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结束了。

  周慕云不可置信地瞧着周哲翎眼中又再燃起疯狂的火焰。

  “姑母……”她顿时感觉寒意砭骨,“您究竟……还想要做什么啊……”

  “还记得皇帝刚才说了什么吗?”周哲翎的笑容里再也没有半点往日的雍容端庄,她笑得同市井街头失了孩子的疯妇没有两样,“他说这延年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哈哈哈——”

  “太可笑了!”

  她倾身向前死死地盯住周慕云:“那是谁把他请来的?”

  “你又是怎么出去的?”

  “哈哈哈——”

  “四境守军有三方都效忠哀家与周氏!”

  她一把掀开身上紧紧裹着的狐裘大氅,里面竟然还一丝不苟地穿着那件太皇太后的正红袆衣。

  “只要你传信想办法出去给你爹,召集地方驻军入江宁……”

  “李遇!”她坐直身子仰天大喊一声,“这皇位,哀家当年能扶你上去——”

  “今日就能拉你下来!”

  “四境守军调入江宁,国境空虚,一旦有外敌来犯,当要如何?”周慕云痛心地摇头,“难道要再现一次待城之殇吗?”

  “是他李遇逼哀家的——”周哲翎咬牙道:“哀家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姑母——”

  周慕云这辈子第一次这样大声同周哲翎说话,为了盖住周哲翎癫狂的声音,几乎破音。

  “您已经做错太多事儿了……慕云求求您……不要再错下去了!”

  周哲翎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面前这个如提线木偶般乖巧恭顺了十几年的孩子,瞳孔剧烈地收缩。

  “慕云,你在说什么?被皇帝这一手吓破了胆子了吗!”她激动地板住周慕云的双肩,剧烈地摇晃,“哀家是如何教你的!何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何为‘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你都忘了吗?”她无比惋惜地摇头,“难道你愿意一辈子都困在这延年殿中尺寸见方的地方?难道你……”

  周哲翎说着说着,却突然松开了握住周慕云双肩的手。

  “你……”她脸上的表情风云既变,不甘、震惊、疯狂,难以置信,“是你?”

  周慕云泪眼婆娑,看到周哲翎失望的表情,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居然是你……”周哲翎脸上变幻的表情最终定格在绝望之上,“背叛了哀家?”

  “姑母……”周哲翎抓住周哲翎那双悬停在半空,无助颤抖的手,抵额而泣,“收手罢……”

  “荒谬!”周哲翎一把甩开周慕云的手,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在垂死重病中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她一把将人推倒在地,“他李遇到底给了你什么?值得你出卖周氏全族的性命!”

  “呵——呵——”周哲翎冷笑连连,“男子如何可以为后……哀家早该料到的……”

  “那方凤印,他李遇只怕是为你求的罢?”

  “你糊涂了!”周哲翎一把挥过榻边小案,将上面杯盏药碗一道掀翻在地,“只要周氏门楣不倒,哪个做了皇帝皇后会不是你!你在急什么!你明知道他李遇好慕的是男色——”

  “可您明知道皇帝慕男色却还是要我嫁给他!”周慕云终于抬头,打断了周哲翎的质问。

  “在姑母心中,有没有一刻曾想过,周慕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前额被方才挥落的杯盖砸破了口,抬头间鲜血便越过一边入鬓的长眉,往眼里流。

  “从小,您就不喜欢我哭,笑也不可露齿,走路不可大步,还有好多好多的规矩,可姑母想过吗——”

  她抬肘,用手背拭去额间即将迷了眼睛的鲜血,动作极其随意,全然忘却了那些所谓大家闺秀的仪态。

  “但凡是个人,就有喜怒哀乐;正因为这样,所以人生来便会笑会哭,看见新奇喜欢的物件,就会想要大步奔过去瞧个清楚。”

  “可是慕云从来没有这样的权利。”

  “天下女子,谁不想要一个相爱相守的夫君?”

  “情爱一事,虚无缥缈,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利才能护你一生无恙!”周哲翎气得咬牙切齿:“你便是为了这种可笑的一己私欲,就要置周氏几代人的荣光、周家满门上下几百条人命于不顾,你——”

  “那姑母又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这是周慕云这辈子第二次打断周哲翎的话,“那十几个女孩子,是姑母让慕云亲自去挑的,她们都才十几岁……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要一辈子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周哲翎眯起眼睛斜睨着周慕云,“哀家,这是为了谁?”

  “那姑母放任江南圈地成风,阻止白将军再返待城,最终酿成惨败——”周慕云轻声问道:“又是为了谁?”

  “哼——”周哲翎不削道:“你现在连讲大道理的样子都像极了李家的那个贱种,都一样那么教哀家讨厌!”

  “说得看似冠冕堂皇,最终还不是为了一个后位,就让你完全忘了纲常伦理!”

  “三纲五常,慕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周慕云的声音仍旧很轻,“《白虎通·三纲六纪》中有云,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

  “姑母扪心自问,这么些年,您和周氏,甚至世家贵族们对先帝、对今上,可曾守过半年君臣之礼?”

  “所以——”周哲翎哂笑,“你便急不可耐地要以以夫妇情分替哀家和整个周氏,去弥补对李家的亏欠,是吗?”

