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毒酒

  在这个一点都算不上平静的夜里, 兰凌均一个人坐在酒店的阳台上,任由着凉爽的夜风打在他身上。

  手机响了两次,屏幕上的“临”一落在兰凌均的眼里, 他像有老虎在身后赶一样慌张颤抖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兰凌均第一次有点害怕面对临清折,或许是被翻涌上来的那些让他绝望的记忆影响了,或许是害怕正在发生的事而不自觉选择了逃避。

  临清折可以永远冷静理性地和他说话,但是他做不到。

  重来一世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要发火要被愤怒吞噬的时候躲开临清折, 只要躲开就不会做下无可挽回的事。

  兰凌均躺在躺椅上,捂了捂眼睛, 那股绝望而无力的情绪却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缓慢向躯体肢端蔓延而去,直到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就像沉浸在水里一样。

  那些记忆中交谈的话音如同隔了一层膜, 在他耳边密集嗡嗡嗡循环,闭着眼睛的兰凌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声音吵得他要疯掉,但始终挥之不去。

  “铃铃”

  忽然, 清脆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打破一直围绕着他的梦魇。

  兰凌均睁开紧紧皱着的眉头, 醒来时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茫然地张望着四周。汗水已经濡湿了他纤长的睫毛,明明这阳台的温度已经够冷了。

  “铃铃铃铃”

  手机铃声依然不依不饶地在这寂静的阳台上响动。

  发了好久的呆,兰凌均才把手机拿起来, 下意识要按下挂断。

  就在他要按下去的时候, 屏幕上的来电人落在了他的眼里:陆洲。

  兰凌均愣了, 于是手也顿住。陆洲打电话给他干嘛?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挂断,而是把手指移动到接听键上。

  兰凌均从这个世界醒过来的遇到的那些人, 除了临清折,和其他人不过都是萍水相逢的接触。小唐虽然天天跟着他,但是他们两个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只有陆洲,兰凌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心自己,但是这种关心并不让人反感……就像……亲人一样。

  “亲人”这个词兰凌均也不知道到底准不准确,毕竟他并未真正体验过亲人带来的温暖。如果非要算的话,前世的皇帝和继后勉强算他的小半个亲人,那为数不多的属于亲人给予的温暖就是从他们那里得来。

  恍惚间兰凌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按下了接听键,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听筒里响起来。

  “喂喂?喂?小兰?”

  陆洲正在纳闷为什么没有声音,然后就听到了电话里兰凌均的声音响了起来,“嗯。”

  至少这声音听上去很平静,陆洲默默松了一口大气。

  网络上那些争议声他看到了,但他并不觉得他认识的兰凌均会因为这些隔着网线的网友受影响。

  然而看到那些八卦爆料号半真半假的爆料还是让他心里打起了咯噔。刚拍完夜戏,在酒店洗完澡,就没忍住给兰凌均打了电话。

  兰凌均那边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有很轻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陆洲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最后只能斟酌着试探道:“我看有人说了些你们剧组的事,不知道真的假的……”

  兰凌均再蠢,也知道陆洲说的是什么,他也不想隐瞒,“是我不想演了。”

  陆洲噎了一下,“为什么不想演啊?是不是剧本改得不好……还是其他演员做什么事了?还是剧组工作人员不好……”

  “不是的。”虽然陆洲看不见,兰凌均还是摇了摇头。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能轻轻说道:“我演不好。”

  陆洲那边不说话了。演不好算什么理由?或许也算理由……但是想起之前和兰凌均在片场的相处,他不觉得对方罢演会是演不好这个原因。

  但是陆洲能听出来,兰凌均的声音虽然和以前一样平静、冷淡,如今却多了很多消沉,这是陆洲以前从来没在兰凌均身上发现过的。

  以前网络上骂小金丝雀的声音那么铺天盖地的时候,兰凌均都可以丝毫不受到干扰,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陆洲不觉得他是一个会轻易陷入消极情绪的人。

  但当追问兰凌均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显而易见的对方对他闭口不言。

  不过陆洲并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僵持了好久,兰凌均紧闭的蚌壳终于一一点点松动,虽然是连风都透不进的狭窄。

  他轻声说道:“那场戏,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陆洲愣住了,陷入了沉默当中。

  但对于兰凌均来说,一直憋在心里谁都不敢告诉的秘密透露出了一点点,好像是极大的分担,他一直紧绷的心脏竟然稍微松驰了一下下。

  陆洲脑子里千万种思绪飞驰而过,他预想了很多种理由都没想到是因为这种。某一刻他想直接对兰凌均说:“你不想拍就不拍了吧。”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

