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醋缸子

  天色擦黑, 两个人回去前先绕去新开的商场,买了一些网红蛋糕带给晏新星,然后才往睿山御庭的方向开去。

  前几天, 晏容秋从自己家搬回了睿山御庭, 一方面担心再这样下去, 小新迟早要被全家人宠出毛病来, 另一方面就是狗男人天天来敲门,一呆呆一天, 末了温苓心还很热情地给他准备好了客房, 大有留他常住的意思——

  那也太吓人了。

  天天在爷爷眼皮子, 担心狗男人随时会对自己酱酱酿酿, 这种刺激换谁都受不了。

  而睿山御庭那边, 小徐阿姨的女儿家里又双叒叕有事,所以她只在晏容秋和贺晚之都不在的时候照顾晏新星,家里一有大人, 她就会请假回去处理家事。

  结果,就变成了微妙的半同居状态。

  一开始,晏容秋还质问贺晚之怎么不回自己家?没想到狗男人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实在没钱还房贷, 问他能不能好心收留自己和棉花糖。

  晏容秋一听,立刻很爽快地抱走了可可爱爱的棉花糖, 把狗男人关在了门外。

  第二天,狗男人锲而不舍地又来敲门, 说棉花糖特粘自己,必须由自己亲手照顾, 不然会整天汪汪汪。

  “哦,是吗。”

  晏容秋刚把棉花糖抱过来,棉花糖就凶巴巴地冲狗男人叫了两声, 然后乖乖巧巧地趴在晏容秋怀里,一副再也不想搭理它原来主人的样子。

  第三天,晏容秋刚打开门,狗男人就李副官家的可云一样,旋转着倒进了他的怀里,虚弱地说自己上次被砸后,好像留下了脑震荡的后遗症。

  晏容秋:“不痛快就去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狗男人没反应,挂在他身上装昏迷。

  晏容秋:“……”

  只能把狗男人拖了进去。

  这下好了,真·引狼入室。

  狗男人非但赖着不肯走,还打起了房东的坏主意。

  想到这里,坐在副驾上的晏容秋忍不住转过头,忿忿地横了贺晚之一眼——

  却差点又被完美的侧颜轮廓勾得心跳骤停。

  余光注意到晏容秋在看自己,贺晚之微微一笑,趁等红灯的间隙,探过身去重重亲了他一口。

  “开你的车……!”晏容秋戴上外套的帽子,再把拉链拉得高高的,只露出一双眼睛,防止狗男人再偷亲。

  红灯转绿灯。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晏容秋接电话前,瞄了贺晚之一眼,然后声音轻轻地应了那边几声,很快就挂断了。

  “企划部那边有事?”贺晚之一边开车一边问。

  “不是。”晏容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是贺浔。”

  贺晚之瞬间就不淡定了。

  “他有什么事要找你啊?”

  晏容秋摇头,“我也不知道,就说有空想见我一面。”

  “你不会答应他了吧?”贺晚之一开口,空气中就醋味蔓延。

  “嗯。”晏容秋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跟他就是很普通的朋友,当初结婚也只是为在两个老爷子面前装装样子而已。”

  贺晚之腾过一只手,牵过他的手指,像宣示主权般地捻了捻,“我陪你一起去。”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碰到有人为他吃醋的关系,晏容秋有点心虚。“你哥哥说有很重要的东西要给我,所以希望我一个人去。”

  贺晚之猛踩一脚刹车。

  “不行,我一定要陪在你旁边,不然实在太危险了。”

  晏容秋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症状,不由有些好笑。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贺晚之挑眉:“跟我一样什么?”

  跟你一样稀罕我稀罕到不行。

  当然,晏容秋死都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道:“你放心,贺浔真的对我一点都没兴趣。”

  “怎么可能!他明明就……”贺晚之硬生生把后半截咽了下去。“算了。”他强忍酸意,“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晏容秋脸颊一热,顿了顿,忽然凑近一点,“其实,你真该担心的另有其人。”

  贺晚之当即紧张起来,“谁?”

  “是贺铸。”晏容秋微微笑道,“如果是贺铸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把我抢走。”

  结果,这车在路边一停,就停了半个多小时。

  要命。

  真是要命。

  晏容秋哭都哭不出来,恨恨地想,以后可再也不能轻易挑战连自己的醋都会狂吃的大醋缸子了。

  周日。

  在与贺浔见面前,晏容秋还有点担心尴尬冷场,或者他可能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可事实上,贺浔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礼貌中不失温和,好像对发生的一切都丝毫不以为意。

  “你和贺晚之最近还好吗?”

  甚至还这样问了自己。

  “嗯,都挺好的。”晏容秋搅着杯中咖啡的勺子慢慢停了下来,“那天晚上,真的很对不起,我一时间难以控制情绪,擅自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他看上去从来都没有情绪,却又能那样无法控制情绪。贺浔忍不住微笑起来,“没办法,谁让那是贺晚之。”

  晏容秋一怔,随之也笑,“是啊,因为是贺晚之,所以一点也没办法。”

  “那晚见到小新,就立时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他,但与他不同的是,小新一定能快快乐乐地长大。”贺浔从桌边拿出一个礼袋,交给晏容秋,“这是给小新的,也算是我这个当叔叔的一点心意吧。”

  晏容秋接过看了一眼,是小新喜欢的高达模型,“谢谢,这就是你电话里跟我说的很重要的东西吗?”

