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薄荷

　　（1）

　　事发突然, 所有人一时都是怔住。

　　护住一时，傅司南松开手，身仍下俯着。凌婳与他对视, 他目如深渊, 不可见底。

　　距离是那样的近。

　　呼吸亦是那般的亲。

　　薄荷味的气息将她环绕着，像春日游丝纤细近于透明，却将她浑身包裹与缠绕。

　　视线漆黑地望着，他问她：“还好吗？”

　　略微醒过神，对着他专注的眸，凌婳慢半拍才答：“……我还好。”

　　眼睛微眨, 她反过来问他：“你还好吗, 傅先生？”

　　唇边有轻微的意味松弛, 却是微不可查,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站直身躯，转向摄像方向, 声音偏于凛冽：“你在做什么？”

　　示外，他其实姿态是极优雅而得体，整个人如中古世纪的绅士，斯文温润。待人十足客气，与此同时也极其疏离。

　　然只这一句，于常人而言是平常, 但于他，这姿态足证是情绪失控了。

　　见是砸了什么人, 那丢了又砸了机器的摄像早吓得失了魂，此时一被质问，几乎是骇然, “对，对不起傅先生……下次我会注意的。”

　　如墨的眸光收敛，傅司南只淡淡发问：“下次？”

　　男摄像立时便反应过来，“没有了……没有下次了。”

　　那男摄像便知情识趣第转头跟凌婳道歉。

　　凌婳摇了摇头，“你没有砸到我，不需要跟我道歉。”转向身侧的男人，她开口，声音轻轻慢慢的，却认真：“你砸到的人是傅先生。”

　　被她点到，男摄像自是会意，转而依言去做了。

　　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的洛苑：“……”

　　大型英雄救美现场。

　　可偏偏……

　　这位傅家的公子，几时曾对女人这般上过心了。

　　当然，对于此，洛苑既没觉得不对，也不觉得不好。

　　她心里头明镜般的敞亮。

　　寻高枝攀不着是无可奈何，有高枝不肯攀是迂腐傻子。

　　况且，旁的不说，就说今晚的微博Queen，也是九零后走实力人设的林烟云，萌幻影视的千金小姐，便在人前也从不遮掩自己对这位盛世少东家的心思。

　　然几年来……却几未得到过对方一个正眼。

　　是那般的男人，若人间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形容为人均如清风朗月，教人挑不出分毫的差错，或者不妥。

　　若真能攀上这般的高枝，百利而无一弊。

　　……

　　到庆典结束，孟云樱有男友来接，沈宁亦随孟云樱走——约是不待见凌婳的缘故。

　　凌婳也不太在意，只是跟洛苑并行走出了梅赛德斯中心，在平台处上了保姆车。

　　坐在后排，晦暗光线如成团的影，将人的脸孔遮蔽。

　　从手提包里取出手机，凌婳打开微信，指尖滑动，视线往下，停定在那四方的头像。

　　油画星光，重彩海洋。

　　微停，指节将头像点开。

　　“傅先生。”一字一字地输入，她道：“刚才我没有跟你说谢谢。”

　　“谢谢你。”

　　“……”

　　迈巴赫S疾驰在高架，是如能与夜幕融二为一的黑暗色调，内置空间极阔而设施极豪华。修长指骨握在机身，傅司南低垂了眉目，薄镜片折过一轮的光，其后是沉而安静的眸光。

　　倒映着薄屏反射的亮光莹莹，与微信的聊天页面。

　　指腹轻触，他回：“不客气。”

　　对方正在输入中…

　　“我没有跟你客气，”她说：“我是认真的。”

　　唇际有弧度轻展，虽则极浅而又极淡，司机在前视镜无意地瞥见，不觉咋舌。

　　他来傅家做司机也有三年了，见着傅家的少东家，虽则温和却也清冷，明明是个小年轻，却是极少言寡语，更有超越年龄层的自持与克制。

　　喜怒不形于色，比之傅董事长更甚。

　　起码，傅董哄老婆时候的表现还是很亲民的。

　　倒是少见傅公子有这般愉悦上脸的时候。

　　稍稍诧异，司机到底是将心头浮起的情绪压了下去。

　　……

　　手机震动。

　　在发出那条消息后不久。

　　凌婳很快地去看。

　　“知道了。”

　　三个字言简意赅。

　　多余的字一个都没有。

　　握着手机的手微垂了，她用另只手托了腮。

　　……这么惜字如金。

　　她却不想，以他的个性，其实愿回这一句，已经是十分多余了。

　　余光瞥见凌婳看着手机，洛苑便如随口和无心般地问：“看看热搜，第一是穆海还是林烟云？”

　　指尖微动，凌婳点开了热搜。

　　触及热搜第一，凌婳：“……电风扇。”

　　洛苑：“……？”

　　洛苑往手机薄屏上扫一眼：还真是电风扇。

　　“1直播吃电风扇【笑哭】”

　　往下第二是霍尔。

　　“2 Eclipse 霍尔【笑哭】”

　　再往后的3和4才是林烟云和穆海的热搜位。

　　“3林烟云黑纱仙女裙【星星眼】”

　　“4穆海微博King【比心】”

　　专访室里彼时便只凌婳、霍尔与记者摄像，现场场景洛苑并不知情。只是见采访结束，霍尔却仿佛换了个人般的请求凌婳试穿新装——不免好奇，因而便点开了第二条热搜。

　　于是便看见了霍尔的采访视频。

　　“很好。”

　　“Perfect.”