  戏已经拍了百分之九十九了,连上映的档期其实业内都早有预判了。这一刻撂挑子不拍推翻重来,他作为一个出道已经好几年的演员最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有演员敢这样做,那他的前途就基本半毁了。好的优秀的导演不会再接纳他。

  陆洲见过兰凌均拍戏是什么样子的,他觉得他不应该止步于此。

  但要劝说,陆洲又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显得太过无情。他正踌躇着要开口,兰凌均那边的声音却打断了他,“谢谢你,陆洲。”

  陆洲的话被卡在嗓子里,还没来得及为这生疏的称呼失落,话筒里又传来声音,“我会去拍的。”

  “啊……?”陆洲愣了,自己劝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半句,兰凌均就自己想开了。

  但是对兰凌均而言,他知道自己必拍不可,这是既定事实。

  不管是木赫、池宗安、还是为了拍这部剧忙前忙后无数天的工作人员,都成为了他必拍不可的理由。

  这两天的“罢演”只是他无力的逃避而已,是他为自己争取的喘息的时间。即使……难以喘息。

  “那你好好加油,拍完这场就放假了,想哪儿去玩可以问我。”陆洲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心里又有些不安。

  “好。”兰凌均轻轻道。

  电话刚挂断,兰凌均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有动静,立即回身看去。

  蹑手蹑脚刚靠近玻璃门的小唐被吓了一跳,讪讪地对兰凌均笑,手上拿着一只手机。

  “二少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兰哥电话占线……”小唐小心翼翼拉开一点玻璃门,最近的气氛让他有些紧张。

  兰凌均重新把手放在眼睛上,“嗯”了一声。

  小唐正琢磨不定这个“嗯”是什么意思,然后就听到他的兰哥如同观音菩萨一般的声音传来,“明天早点送我去片场吧……还有给木导发个短信,说我可以拍了。”

  一直因为兰凌均拒拍的事情惴惴不安的小唐顿时感觉大喜过望,马上按起了键盘,“我现在就给木导发微信”,喜悦之下,他把刚刚要问兰凌均的事情全忘在脑后了。

  ·

  第二日兰凌均到片场并且开始化妆戴头套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先愣后喜。

  木赫一脸焦躁地赶到片场后更是被这个大惊喜砸中,高兴得差点要蹦起来,“我就说小兰你不会忍心见死不救的……一切准备就绪咱们今天就可以拍,早拍完就万事大吉了!那个……你去快打电话给洛远让他……”

  木赫高兴起来比平时更好动,在片场三头六臂地到处指挥。

  场景、道具都是现成的,布置起来也很快。

  兰凌均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戴好头套画好妆,然后去休息室换衣服。

  换好衣服,看着休息室镜子里的自己,兰凌均眼前一阵恍惚。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打开门走出休息室。

  少年将军的最后一场戏,正式开拍。

  ·

  然而这场戏却跟剧组作对似的,一连拍了好几次都不行。

  工作人员一边在木赫的指挥下重复恢复道具摆设,一边偷眼去看不知道第几次去木赫那里听他讲戏的兰凌均。

  显而易见的,兰凌均这几次都没有发挥好。连和他演对手戏演技一般的洛远这几次都发挥超常,他却怎么也融不进情绪里面。

  好几次被打断重拍,其余人都有些焦躁了,因为这部剧他们之前都拍得很顺利,这还是第一次拍得这么艰难。

  兰凌均本人却好像没多大反应,被打断就默默地走到木赫那边听他讲戏,然后再默默地走回片场重拍。

  然而下一次,他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

  “眼里要有情绪……虽然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将军,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啊?而且对方还是你一直效忠的小皇帝……这种时候发现他要杀了你你应该能感觉到很多情绪的……震惊、愤怒、不敢置信……这些都要有……”木赫有些急躁地唾沫横飞,感觉自己口水都要说干了。

  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兰凌均明明之前就一点就透演得挺好,今天却像走了神一样从头到尾融入不了剧情里面,跟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完成任务。

  这些话他翻来覆去跟兰凌均说了,对方每次都认真听了,但是演的时候却还是那样。

  拍这部戏以来,木赫第一次遇到这种难题。

  就在工作人员帮兰凌均整理了衣服和发型,他又要重新上场的时候,片场突然传来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今天拍了多少条了?照这进展这可得几天才能拍一条能看的啊?”

