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夜

  国庆假期, 小区大门口出入的孩子成群,追逐玩着滑板、旱冰,嬉嬉闹闹。

  唐芸和舒展牵着老泰迪从门禁出来。

  棕棕已老得脸毛发白, 走路蹒跚得像只唐老鸭。一只只年轻漂亮的母狗从它身边经过, 它都懒得看一眼, 完全失去兴趣。

  “棕棕老了,我们也老了。唉。”

  舒展瞧一眼妻子为了遮白而刚染过的头发, 还是一股嫌女人家麻烦的口吻:“老就老,谁会不老不死。”毫无意外被唐芸白了一眼。舒展:“赶紧遛, 遛完回去吧。”

  “再快也得让它把便排了是吧?慌什么。”

  “啧。”舒展不太耐烦了。

  夫妻俩互相杠了半辈子,现在上五十岁也都偃旗息鼓了。互相看不爽的眼神一对上, 又觉得对方那张脸小气吧啦,很好笑。

  “你呀!就是脾气讨人厌!”唐芸拧了舒展的胳膊一把。

  舒展装模作样“嘶”一下:“你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说我帅呗。”

  他道,“看懒懒,跟我一个模样, 现在多出名。”

  说到女儿, 夫妻俩情绪又回落,闷头牵着狗往前走。

  沉默了一会儿。

  唐芸:“那是我眼瞎了。”

  舒展笑一声, 牵住她手。

  以前遛狗这种事都是舒香浓和在干。但这些年,孩子回家的次数很少了。

  过了阵儿。

  唐芸:“也不知道这个春节懒懒回不回。”

  “回什么?别回来!”舒展阴阳怪气, “她那脾气, 回来就是吵架。”

  话虽然这么说, 但其实气也早消了。

  女儿独立了、从家里飞走,早不在他们管控范围内。无论她过成什么样,什么结果,好的坏的都是她自己的日子。

  只是当年吵得太严重,冷战持续几年, 多少不肯低那个头、拉下那个面子去说软和话。想念也说不出口。

  突然,老棕棕一个激灵,挣脱唐芸的绳子狂奔。眨眼失去踪影。

  “唉!棕棕!”

  “棕棕——”

  从书店出来,舒香浓故意绕了条路想远远看看家那栋楼,却刚好碰到父母远远地牵着老狗从小区大门出来。她一怔,忙拉了沈矜迟躲到人行道的电箱后,看他们边走边聊。

  “过去吗?”看她一直瞧,沈矜迟站在她背后,与她衣物相贴,问道,“毕竟今天你母亲生日,陪她过一过也好。”

  “……”

  舒香浓迟疑后还是摇头,“算了,等以后关系好点再说吧。”她笑容略微尴尬,“当年因为我任性地离开你们去北漂,他们气坏了。我妈估计也不想看见我。”

  当年舒香浓和父母的关系几乎是水火不容,沈矜迟当然知道情况,也不硬劝。

  路上行人来往,独行的,三两成群的朋友、家人……形形色色,他们说着清西话,鲜活生动的。

  沈矜迟听到头顶一阵惊噪的鸟叫声,抬头眯眼。淡白的日光一瞬从云层晃出,半阴霾的天空惊掠过一大群斑鸠。它们的小影子在他脸上走马灯似的闪过。视线放低,马路川流不息。大片蜻蜓热闹地在空中追逐,扑飞……

  拉着对母子的人力三轮车停下。男童笑嘻嘻跳下车捕了只蜻蜓,母亲在旁边叮嘱他小心点,笑呵呵地跟师傅说了谢谢,抱着孩子上车。师傅年纪大,瘦黄的面颊因为笑容皱纹密,重新卖力地蹬。

  舒香浓说了什么话沈矜迟没注意,手指抬起碰了只蜻蜓。记忆被拉回童年,清州,地震来之前的一天……

  “班长???”

  “呀!是、是舒懒懒吗??”

  猝然的声音,把沉浸在童年的沈矜迟和对父母伤感的舒香浓都拉回神。它们瞧着面前停下的四个人,很面熟。

  “我呀!徐石冶!我的懒姐你要不要这么没记性!”青年道。

  一旁隆着肚子的女人也笑眯眯,冲讶异的舒香浓挥手:“怎么,认不出来了吧?我程玲雅也是可以淑女的!”