　　“Marvelous.”

　　洛苑：“……”

　　@啵啵鱼fish：“这是E牌的那个设计总监霍尔？？？不是被魂穿了吧我giao”

　　@·唐辛子·：“有一说一，采访视频那个小姐姐穿他的衣服确实是美啊，我个人觉得比开场模特还漂亮。怎么说呢就像真的人鱼一样，看的我一个女孩子都有点心动”

　　@风起时想你：“……嗐，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前几天《帝心》官宣的女一号？这颜值不是挺符合挺能打的，怎么书粉还不满意定角跟官博撕得天昏地暗”

　　@回忆是说书人回复@风起时想你：“你2G网啦姐妹，现在《帝心》书粉对这个定角非常满意hhhhhh”

　　草草览过这条热搜，洛苑又将第一条的热搜点开了。

　　霍尔是顶级蓝血的设计总监，在采访里又与之前示人风格反差太大，靠自然热度上热搜倒也可以理解。

　　但——这个“吃电风扇”又是什么鬼。

　　甫一点入热一，入目的热门微博，正是出自网友“这个祖安一丢也不甜”。

　　@这个祖安一丢也不甜：“直播吃电风扇【图片】”：//@这个祖安一丢也不甜：“不是要上微博之夜吗？要她真长照片这样，我直播吃电风扇【微笑】【微笑】【微笑】”

　　原博所配的那张图，俨然是《帝心》剧组当初放出的苏蔓菁定妆照。

　　洛苑：“……”

　　热一热度惊人，这条微博下赞转评均是大几十万。

　　塌的不是自家房子，因而底下网友评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蹭吃蹭喝【狗头】【狗头】【狗头】”

　　“几十块的电风扇就想这样骗吃骗喝？可把你美死了”

　　“别人：房子塌啦！我：？？？别人：他家房子塌啦！我：哦。”

　　多是调侃，也有理中客发言。

　　“所以说凡事不要急着下定论……很多社会新闻到最后舆论都会反转，何况只是一张照片呢？嘴太快容易被带节奏”

　　洛苑在旁刷了两分钟，只觉得穆海家和林烟云家团队是要气得不轻了。

　　本来是安排得好好的热一热二，半路杀出个祖安网友，又正赶上E牌设计总监采访爆热，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原本在微博之夜，King与Queen的人选公布是绝对的热门。别家就是再如何想抢热度，也不会赶在这时候上赶着买指数上热搜。

　　但偏偏……

　　热一热二的热度摆在那里，是自然热搜。

　　而且……

　　洛苑偏了头，望向身侧包裹在香槟金里的人影。托着腮对着外，侧颜是说不出的明媚与干净。

　　一双的明眸疏疏懒懒的，漫不经心。

　　而且……都与她相关。

　　当真是谜一般的自带流量。

　　边想着，洛苑边偏了头，道：“你也发条微博。”顿了顿，她说：“发张今晚的照片，随便配句话，编好给我看一下。”

　　凌婳应了，“好的。”

　　垂下了眼睑，她顺手从手机相册里选了张照片，香槟金人鱼裙，光华洒落，明彩熠熠。

　　配句话……

　　她指尖微动。

　　编好草稿，她转手给洛苑看了，洛苑比了个OK。

　　于是发出。

　　@凌婳V：“裙子很美【比心】谢谢@Elias-Hoyer先生”

　　几乎是前面才发出，再一刷新，便有了转赞评的消息。

　　第一个转评来自熟悉的站子号：“凌婳全球后援会V”。

　　“裙子很美，”他说。

　　“但不如你。”

　　-

　　云何市郊，鹿鸣苑别墅区。

　　卧室没有开灯，因而陷落在如团的暗影里。

　　约是从洗浴间刚出来，男人挺直身躯围在浴袍里，上衣衣襟是半敞，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他身材极好，肌肉均绷紧而充满力量，侧身人鱼线沟壑凸显，一路蜿蜒至不可见的地带。

　　黑发未干，仍湿漉地往下滴了水珠来，傅司南视线下垂，深夜之中墨眸沉静，目光如同不可见底的深渊。

　　指尖停在亮起的屏幕，转发，那一条微博便发了出去。

　　“裙子很美，”