  贺浔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仓库钥匙。”

  晏容秋不解,“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里面保管着的,都是贺晚之以前的一些东西。”贺浔说着,不自觉地叹息。“他去美国后,爷爷就让人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干净,结果都被我在背地里给留了下来。”

  迎着晏容秋惊讶的目光,贺浔温声道:“正如你为他找回他母亲的遗作,我们都为他做了相似的事情。”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贺晚之就像从未来过这世间,留不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那样真是……实在令人心里难过。”

  沉默。

  唯有咖啡厅里的轻音乐静静流淌。

  “但是现在不同了。”

  晏容秋开了口,声音不响,却很清朗。

  “我和小新,都是他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

  就算一度被短暂忘却,也绝对抹消不掉。

  “嗯。”贺浔温柔一笑,凤眸灿然,“愿神祝福你们。”

  “谢谢你。”晏容秋看着他,真诚道,“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到……”

  “我知道。”

  贺浔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因为他心里都明白。

  分别前,贺浔站在薄薄的暮色里对晏容秋挥手。被夕阳余晖笼罩着的晏容秋和记忆里一样,永远都是这么好看。

  清秀洁净的面容,让人的心跳都变得缓慢下来。

  其实最开始,自己一点都不喜欢他。

  圆滚滚的小胖子,冷冷的不大爱说话,长得也丑丑的。

  当听到爷爷说这个小胖子是早就订下的婚约者,以后要跟自己结婚的时候,他当然是拒绝的。

  后来,每次见面,他都对小胖子爱搭不理,当然小胖子也完全没主动搭理他的意思,只管一个人缩在角落看书,或是不声不响地想心事。

  真是奇怪的小胖子。

  虽然还是不喜欢小胖子,但他却不由自主地越发在意起了对方,甚至还旁敲侧击地主动问起爷爷有关小胖子的事情。

  对小胖子了解得多了,他发现自己就算不喜欢,渐渐也没那么抗拒了。人不可貌相,小胖子其实很厉害,还是个努力家,对用功努力的人,他总是佩服的。

  本以为也就这样了,然而,小胖子自身也在不断改变。之后几年,他们见面机会少了,常常是几个月不见一回,偶然见了,他会心里一惊。小胖子长大了,长开了,显出苍白美丽的面貌。每次见了面,每次都吃惊。

  晏容秋对此一无所知。他永远保持着不变的状态,冷淡的,礼貌的,疏离的,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关心,自然也将他划入了不相干的人与事之中。

  尽管那个时候,他已经试图主动靠近他,了解他,并与他交流了。

  晏容秋就是这样的,对谁都是这样。他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自己二十二岁生日。

  在佑安岛上,他被爷爷派去迎接应邀赴宴的晏家人。站在码头,一眼就能从游艇驶来的方向,分辨出晏容秋的身影。洁白却又缥缈,是无数浪花中的一朵。无论离他多远,都可以把目光遥远地倾注过去。

  趁着这次机会,努力和晏容秋搞好关系吧,能先成为他的朋友就好,别的不敢奢求更多。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无用功。

  对他,晏容秋永远像被固定程序设置好的机器人,既不会露出生动的表情,也从不多说一句额外的话语。

  那时候,晏容秋已经上了高中,可除了外表,他还是一如当年,什么都不曾改变,就好像他的时间流速是停滞的,他身处的空间是隔绝的,错位的。既然是这样,就不可能有人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贺晚之却做到了。

  为什么偏偏是贺晚之做到了。

  他注意到晏容秋见到贺晚之时的眼神,无比惊讶,却又含着藏不住的喜悦。就算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就算贺晚之漂亮惊人,晏容秋呈现出的情绪也实在太多了点。

  在他眼中,无异于一座凉森森的冰雪雕塑,突然有了血和肉,成了活生生的凡人。

  而那个乖戾暴烈的贺晚之,虽然表面上对晏容秋和其他人一样,全然不理不睬,可是,若真对一个人十分在意,视线也好,神色也好,种种细节是藏都藏不住的。

  果不其然,贺晚之对晏容秋的执著程度,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到了令他心惊的程度。

  他永远不会忘记,贺晚之知晓晏容秋是自己婚约者时的反应。

  怨憎,嫉恨,不甘,绝望……这些浓烈到极致的感情,为什么能爆发式地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

  看着贺晚之,他只觉得对方的身体中像是正发生着开天辟地的大爆|炸,炸出一片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就连父亲都害怕了。

  明明贺晚之的姿貌是那么美丽惑人,可灵魂却像是一把偏执狂气的尖刀。当父亲把他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而接下来的岁月里,这巨大的矛盾又在不断被激化,直至现在,终于到了灵与肉背道而驰的地步。

  不是贺晚之的错。

  其中,却一定有他的错。

  当晚,台风过境,暴风雨来临。

  贺晚之消失了。

  连同晏容秋一起。

  经此一事后,贺晚之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美国。一切都归于平静,好像佑安岛上的插曲从未发生。

  及至后来,他终于和晏容秋结婚。

  这场婚礼,是他所愿,却又实非他所愿。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晏容秋的眼中,从来都不曾映出过自己。

  最开始,就该抽离那最后一丝不甘心,彻底放弃这份感情。

  不然的话,他也不必忍受漫长的自我煎熬,而晏容秋,也一定能早点找回本就属于他的真正的幸福。

  隔着马路,贺浔看见贺晚之从车里出来,接过晏容秋手中的东西,两个人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然后一同离去。

  不管是晏容秋,还是贺晚之,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笑意。这样的笑容,过去无论在谁的脸上,都从来不曾显露,可现在,对着彼此,他们终于能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于是贺浔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柔和的上扬弧度,然后轻快地转身离开。

  沿路风景无限明媚。

  树叶在风里茂盛起来。

  川源市难熬的冬季就要结束,马上就是春天了。

第58章 大醋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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