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至少想守一份承诺
杨林是在夏天结束时和男友一起回来的。
蔚莱攒了很多问题,在他回归第二天找上咖啡馆。高高大大的模特男友在前台帮忙做咖啡,店里的女孩子们不时拿起手机偷拍。
杨林感叹,“患得患失是年轻人专属吧。你说我现在这么看着,心里怎么还挺高兴的。”
“恭喜啊。”蔚莱真心说道,“我为你高兴。”
“得啦,你肯定不是来贺喜的。”杨林直奔主题,“找我是因为周礼?”
“嗯。”
杨林撇着嘴摇摇头,“你俩的事我问过,他不说。”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婚。
“但是,”杨林接着说下去,“你第一次跟他提离婚的时候,好像刚过完年那会吧,他大晚上跑来我家喝酒,喝得烂醉,嚷嚷着自己绝对不离,我还以为刀架脖子上他都不会同意。”
蔚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告诉杨林,“沈静雪……我知道了。”
杨林倒不意外,“早晚的事。周礼不告诉你,是因为静昌一直找你麻烦,他怕你知道反而害怕。”
“那开始呢?为什么开始你们都不说?”蔚莱逼问。她在迁怒于他人,这样很不好,可她忍不住。如果早早了解沈静雪的存在,就不会有那些自以为是的认定和无中生有的误会,她不会提离婚。
杨林口不留情,“蔚莱,我拜托你也理解一下周礼好不好。你俩本就根基不稳,后来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他轻易说了会不会吓跑你?再说沈静雪那是一条命啊,他自责这么多年才有重新开始的念头,这话是随口能说的?”杨林说罢起身,语气缓和些,“那个……你自己呆会啊,我去吧台看一眼。”
模特男友见杨林过来腼腆地笑笑,似乎语言沟通不顺畅,他连说带比划,接着两人一同开怀大笑。离吧台最近那桌女孩们偷偷瞄着,窃窃私语,不知她们之间的比帅争夺战到底谁赢了。多好的早秋下午,不冷不热的天,不大不小的屋,不紧不慢的两个人。
蔚莱起身去吧台结账,杨林打趣止住,“就算周礼不搭伙,一杯咖啡我还请得起。”
像微波炉加热结束“叮”一声,脑子里有什么一下闪过,她问,“咖啡馆周礼真的投过钱?”
“那还有假。”杨林笑起来,“他没跟你说这算我俩合伙?但周礼年后撤了,他妈看病要用钱,我看挺急全折现给他的。”
不对。周妈只住了几天院,根本用不到这么多。
蔚莱踮起脚隔着吧台靠近杨林,“你再仔细想想,年后这段周礼跟你借过钱吗?”
“没啊。”他皱眉仔细回忆,“哦对,他找我爸出过两辆车,把车卖了。”杨林忽而警觉起来,“周礼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话音未落,蔚莱已跑出咖啡馆。
她拦辆出租车,直奔原先的“家”。
熟门熟路乘电梯上去,她深吸一口气,敲响那扇门。
若是他开门,就说来拿东西好了,书,对,专业书还有几本当时没带走……
探出头的是个十三四岁穿校服的少年,他问,“您找谁?”
“这里是不是周礼家?”
“不是。”少年迅速打破她的期待,关上门。
蔚莱被关门声震得失神,许久才重新挪开步子。
就在这时门再一次打开,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问道,“您找周先生?”
蔚莱点头。
“他把房子卖给我们了。”中年女性善意说道,“您需要他的联系方式,晚上等我先生回来……”
“请问他什么时间出手的?”见对方警惕,蔚莱编了个蹩脚的谎言,“哦我是他朋友,这房子我本来想接过来,格局什么的都不错。”
中年女性这才笑答,“是,我们算捡到了。大概年初九初十吧,反正刚上班没两天,周先生当时出的很急,学区地段郊区价格,唯一要求就是付全款……”
离婚协议书刚签完,周礼就卖了房子。
不止如此,他还从杨林那里撤了资,卖了车,也许周家父母那套房子也卖了,所以他们父子才会搬到郊外,搬到那样的地方。
周礼,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蔚莱给当事人发消息——晚上你到我这来一趟。她下定决心,今天就算把周礼绑了,她也要问出个所以然。
两小时过去,新消息迟迟未到。
电话打过去,挂断。再打,又被挂断。非工作日,唯一的可能是周礼在躲。
尝试打第三遍时,杨林的电话先进来,话语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我托朋友打听了一下,周礼他爸那公司早黄了,人员全部遣散,办公室现在是个私募基金,这什么情况?”
