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章宋清平加冠
四月时我将文章交给宋丞相看。
沈林薄又聪明,又勤奋,所以写文章写得好。
世上固然有那种聪明到了极点,不怎么好好学都能做好事情的人,但这种人实在是很少,我自己心里很明白,我在做文章上不会是这种人。
宋丞相将我们二人的文章都看过几遍,也并不说好坏,看哪一篇都只是笑着点头。
宋丞相把那几页纸收起来:“下回我带进宫去,给陛下看看。做的都好。”
于是我与沈林薄都朝他打揖,表示多谢他这几个月的教导。
宋丞相又道:“我哪里教了你们什么?还给你们出了这样的难题——二殿下我不知道,不过太子殿下在私底下抱怨我,我知道。”
天地良心,我就是前几日做不出文章来,悄悄向宋清平抱怨了几句,我和他说话的时候就站在宋府院子里,没有想到那时候宋丞相正从不远处走过。
我还是保持着作揖的动作,没敢抬头看他:“对不住,对不住。”
“我再给二位殿下出题。后来我想,先前给你们出的题太大,你们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下一个月,请二位殿下专为江南贪腐做文章,不必理会水患或是北疆,专管贪腐便是,规矩还是原先的规矩。”宋丞相捋胡子,笑道,“不如我们再添一条规矩,二位殿下可在书上封侯点将,要书上哪位皇帝的大臣来办事都好。总归我们是写文章,不拘什么,只要能把事情办好就行。”
我与沈林薄再朝他一揖,最后一起向他告辞,走出书房。
沈林薄回身关上书房门,然后唤我:“皇兄?”
“怎么?”
他一张口就夸我,夸得天花乱坠:“皇兄天资聪颖,深藏不露。”
“哪里?”
我是问话,但是沈林薄以为我在谦虚,他就说:“皇兄不必谦虚,能得宋丞相一个‘好’,想来皇兄做的文章不差。”
他这个人实在是很疑心,一点都不顾念我前几日陪着他连夜跑去九原找人的情分。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做文章,想什么?”我想伸手搭他的肩,但是想想,最后还是缩回了手,“你是不是想让宋丞相多夸你两句?等着啊,我进去跟他说一声,求他写一封文章夸夸你。”
宋丞相在门里面朗声道:“二位殿下做的都好。”
“他的耳朵实在是很好。”我把沈林薄拉得远了些。
沈林薄道:“皇兄,我想说,我不会在暗地里使什么诡计,我会堂堂正正的坐到你的位置上去。”
我这个傻弟弟啊,怎么会有皇子大大咧咧的对太子说,总有一天我会到你的位置上去?谁管你是堂堂正正,还是偷偷摸摸的?
若此时当太子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他早就被太子当场掐死了。
我语重心长的嘱咐他:“这种话不要被别人听见了。”
他接话:“特别是宋清平。”
我还没想到宋清平,他倒先帮我想到了。
我继续说:“没错,我是很支持你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的,但是宋清平可能会不打一声招呼就帮我清理门户。他最近开铺子挣了钱,随便出一点钱,到江湖上找几个刺客,你就得准备去跟阎王爷抢位置了。”
沈林薄笑了,他又道:“我就是想让皇兄知道这件事,从前是我看轻了你。”
“现在也别太看重我。”
反正太子之位迟早是他的。
他却说:“皇兄总是说笑,小孩子心性。”
我咳了一声,佯装正色道:“不许这样跟皇兄说话。”
沈林薄朝我抱拳:“我会尽力,但若是最后皇兄胜了,我也情愿尽力辅佐皇兄。”
我也朝他回礼:“祝你成功。”
他一定会成功,他是又聪明又勤奋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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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走出宋府,经过玉堂街时看见岩城太瘦生的新话本,一群人排着队,从街头排到街尾。
我们在玉堂街前停下。
沈林薄忽然说:“宋公子从前找我说话,我还笑话他。现下我有些明白,宋公子为何对皇兄这么死心塌地了。”
那时我正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看,顺口回道:“你明白什么?”
“皇兄确实很不一般,让人感觉很舒服。”
“什么话?”我转头瞪他,“你平日里写文章就用这些破词?”
“皇兄很仗义,又很为旁人考虑,与皇兄说话又自在。”
沈林薄原来是这样,平日里看他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他很恨我。没想到一朝明白了我的好处,他便一刻不停的夸起我来,实在是教我不敢消受、不敢消受。
“我多谢你夸我。”我朝他一拱手,再踮起脚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站在人群里的宋清平,便拍了拍他的肩做告别,“我进去替一会儿宋清平,等买到了话本借你看。”
宋清平已经排到队伍前边了。他是大清早就过来替我排的,这会儿日头已经慢慢地移正了。
“我替你一会儿,你去找个茶铺子歇一会儿。”
但是宋清平站着不动,我还以为他是找我要茶钱,正好昨日宫里给我发了点钱,我还没来得及花,就拿出来全都放在他手心。
“给我留下买话本子的钱。”我从他手里拣走几个铜板,“行了,喝茶去吧,你找个位置等我一会儿,很快也就排到了。”
宋清平倒是毫不客气,其实他根本不差这点钱,他大概是差我给他花钱的这点大方。他的双手往袖子里一兜,便问我:“殿下的文章如何?”
在他面前是不必怎么谦虚的,于是我一挑眉毛,便笑道:“你父亲说好。”
这时排在后边的人开始嚷起来:“前边的小孩儿注意一下,该排队的排队去啊!”