  另一个青年抬手:“滕越。”他一揽旁边的女人,“我媳妇许蕊。”

  这个四个人,正是打算相约去打牌的徐石冶、程玲雅,还有滕越夫妻。

  大二聚过一次后舒香浓和沈矜迟就跟他们没见过了,多年过去彼此都差点没认出来。舒香浓还好,她大明星经常露着脸,主要沈矜迟变化比较大,更加内敛儒雅,不变的是衣着整洁、淡得入不了眼底的笑容。

  他们热情邀请一道去三中高中部外面,以前读书常去的那个棋牌室打牌。

  舒香浓笑道:“今天没时间了,下次吧,我们晚上要飞清西了。”

  “就走啊?不留两天。”程玲雅拉着舒香浓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我们宝宝说想追星,多玩一天呗?”

  舒香浓觉得婉言拒绝,然后觉得沈矜迟有一点反常。他平时话也少,但与人聊天都极其专注,不会注意别的方向。而他不时看天空的蜻蜓,眉头有时还会皱一下。

  舒香浓顺着他目光,看向天空。“哇……”她微微笑,见漫天蜻蜓在淡黄的天空飞舞,“好多蜻蜓。”

  程玲雅和徐石冶几个也抬头。

  程玲雅:“好漂亮。”

  徐石冶:“它们是开会呢?”

  滕越:“不是!是聚众私会!”

  程玲雅:“……”

  舒香浓无言地与沈矜迟相视一笑,而后忽觉小腿被条狗扒拉,吓一跳。

  “棕棕?”

  舒香浓蹲下架起老狗前肢。棕棕它哈喇着舌头,苍老的眼睛对着她发亮,仿佛在说“就是我!”。

  “真是的棕棕!”舒香浓欣喜地仰脸对沈矜迟道,却见他脸色隐晦。

  徐石冶、程玲雅几个一下站直,完全是发自本能的反应——“舒老师好!唐老师好!”

  舒香浓浑身一僵,看见面前站定的父母。

  唐芸和舒展看见电箱后有一段狗绳,站着几个从前的学生,便走过来,没想到看见的是藏在帽子和口罩里的舒香浓。

  舒香浓不自然地站起来,帽檐投下阴影里的眼睛躲闪。“爸,妈……”

  徐石冶几个回头挥手,与舒香浓约定春节一起打牌,走远。

  夫妻俩跟沈矜迟笑吟吟打了招呼,在他与舒香浓身上逡巡一眼、看二人站在一起那么近,几分了然!所以一面惊喜欢欣,一面又严肃。

  唐芸:“回来也不说一声?”

  舒香浓牵着狗绳,眼睛只看着地面,没找到合适借口。“……”

  舒展:“走吧,大街上你也不方便。回家再说。”

  -

  舒家三口走在前,沈矜迟走在后,注意到路旁乱跳着几只半大的瘦弱青蛙。

  舒香浓停下回头等他。

  沈矜迟快步跟上。

  唐芸做了晚饭,请了周清致过来。

  当年舒香浓一走了之、把人家男孩子抛下,弄得舒家夫妻连周清致的面都见得少了,总觉得愧疚。现在两个人又在一起,两家人这么多年第一次齐全地坐着吃顿晚饭。

  客厅阳台喂了一对八哥,吃饭期间一直撞笼子,吵吵闹闹。

  舒展:“怪了,今天这鸟怎么回事?撞个没完。”

  唐芸伸长脖子看阳台外的暗蓝夜空:“这大晚上,外面咋还那么多鸟?”

  周清致、舒香浓和沈矜迟也瞧了一眼。

  但这点小异样并没引起太大注意,相聚的时间短暂,一会儿舒香浓和沈矜迟就得去机场了。

  趁吃晚饭母亲洗碗、沈矜迟与周清致和父亲在一起闲话的工夫,舒香浓觉得和父母呆在一起还是有些别扭,就回自己房间呆了一会儿,因为无聊而翻出了些旧物。

  童年的玩具和杂物。

  被她歪歪咧咧刻了“沈”字的,沈矜迟小学用的铅笔,和被她拿走的他的橡皮。书,作业本,还有一本老相册。

  舒香浓翻开,第一眼就瞧见在老屋的房间,她扎着双马尾,歪头亲沈矜迟脸颊的童年照。一呆。

  后面还有几张,她拿着夜来香,插在沈矜迟胸前的口袋,一脸迷痴痴的笑。

  相片底部橘红色数字标注时期是同一天,是八岁那年的夏季。

  舒香浓将照片取出来,背后有母亲用钢笔写的字迹:

  两小无猜。

  摄于**年8月30日晚 21点35分

  舒香浓不可思议于照片里自己的举动,接着相册里就掉出一张笔记本纸。上面铅笔写的两个名字——

  “舒香浓”

  “沈矜迟”

  一个字迹乱,一个字迹整齐。“迟”字被划掉过,写得丑那个笔迹补充了个“持”。

  而中间,用红色笔画了个红桃心连着。

  相册啪啦掉地。

  舒香浓不可思议地瞧着那个心。她认得,这形状是她画的,因为和她小学课本上的一样!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拾起老相册。

  根据相片日期能推算,那会儿该是沈矜迟刚来,他们认识不久的夏天……

  难道,她一开始竟是喜欢他的?