蔚莱被一棒敲醒,口中喃喃,“所以他才跟我离婚么。”
杨林沉默许久,继而说道,“你见到人帮我带个话,我这儿有多少就能给他拿多少,随时。”
蔚莱鼻子一酸,闷声挤出一个“嗯”。
“他不是真心想离,你懂?”
“我现在……懂了。”
周礼是迫不得已来赴约的,因为蔚莱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你不来,我去找爸说。”
接二连三的变故将父亲彻底击垮。他没法再像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跌倒爬起,无畏无惧。他老了,母亲的离开带走他全部的勇气和执念,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为之奋斗的支撑。他需要走出悲痛,慢慢地,一步一步,至于其他,周礼早就做好自己来扛的准备。
从那个深夜被叫回家开始。
父亲年前出差多日是去外地看某处楼盘,一切谈妥决定注资,资金不够动用了公司的应付账款。而后开发商卷钱跑路无影无踪,账期到了供应商催付,几十号员工等着工资奖金,运转不下去父亲借下高利贷。雪球越滚越大,周礼知道时缺口已大到无力偿还。那晚父子二人在书房一夜未睡,周礼看着几乎快赶上本金的利息和双手抱头连声哀叹的父亲很久才缓过劲,事实摆在眼前,事情已然发生。
追溯原因毫无意义,一向强势的父亲选择坦白说明他乱了阵脚,都乱了。
他们开始不停计划怎么瞒过母亲怎么去填这个口子。然而未等实施,讨债者已找上门。一群人来势汹汹,恐吓威胁并用,所有计划功亏一篑。母亲在叫嚷和咒骂中倒下了,一场关于周家的灾难席卷而至。
讨债者没有给予丝毫怜悯,母亲手术时周礼接到威胁电话:期限快到了,你们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他已经知道那是些怎样的人。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他们深不可测,凭自己,他没精力也没能力去翻这个盘。
周礼最先想到的,是把蔚莱撇出去。
他必须离婚,而且要快。蔚莱只有脱离周家才不会被牵扯上。
自身难保的境地他无从解释,更没办法做更多。婚房卖了给她仅有的保障,那些天周礼唯一的念头是——
莱莱你走吧,不要多想,不要多问,也不要回头。
搬家不久后某次加班回去的路上,周礼在小区门口被一伙人围住。他告诉他们第二套房子卖完大头就还上了,剩下的他会再想办法。可那伙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逼近他嬉笑道别以为换地方我们就找不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周礼被激怒,义愤填膺地指责要不是你们把墙壁地板都砸了,房子早卖出去了。这让他招致一顿毒打,反击却换来更沉重的拳头。路人经过救了他,讨债者们骂骂咧咧一通离开,打头的小伙子还是张稚气未脱的脸。
鼻梁脊背膝盖,各个部位接连阵痛,周礼靠在路旁私家车上,对着后车镜擦拭血水。
时刻被监视的耻辱感让他愤怒,可隐隐又带些庆幸——她不知道。
周礼甚至找不到埋怨对象。讨债者替人办事,这活是生计;合同白纸黑字,没有说理的地方。至于父亲,投资楼盘不过是想多赚点,因为身边有人告诉他癌症还是得去国外治,一分价钱一分货;借下高利贷只因一时糊涂,他全无意识这是一种怎样的产业,他甚至没有细算几何增长的利息最后会累积成什么模样。
事情就是这样,已经发生了。
除了还钱,除了硬抗,除了一遍遍告诉自己会过去的,他没有任何办法。
任何困顿面对生计无一不会变成纸老虎。
肩上的重量足以让他坠入悬崖,他知道自己做不成以前的周礼,可他希望悬崖之上的她大步朝更开阔的地方走,她还是从前的蔚莱。
这些周礼不打算说,即便他现在坐在蔚莱的沙发上,即便猜到面前的人可能逼问,他仍不能说。尽我所能护你周全,蔚莱,我至少想守一份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