  周哲翎眼中那些愤怒、不甘、疯狂的情绪好像随着周慕云不断变轻的声音慢慢跌落,慢慢变得麻木,空茫……

  绝望得像一口枯井。

  “别在这儿跟哀家说些没用的漂亮话儿了。”

  “去罢——”

  “这时辰,皇帝也该下早朝了,你也赶紧到广明宫献媚去罢。”

  “早些把事儿办了去罢,哀家这身子不济了,动作快一些,那身用周家鲜血染红的皇后袆衣,哀家还想撑着,撑到看你穿上的那一天。”

  “我们周家,世世代代都是要出皇后的……你、你好歹……也算是哀家养大的孩子……”周哲翎说着,喉间竟有些莫名地哽咽,“别那么蠢,让李家那只小狐狸骗了去,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姑母!”

  周慕云泪如雨下,突然扑倒在周哲翎的怀里,额头前尚未干涸的鲜血蹭上了周哲翎的袆衣,让那身正红鲜艳得异常刺眼。

  “慕云、慕云哪里都不会去……您在一天,慕云就在延年殿侍候您一天!”

  无论如何,她都是长在周哲翎的膝下,周哲翎十成九的时间都严肃苛刻,可也曾在她年幼抱病的榻前探过她额头的温度,喂过她一碗汤药。

  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周哲翎一个人死在已经是囚牢一座的延年殿内。

  虽然血脉相亲,但她到底和周哲翎,不是一样的人。

  “你……说什么?”周哲翎颤抖的双手攥住周慕云的双肩,将人从自己怀里推开一些。

  “你疯了吗?”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周慕云的眼睛,“真的不想做皇后了?”

  “姑母现在还能忆起自己当年初初入宫时的景象和心情吗?”周慕云深吸一口气,“难道姑母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做个无爱无宠的皇后,然后一步步权倾朝野,做一个注定孤独一生的的太后和太皇太后吗?”

  “难道一开始,姑母就从不曾奢望过,能有一个亲近的人陪在自己身边,就像,您从小陪着慕云那样。”

  “到底是什么,遮住了您的眼睛……”

  和良知。

  周哲翎认真地瞧着周慕云的脸,被横抹一把的鲜血顺着眼角流下,又再被泪水冲淡,像是这个世界上最鲜艳的胭脂,把周慕云那张年轻娇俏的小脸衬得格外好看。

  她们是亲姑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周哲翎现在才发现,她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再见过周慕云素面朝天,粉黛不施的样子了。

  这模样,和她当年年轻时,当真有七分像。

  当年她也曾二八年华,初入宫廷。

  虽然知道自己的夫君是皇帝,她不敢奢望一心一意,但她从小看着父母间的不和睦,心中曾经默默期待过相敬如宾。

  入宫前夜,她的父亲与她彻夜长谈,让她不要忘记自己肩上挑着的是整个周氏的兴衰。

  她那时还不太懂父亲的意思,直到后来才慢慢明白,她的夫君娶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她背后整个周家的权势。

  她与殇宁的太/祖皇帝之间,连个孩子都不曾有过。

  慢慢的她发现,那是皇帝在防着她;想要留住自己的一切,就要保全她身后的娘家。

  “到底是什么,遮住了您的双眼。”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迷失在权力和欲望里,变得疯狂、偏执,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和良知。

  终于,延年殿前姑侄二人依偎不言,这间身处权力中心的宫殿,几十年间从未这样安静过。

  直到日暮西沉,伴随着几声鸦啼,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

  在李遇登基后的十二个年头,周家纵横三朝的女人,没能看到这一年的冬临。

  此后,周氏满门抄家落狱,一切罪状依例论处,大厦倾颓只在一夕之间。

  曾经那些以周哲翎、以周氏马首是瞻的世家党羽人人自危,没有人一个人出来替周家求情,只恨不能多踩两脚将自己摘干净。

  以利而聚,因利而散,极尽世态炎凉。

  他日天下既定,朝堂之上未必不会出现第二个周氏,但眼下待城的情势不乐观,举国上下的眼睛都盯在白鸥身上。

  谁都知道曾经的神武大将军,现在的柱国大将军和皇帝之间是挑拨不了的关系,他们现在指着白鸥,也就只能顺着皇帝,谁还会愿意去拉一把落水狗一般的周家人,自保尚且来不及。

  整个世家阶层,一派树倒猢狲散的景象,危如累卵。

  江宁终于迎来了今冬的初雪,李遇也终于处理完一切,得了半刻空闲,凭栏而立。

  “白鸥哥哥。”

  他手里摩挲着那个装满白鸥古怪礼物的锦囊,望着待城的方向,喃喃低语。

  “下雪了。”

  待城的雪应该比江宁更早罢?

  “你冷吗?”

  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有收到过待城传回的哪怕只言片语;但朝剪除干政外戚,分化世家党羽,诸事繁杂,他根本无暇顾及。

  “遇儿很好。”

  他终于做到了,让白鸥临战的身后,再也没有任何牵绊和顾虑。

  “你不要担心。”

  即使相离,依旧相依,因为他们如掌纹般熟稔。

  而待城外的一座茅屋里,白鸥也望着眼前的鹅毛大雪,倚窗而立。

  他等这场雪,已经等得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啦~

  上周太累了,身体有点不舒服,主要是眼睛..又疼又痒..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好转qaq...

  更新我也想尽量保证,但是如果实在不行明天也许会请假;全文也已经接近尾声了,之前构思过三个结局,最后敲定了一个我最喜欢的,如果可以也想再有空梳理一遍。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出自《心术》【作者】苏洵·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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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他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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