了吧,老臣招呼不周,还请陛下谅解。”
先头瞧崔奉,尚是意气风发,可不过数日的功夫,这会再看,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连背也佝偻了许多,想来到底还是丧子之痛打击太大,叫人平白苍老。
容璟心里理解,点了点头:“兰音近日心情不佳,身体也虚弱得很,你......得空去劝解劝解她。”
崔奉却是苦笑了一声:“兰音素来有主见,听她哥哥比听老夫的多......”
就像小时候兰音不爱喝药,崔演稍稍一哄,兰音便乖乖将药喝下去,而他却要板着脸好说歹说许久。
只是,再也没有哥哥了。
“臣,只有兰音了。”
她留下的,只有兰音一个了。
“请陛下善待兰音,臣定当竭力相报。”说着便跪下要行礼,容璟拦了一道,终还是没有拦住,崔奉“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顷刻老泪纵横。
“朕,允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大纲结局已出,敬请期待就好
我是个没什么期待值的人,写故事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不会为任何人动摇,我一直相信,能喜欢我文的都是气场磁场相契合的人,同时我也是在通过自己的故事与各位交了个朋友,不喜欢直接弃文就好啦。
但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