  被她三心二意的性格忘记了……

  时间不早,得往机场去了。

  沈矜迟牵着舒香浓上了辆熟人开的出租车。周清致和舒家父母站在路边。舒香浓摇下窗口,看着父母脸部被人行道灯光雕刻,面庞苍老,回想这一场匆忙的见面,舒香浓忽然有些心酸,还是忍不住结束冷战,把心口憋了一晚上的话说出来:“妈!生日快乐!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唐芸一怔,随即笑了。“好好工作,别再跟读书的时候一样三心二意,妈妈每天都在看你演的剧。”

  听到这舒香浓眼泪就下来了,唐芸微微叹息,用略微粗糙的手指擦掉她的眼泪。“好孩子,别哭了。不是说大明星都怕被偷拍?你这样哭着又要被人乱写。”

  舒香浓推开车门,下车和唐芸拥抱。

  舒展清清嗓,脸偏开,伸了只手掌轻轻拍舒香浓的背,“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哭。”

  沈矜迟在一旁欣慰地笑,与舒展眼色交流。舒展眼神充满感激。

  舒香浓并不知道,今天一切并非偶遇。

  是沈矜迟的杰作。

  “妈妈。”舒香浓袖子擦下眼泪,笑道,“等过年我回来给您再补一个难忘的生日!我现在挣钱随便花,你们想去哪玩去哪玩!”

  唐芸抚摸孩子的头发微笑:“钱不是一切,要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多跟矜迟学学,听他的话,啊?”

  舒香浓点头。

  舒展佯装着严肃道:“赶紧去机场吧,拖拖拉拉的,飞机可不会等你。奔跑起来披头散发的,被人拍到上新闻又难看。”

  年迈的周清致叮嘱了沈矜迟几句,三个家长便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开。

  舒香浓眼睛泛红,离家多少有点伤感。

  沈矜迟拦住她肩膀:“我们到时候早点回就是,别难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孝敬他们,嗯?”

  舒香浓点头,又破涕为笑。“我爸妈也是遇到硬茬,想起过去我似乎是特别不好管。”

  “才知道?”沈矜迟挑眉,“为了管你,我简直绞尽脑汁。”

  “有吗?”

  “有。”他镇重道,“比高考难多了。”

  舒香浓脸蹭在沈矜迟胸膛,想起在房间发现的秘密,又在泪中带了笑。

  难怪,重逢后她对这个男人会有那样的心情。

  原来。

  她真的喜欢过他。

  兜兜转转,她路过无数风景,还是回到了原点。

  “沈矜迟,听说恋人在一起久了,爱的感觉会变成亲情。”

  “什么?”她声音小,沈矜迟没听清。

  舒香浓手在他腰间紧缩。

  那张被画了红心的,他们第一次交换名字的笔记本纸被收在她包里。

  舒香浓手背擦掉眼泪,去他耳边,“现在这个出租车不方便,等回去,挑个合适的假期,我准备好了再告诉你。”

  正说着,骤然——

  “砰!呲~”

  车辆撞到了东西突然急刹,舒香浓身体前倾。幸好沈矜迟手快,护住她撞座椅的额头!

  司机下车查看,沈矜迟和舒香浓也下来。

  司机提起撞得耳朵出血的野兔子,环顾周围,“奇了怪了,哪儿来的野兔子乱蹿。”

  路边正是实验一小旁的狗尾巴空地。

  夜风飕飕吹来。

  舒香浓感受到一丝凉风习习,沈矜迟抬头看天空,稀薄的月光下群鸟乱飞。

  司机是以前三中初中部门口水果店的老板,这两年在跑出租车,他笑着回头:“小浓,矜迟,没事儿!就是个野兔儿。”

  舒香浓和沈矜迟都没顾上回应他,在看天空的鸟、听四周突然的犬吠。司机表情一凝神,道:“你们有没听到地下有什么声音?轰隆隆的,像大卡车。”

  他话音未毕,陡然脚底大地震晃,人即刻扑倒地面。

  四周犬吠鸟鸣混合人群遥远的、像蜂群嗡嗡一般的尖叫声!

  舒香浓仓惶的视线是天空的月亮在剧烈摇晃,或者说,是她在晃。世界混乱得太突然,她懵了!

  混乱中是沈矜迟一把扯住她的手,“往空地跑!是地震!”

第53章 第五十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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