我便推了宋清平一把:“快去罢。劳你站这一上午,还特意逃了史馆的差儿,你去喝茶,一盏茶的功夫我保准过去了。”
等我拿到话本的时候恰是最后一本了,后边的人还都等着,目光齐射过来几乎像是万箭穿心。我把话本往怀里一揽,大摇大摆的吹着口哨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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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半年,才五月初,宋清平就把城西家隔壁那家铺子盘下来了。那家铺子里有一个手艺很好的老师傅,我有时候过去找他学木匠活,才终于得了此生第一句夸奖,他夸我很是勤奋。
老师傅教我雕完一枚印章,等我雕好了,宋清平也就加冠了。
宋清平是六月生,今年该他加冠,在他们宋家的祠堂里,宋清平穿一身锦袍,他早晨起来时,那衣摆还是我给他扯平整的。面前放一把金错刀,一支玉雕的笔,取的是文武双全的意思。
他就跪在祖宗牌位前边,腰板挺得很直,远远的看仿佛一竿竹子。
其实这种场面我是不能见到的,我就与宋清平说好了,我在宋府里等他。
父皇大概也很明白我的心思,便让我领着一队宫人去给宋府送礼,我既然是代表了陛下,也就能进人家祠堂观礼去了。
我到时宋丞相正给宋清平戴上玉冠,白玉的簪子别进发髻去。他那头发也是早晨我给他束的。
有点儿发酸。仿佛前几天我们还一起爬树,我从树上摔下来从此就怕了高,还没几天他就加冠了,跪在那里好像就能够肩负、也情愿替我肩负一切了。
这时候我简直成了宋丞相,开始追想过去的事儿。
有一点儿孩子终于长大了的心酸,我和他一起慢慢的长成少年,这十几年来多有意思啊。
在很多的吉利话中,礼便成了。这时候我领来的宫人朗声道:“陛下有赏。”
于是所有人都就地跪下伏身,等着听赏,宋清平仍跪在祖宗牌位面前,也俯下身,将头磕在地上。
我是代表父皇来的,所以得站到他们面前去,那宫人在旁边宣读父皇的口谕,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记住这么多东西的,也没在听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宋清平就这么跪在我面前实在不太合适。他从前是不是也跪过我,我忘记了,总归在我记事的时候,他是没有跪过我的,主要原因是我不许,我觉得总这么跪着恐怕腿要发麻。
他只有在跪着的时候,才显示出脊背稍弓的模样来,我不怎么看得惯他这副模样。
而这时候我稍微体会出一些君臣之别的意思来。
那宫人终于传完了口谕,又迈了两步上前,这时宋清平正站起来,他便伸手握住宋清平的手表示恩赐,又恭喜他。
我不动声色的把宋清平的手给拉回来,也学这宫人的模样,拍着宋清平的手恭喜他:“恭喜你了。”
我不知道宋清平明不明白我的小动作,他只是笑:“多谢殿下。”
我又转头对那宫人道:“你们把赏赐的东西交给宋丞相就回去复命罢,我在这儿替陛下与宋公子说说话。”
于是另有宋家仆从来接过赏赐,待宫人们回去之后,祠堂里的人也就都回去了。
宋清平与我一面说这话,一面往外走。
我没敢伸手搭他的肩,怕把他这一身给弄皱了,毕竟都是我给他弄齐整的。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夸他:“你带玉冠还挺好看的,那把金错刀很配你,宫里赏的那个玉冠也配你。”我又说:“对了,沈清净他们过来送礼,还全都在你院子里等着呢,你猜他们给你弄了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清平倒是很明白我的意思,我叫他猜一猜旁的人给他送什么,其实是让他猜一猜我给他准备了什么,他道:“殿下送我什么?”
“我整日里往你铺子里跑,找老师傅学木匠活,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雕的什么,还这么问就显得你太圆滑。”
“宋清平不知。”他垂眸道,“只知道是一枚章子,样式、字例一概不知,如此也算得圆滑?”
“不算不算,我胡说的。”这回我很清楚的记得印章就收在我右手的袖子里,所以这一回送礼还是很顺利的。章子上还带了点红颜色,我解释道,“雕好的时候我帮你试了试,所以看上去像是用过的,你要不要现在也试试?你朝它哈一口气,大概还能印出来。”
宋清平捧着那块小小的木头看,又笑了:“现下殿下让我在哪儿试?”
我随手摸了摸袖子,没能摸出什么纸来,想了一会儿只好把手握成拳,伸到他面前:“来罢,在这儿试罢。”
宋清平再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朝印章呼气。他的头太低了,我不大能看清他的表情。他伸手把住我的手腕,最后在我的手背上盖上一个印子。
并不怎么清楚,很浅的红色,勉强能看出是宋清平三个字,字也不怎么好看。
我看他半晌不说话,怕他嫌我的字不好看,便忙道:“我第一回做这东西,下回隶、篆、楷、行每种字给你都来一样。”
宋清平突然就朝我打揖,宽袍大袖扬起来像许多的鸽子在他的袖子里飞,他说:“多谢殿下。”
我不自觉就摆手道:“不用谢我,你突然怎么了?”
宋清平没说话,这回我也顾不得弄皱他的衣裳了,站在他边上没骨头似的靠着他走,捏着嗓子道:“你都给盖了章了,本太子从此就是你的人了,不必客气。”
他似是正色道:“那句话说的不错,殿下就是小孩子心性。”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其实这几章太子吧,他在疯狂试探,我jio得我需要解释一下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