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Day30
市中心医院的某间单人病房内,纪川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整理档案。
“你叫秦……秦什么来着?”
对面站着的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秦知一。”
“对,秦知一。”纪川点点头,“我记住你了,感谢你及时发现晕倒的受害人并且报案。你的直觉很准,这显然不是一场意外,后续我会跟校方联络调取监控。”
“接下来没什么事你就可以走了,江昭这里我看着。”
秦知一看着病床上还在昏睡的男生,不满地抗议道:“为什么赶我走?我是他的同学。现在的警察连受害人的病情都要关注了么……”
碍于江昭还在睡觉,声音并不大,但纪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好整以暇地笑笑:“谁跟你说我和江昭仅仅是警察和受害人的关系?”
秦知一狐疑地看着他:“难不成你和江昭认识?”
“当然了,我也算他半个家长了。”纪川收好录音笔,站起身走到江昭病床前,将入院病例牌拿起来看了两眼。
信息中登记的是轻微脑震荡,但由于江昭近期极度贫血且睡眠不足,身体很虚弱,故而当时被重物砸晕,直接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到底是谁最近一直在折磨这个孩子,这种程度基本可以算得上虐待了吧。
纪川皱着眉,死活想不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旁站着的秦知一从上到下不断地观察着纪川的衣着,最后瞄到了他右胸上的飞鹰标志,心里的怀疑不断扩大。
“你是刑警,为什么会和我做笔录?这种事不应该交给办案民警做吗?”他审视着纪川的侧脸,声调稍稍拔高,一副不信任的样子,“你到底是不是警察?连本职工作都搞不清楚,把你的警察令拿出来给我看!”
纪川伸出一根手指作了个“嘘”的手势,随手从兜里摸出一张证件丢给他。
“不错啊,小伙子观察得很仔细,以后适合当警察。”
“哼。”秦知一没好气地接过来警察令,浏览着男人的信息。
证件上的照片已经有些发白褪色,依稀可见男人二十出头的模样,比现在少了成熟的味道,却多了几分少年感,视线下移,姓名处写着两个大字。
纪川……
秦知一活像见了鬼,看一眼照片,再看一眼真人,憋了好半晌,脸都红了,这才说:“你是纪臣的……?”
“我是他哥。”纪川笑眯眯的。
“那你……”秦知一脸色更难看了,他看着病床上还在安睡的江昭,难以置信,“江昭和纪臣现在都见过家长了?”
纪川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想多了,逗你的。”
还好是假的。秦知一松了口气,把身份证明扔回去,冷声道:“你先在这里看着江昭,我去给他买点饭。”
“放心。”纪川说,“麻烦你了,秦弟弟。”
秦知一临走前又回头瞄了一眼江昭,这才轻手轻脚推开病房的门走出去。
上次江昭受伤了,没能及时做出补救,还好这次来得及。
病房内安静了十分钟后,床上突然传来江昭的闷哼声。
痛,头很痛,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好像被迫遗忘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灯光照亮整间屋子,吊瓶滴滴答答的声音传入左耳,带起一阵偏头痛。
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在空气中扩散,他想扶着床坐起身子,却突然发现整个身体就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你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纪川立刻凑上来,俯着身子低声问道。
江昭的瞳孔收缩得厉害,眼前的男人化成模糊重叠的虚影,声线也很轻柔。
“纪……纪臣?”
纪川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地纠正道:“我不是纪臣,我是纪川哥哥,你不记得了?”
“哦,原来是纪川哥哥啊。”尽管依旧看不清人影,江昭还是扯着嘴角和善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认错了。”
“没关系。”纪川试探着江昭的回忆,“你……记不记得晕倒前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江昭迷茫地眨眨眼,努力回想着。
可惜有关这件事的记忆在脑海中像是消失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脑震荡以后想不起来也是常事,如果能找到监控录像那是最好不过了。纪川没有继续为难他,决定放弃这个问题。
“我……”江昭刚想开口,忽觉眼前一阵眩晕。
纪川赶忙蹲下身子伏过去,侧耳凑到江昭面前。
忽然,一个什么东西抵住他的后颈,凉凉的,带着金属质感。
是一把枪。
身后有人靠近,冰冷开口:“离我弟弟远一点!”
纪川松一口气,不由得顶着枪口泰然自若地站起来。
“今天出门记得带枪了,不错啊。可惜我没有带,实在是遗憾。”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弟弟的病房里?”江赫质问。
“把枪放下,不要吓到小孩子。”纪川握住枪口,慢慢下移,这才解释起来,“今天约谈沈副局的时候正好接到小江同学的报案电话,于是我就过来帮忙看看,做个笔录。”
“我帮你弟弟登记备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你这么对恩人的吗?”
江赫把枪收了回去,对着他冷冷一笑。他今天没有穿白大褂,换上一身校官的墨绿制服,面无表情地走到江昭床前,伸出手指探了探弟弟额头的温度。
一番简单而又专业的检查过后,江赫开口道:“你这是被人砸了后脑才会这样的,呼吸很浅,脉搏微弱,心悸冷汗,这些都是脑震荡的伴随症状。”
“嗯。”江昭乖巧地轻轻点了点下颌,“可是我记不清晕倒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江赫的大手抚上弟弟的发丝,“这件事我会查,未来半个月你安心住院养伤,爸爸妈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纪川听到这,掏出手机走到病床前:“既然来得这么齐,那要不要我给纪臣打个电话,也让他过来?”
纪臣……
江昭的眼睛里写满了想要两个字,最后还是摇摇头,轻声说:“他今晚有一个表演,还是算了吧。”
“不许打。”江赫皱眉。
“你算老几,不就有把枪?”纪川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迅速拨出纪臣的号码,“我就让我弟弟来,怎么了?”