  这声音所有人包括兰凌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抬头向片场边缘一看,严羽珂正抱着手臂站在很不显眼的地方,不知道来片场围观多久了。

  没有人敢接他的话,木赫讪笑着糊弄过去。

  兰凌均把视线移回来,沉默地走回摄影机环绕的中心。

  洛远也已经收拾好了,坐在了“御座”之上。

  五爪金龙袍和兰凌均记忆中的有不少差别,但是这金饰的宫殿、戴冠的洛远,依旧让他恍惚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时候。

  严羽珂的声音隔着一层水一般朦胧而聒噪地响起:“是不是就差这最后一场戏了?这场戏无论如何也得拍好……但是拍摄计划也不能受影响……”

  兰凌均眼前的景色在晃,那熟悉的音色、音调,这金殿、御座,记忆里白练的声音如同紧追不放的梦魇一般在他耳边不受控制地响起来……

  前世的窗棂边,兰桢屏住了呼吸。

  只要兰桢不让人听见,就不会有人发觉他站在窗外只有一线凌空的檐上。

  那一纸薄窗,压得再低的声音也遮不住。

  “他把你关在侯府,就从来没为你的前途着想过?兰桢……哈哈……兰桢以为,拉你见几个在前朝根本说不上话的翰林院书呆子就能让你入仕?他当了这么多年侯爷……怎么可能看不透……他想阻你的路罢了……你要入仕只有等太子殿下登基一条路……那年我们和微服私访的太子在江南偶遇的时候……是如何畅所欲言谈论朝事引为知己的?你忘了……转眼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太子殿下昨日都得长孙了……他还得空等那位置多少年?那你呢?还得被关在侯府当寄人篱下的小猫小狗多少年?”

  “兰哥?兰哥?”洛远轻轻喊了一下兰凌均,往摄影机那边甩了个眼神提醒他,“要开始了兰哥……”

  场记板打响,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片场中央。

  少年将军的最后一场戏,第十二条,重新开拍。

  小皇帝摸了摸御座的扶手,眉头在他年轻的脸上紧紧皱着,显得他此时很烦躁。

  看见跪在地下的人,就更烦了。

  “听国舅说,你对张都尉的位置很不满?他和气对你,你却在酒楼打了他一顿,让他在部下面前失威?”

  张都尉,张国舅的儿子。

  少年将军垂下了长长的睫毛,什么波动也没有,“臣认罪。”

  无论真相是什么假相是什么……少年将军在这一年内已经学会了不去辩驳。真相就是,御座上的人觉得他有罪,那么他就是有罪的。

  然而他这痛快的认罪却并没换来小皇帝的消气,反而好像更被他惹火了。

  小皇帝满脸怒色地在金殿之中来回踱步,明明那个人跪在地下,但身体却竖得笔直,好像永不被折断的一根杆一样。这让小皇帝恼火地觉得他明面上是爽快认罪,实际上自己才是那个被反将一军的人。

  “张都尉的的官职是朕上个月亲自封的,他救驾有功……朕遇危的时候你这所谓的大将军又在哪里?你对他的位置不满,是不是更是对亲封他的朕心生不满?!”

  少年将军头依旧低着,“臣惶恐。”

  小皇帝一口气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实在看不出来跪在地上的人有何“惶恐”之处。

  他登基这些年来,不是只有一人跪在这金殿中过。可那些人,要么磕头求饶,要么瑟瑟发抖,要么嗓音变调。

  虽然很多时候小皇帝都能通过无数的事情证明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权威,但是看到那些昨日位高权重的前朝老臣今日就不得不极力掩盖自己发抖的身躯的时候他才有大权在握的切实感。

  而这种感觉,他至今没能从跪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得到。

  生了好半天闷气之后,小皇帝眼中厉色一闪,好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回到御座上坐下,一扬衣袖,“来人。”

  一个小侍从战战兢兢地从门外走进来。

  小皇帝看着地下的人,一字一句说道:“把国舅送朕的酒端上来。”

  小侍从连忙答“是”,然后飞快退下。

  没等多长时间,就呈上托盘,盘子里有一壶清碧色瓷壶盛着的酒,还有一只同样材质的小酒杯。

  酒香从壶中飘出来,让人不饮自醉。

  侍从放下托盘,就赶紧退下了。

  小皇帝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少年将军,负气般拿起酒壶往酒杯里斟酒,斟了满满一杯,走到少年将军跟前举在空中,“你既认罪,便饮此杯。”

  少年将军抬起头来,看着那晃动着仿佛要撒出杯沿的透明酒液。还有更高的地方,那一张戾气横生还有些过于稚嫩的脸。

  他的手慢慢伸了出去。

  这一刻现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木赫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头,就是这里了。

第39章 毒酒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我成了对象的金丝雀[娱乐圈]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我成了对象的金丝雀[娱乐圈]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