　　“但不如你。”

　　裙子再好看……

　　也不如他的婳婳。

　　在转评之后，久久，宛如时间是静止的，他始终垂眸在那亮起的薄屏。

　　直至屏幕由亮而转暗。

　　他方伸了指，点在薄屏。

　　再度亮起，屏幕照片是清晰，香槟金色泽耀目璀璨，先收后放的人鱼裙贴身包裹在女孩子纤细一段身，那腰肢是楚楚，裙摆摊开来，其下两条小腿亭亭玉立，腿肚莹白美丽。

　　那一双猫睛石般漂亮的眼睛，微散着笑，若有似无疏疏懒懒。

　　如她生动在他眼前，一颦一笑一句一言。

　　言笑晏晏。

　　微微俯首，他将唇轻印了上去。

　　辗转，吻在那照片一分一寸，如吻在她肩在她颈在她肤。

　　在，她全身。

　　千般沉溺。

　　万般深情。

　　“婳婳……”

　　薄唇之间，那声极轻。

　　字句之间，重度痴迷。

　　“喵。”

　　忽然的一声，暗夜里是一双绿莹莹的瞳逼近。

　　灯亮，入目便是一只金渐层，尾巴竖起，抬着猫脑袋望着他手中手机方向。

　　长指将屏幕点亮，傅司南俯下身，将那手机送到猫的眼前。

　　仿佛认识那屏幕中香槟金裙镜头面前万般风情的美人，触及那亮起屏幕时，猫咪便竖了尾巴，喵喵地叫个不停。

　　男人启唇，一把嗓子比之平时更显低沉：“你也想她了。”

　　他复站起，而卧室窗开，凛冬的风便如寒冷的竹箭般穿堂入室。

　　灯光明晃。

　　亦将床头那张放大的照片打亮。

　　拥有漂亮如猫睛石的双眼的她。

　　她身侧戴金边镜的他。

　　金渐层的猫。

　　两人一猫，构图简单。

　　猫在她臂弯。

　　她在他的怀。

　　快乐无需更多注解。

　　少女唇边笑意热烈。

　　照片右下角标注着时间。

　　2012/07/15 14:30:07

　　是六年前。

　　（2）

　　开机是1月15日，杀青约在4月中旬。一进组便是三个月的连轴转拍摄，因而进组之前，凌婳回了一次家。

　　福安省青州市。

　　坐落在南方，寒冷却是一视同仁。只是北方干冷，南方则湿冷尤甚。

　　没有提前打招呼，然而凌婳回家时，凌教授和周教授两位高教都在家中。

　　凌婳的父母均是高知，此前一直在一线做高精尖医药研究，六年前才退转二线，开始在福安省的福安大学教书授业。

　　虽以地名为校名，但福安大学其实是教育部直属高校，医药学尤其突出，在教育部第四轮学科评估里是A+中的第一位。

　　凌婳到家时，周教授正在知网查资料，凌教授则带了几个博士研究生回来在探讨论文开题。

　　“……苏智，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平时少刷微博多看书，有刷微博的时间你《柳叶刀》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可是老师，我就是卸了微博也没法把《柳叶刀》倒背如流啊。”

　　“不要跟我解释，你越解释就说明你越想掩饰。”

　　“……”

　　教育着那位姓苏的博士，凌教授语气是一副的正义凛然痛心疾首，“刷微博也就算了，你又在看这么没有营养的内容，什么直播吃电风扇……”

　　却是倏而一顿，触及那条微博，凌教授视线停住，唇角抽搐。

　　那位名叫苏智的女博士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忙见缝插针，“老师，照片上这个小姐姐跟你一个姓诶，好巧哦。”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凌教授：“……”

　　因此时课题业已讨论完毕，且凌教授为人只是面上严肃，其实包容，因而组内其余博士生也接二连三地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是要演莫锋电视剧的那个吧？”

　　“对对对，我看微博之夜的直播颜很可……我已经打算收做墙头了”

　　清了清嗓子，凌教授道：“今天小组讨论结束，下课。”

　　于是一行人走出，门开，正巧凌婳敲门进来。

　　众人：“……”

　　凌教授：“……”

　　苏智看看凌婳，再看看手中手机微博。

　　又看看手中手机微博，再看看凌婳。

　　苏智：“？”

　　苏智：“！”

　　苏智颤声：“你就是凌婳……？”

　　上一秒才在微博吃瓜哈哈哈，下一秒就碰上了被吃瓜的对象……这着实是玄幻，玄幻。

　　凌婳对她笑了笑，“是啊。”

　　又偏向凌教授：“爸爸。”

　　凌教授：“……嗯。”

　　应过一声，凌教授严肃神色稍崩，露出些许难以捕捉的温和来：“怎么没跟你妈和我说一声就回来了？”

　　苏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