“……”江赫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衣兜里的枪快要收不住了。
纪臣的电话拨出去是关机状态,连打好几个都是这样。
虽然早就料到电话不能打通,但听到自动挂断的忙音时,江昭还是有点失落。
两个人在房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呛着,谁也不让谁。最后秦知一提着晚饭回来的时候,江赫彻底忍不住了,他瞥了纪川一眼,道:“有话就滚出去说,别在这影响我弟弟。”
这次显然已经没有上次那样剑拔弩张,但江昭还是第一次见纪川沉着脸的样子,有点害怕二人下一秒就提枪打起来。
病房内,秦知一和江昭低声交谈着;病房外,纪川甫一出门就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想抽烟就滚出楼道去抽,不要在我弟弟病房门口抽。”江赫将病房的门关好,瞪了纪川一眼。
“小江出事了你现在才来做救世主?”纪川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烟草味很呛人。
“你也算是个资深医生了,难道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晕倒?”
这话说完,江赫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江昭失血过多,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他冷硬道。
“哦?没有?那身体虚弱、睡眠不足还有严重的低血糖是怎么回事?”纪川盯着烟头处细弱的火星,叹道,“你不拿江昭当人看,还好意思叫他弟弟。”
“……”江赫揉了揉眉心,“这件事确实有我的错,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我才让江昭不加休息地伺候老人,也没想到他的病情会这么严重。”
“行,那你可真牛逼啊。”
纪川低声笑了起来。
“为了家族利益,连亲弟弟健康都不管了,他现在低血压低血糖,还严重贫血,你猜他再出一次意外还能活下去吗?”
江赫垂眸,陷入沉默。
-
万万没有想到是秦知一救的自己,江昭看到少年提着清粥小菜推门而入时,心里五味杂陈。
秦知一照顾病患的态度极好,少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焰,一直忙前忙后的照顾着江昭,让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醒来一段时间后,江昭的体力也渐渐恢复,他现在已经可以动手吃饭,于是简单吃了点东西,和秦知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晚上十点钟左右,秦知一接了个电话,随后说了声抱歉就匆匆离开了。江赫和纪川两个人都不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江昭一个人。
醒来的三个小时内,纪臣一直没来。
他扶着床头柜坐起身子,摸出手机,看了眼最后一次匿名任务。不知道怎么回事,生病后的情绪就像失调的旋转按钮,看到那一行字时,眼眶控制不住地发酸,眼泪挂上睫毛,无声地砸在屏幕上。
要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今晚一定要好好地,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墙壁上的挂钟时针一圈圈地走,他闭上眼睛默默等,靠在枕头上陷入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快速推开,纪臣穿着西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领带不知去向,衬衫敞着口。
江昭被吵醒了,他睁开眼,又极为畏光地眯起眼睛,看着纪臣向后梳起的发丝稍稍凌乱,却依旧不影响他的英俊帅气。
纪臣走到床前,单膝跪地伏在床侧,神色有点着急。
“我听纪川说了,这伤是被人砸的,对吗?”
“嗯。”江昭颔首,“但我现在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没关系,等伤好了慢慢想。”
纪臣的目光描摹着江昭精致苍白的脸,心里后悔不已。
为什么要参加校庆晚会?为什么不推掉?如果今晚一直跟着他,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身边的江昭并不知道纪臣此刻内心的想法,他坐直身子,轻声道:“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虽说现在的情况与一个月前大不相同了,但江昭还是秉持着和第一次做任务相同的想法。
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话就快刀斩乱麻的说,磨磨唧唧的实在是不太象话。
所以,没等纪臣反应过来,他长出一口气,淡淡说:“我不喜欢你了。”
简简单单六个字,举重若轻,脱口而出。
纪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江昭,背着光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你说什么?”
“我说,”江昭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了?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纪臣怔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说起比较好。
“为什么?是我的问题?”他似乎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中。
“不是,其实是我的问题。”江昭绞尽脑汁地编造着理由,“喜欢你也有一个月了,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江赫他……”
“骗人很好玩?”
纪臣讽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露出了江昭从未见过的表情。
“运动会开幕式结束后,你和杜菲雪说了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你记得清不清楚?”
语毕,病床上的江昭脸色一白,似乎想辩解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不说话?”纪臣走上前,掰着他的下巴,沉声质问,“喜欢一个月就坚持不住了,我想你这一个月还得再打个折扣吧?”
“江昭,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到底有没有说慌?”
他确实说慌了,他还喜欢他。
非常、非常喜欢。
江昭湿漉漉的眼睛垂着,不和他对视,细而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看起来精致又脆弱,好看而无辜。
无辜,现在一副无辜的样子,何必呢?
“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刚才的话,我可以不追究。”纪臣慢慢凑近他的脸,两个人靠得极近,他竭力忍耐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江昭的唇上。
“说吧,江昭,给我一个答复。”
纪臣的手很用力,没一会就在江昭白皙的脸庞上按出淡粉色的指印。江昭闭上眼睛,不敢看近在咫尺的他。
“……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怎么能让他满意?
眼前的人像个瓷娃娃,稍加用力就会被摧毁。想让江昭乖乖听话,有太多的方法可以尝试。
他强迫自己松开钳制住江昭的手,后退两步,发红的眼眶慢慢恢复正常。
江昭的病情不可以受到不良刺激,需要静养。现在远远不是算账的时候。
纪臣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昭,近乎是妥协又无奈地开口。
“……你说不喜欢了,那就不喜欢了。”
“都听你的。”
随后,他迈开长腿转身走出房间,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讲。
当晚,江昭在病房里彻夜难眠,最后实在抵挡不住困意入睡了。
纪臣坐在病房门前的座椅上,反复搜索着病情注意事项,在昏暗的走廊里,睁着眼一直等到了第二天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