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邾理像阵狂烈暴风似的冲出自己的寝宫,直冲至卡尔巴的住处。

  里头不时传来沙月的尖叫,外面聚满了人群。

  他们一见到邾理,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因为卡尔巴手中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剑,不断地向想接近他的人挥舞。

  他口中中念念有词:“山神不会原谅我的,我对不起少主,只有以死谢罪。”

  “达达!”沙月泪流满面,吓得唇色发自。“求求你,不要!达达!”

  “沙月,达达对不起你,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坦伊小少主,求你帮我照顾沙月。”卡尔巴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手中的剑就要往身上刺时,邪理的短匕首已将他的剑射落。

  “卡尔巴!你这个儒夫,做错了事就想一死了之吗?”邾理一手将卡尔巴揪了起来,将他拋向侍卫,“把他给我关到大牢去。”

  “不!不!”沙月挣脱坦伊的手,跪在邾理脚边求饶地说:“少主!求求你,别处罚我达达,他会这么做全是为了我,全是为了我。”

  “沙月!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坦伊看着一脸寒气的邾理,知道卡尔巴将会受到很大的处罚,而她竟然还不知死活的跟着胡言乱语,要是邾理一怒之下连她都处罚,那教他如何是好?

  “大哥,沙月已经吓坏了,你千万别相信她的话。”坦伊一把抱住沙月,他绝不能看她受到任何处罚,因为……他已经爱她很久很久了。只是他一直把这份爱深藏在心中不敢表露,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和邾理相比,沙月也不可能喜欢他的。

  邾理看了坦伊一眼,自从上次因为伊暖欣而发生了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后,他们兄弟就不曾再说过话。并不是邾理记恨,他太清楚自己对坦伊的这份兄弟情感不会因任何情况而有改变,只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已让他疲惫不堪,无法再顾及其它。

  “大哥!”坦伊怯怯地叫着他,咳了几声。

  他的身体一向很单薄,看来又是受了风寒。

  邾理将自己的披肩取下为他披上,拍拍他的肩。“什么事都让我问清楚再说。”

  坦伊感激地点了点头,他知道邾理不是个不明理的人。

  “坦伊,你一定要帮我。”沙月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带走,只能转向他求救。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让沙月愣了一下。

  以前,她的眼中总是只有邾理,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清楚坦伊。而今,他的俊秀,还有他在眉宇间的那股英雄气概,都让她抨然心动。

  为什么以前自己只是一味地盲目“爱”着邾理?其实说穿了,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她真的爱过邾理吗?

  她对邾理的“爱”完全像是小孩得不到心爱的玩具一般,只是想得到手、只是为了虚荣、只是不甘心:如果这也称得上爱,那她未免是其的无知、幼稚了。

  因为在邾理的心中,她永远无一席之地。而她却在坦伊的眼中见到了深情。

  太迟了,是吗?

  卡尔巴为了她,竟然触怒了山神,现在又触怒了邾理,一切都只是为了她。

  “沙月!”坦伊轻叫着她。

  “太迟了吗?所有的事都无法挽回了,是不是?”如果可以让伊暖欣回来,她真的愿意析祷。

  “你放心,我相信一定还有挽回的机会。”他语带双关。

  只要伊暖欣回来,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她到底在哪里?

  真的有暖欣所说的那面镜子?

  邾理重重地一拳击在桌面上,重得桌面四下一个浅浅的拳迹。

  那面镜子系着我的前世、今生,如果没有了它,我会回不去的……邾理想起伊暖欣曾说过的话。

  该死!为什么自己就如此大意,竟完全忽视了有这一面镜子的存在?

  暖欣真的回去了吗?还会不会回来?

  完全没有答案。

  再一拳!又一拳!他像发了疯似地拚命一拳拳的掌在桌面上,直到桌面凹下了个大洞,木头屑刺满他的手,沁出血丝……

  天啊!他竟完全不觉得疼。然而他心中的疼痛却像要啃噬他全身一般……

  吾爱!回来吧!

  吾爱!回来吧!

  八

  伊暖欣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她撑起手肘,惊慌地坐在床上。又是同样的梦,又是同样的人,又是同样的呼唤声……她的心绞痛起来。

  “谁?你到底是谁?”她屈起膝盖,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膝之间,任泪水汨汨涌了出来。

  每当她醒来,梦中的一切就会变得模糊不清,而那个梦中人的身影也是如此,只有那呼唤声让她椎心刺骨地疼了起来。

  吾爱!回来吧!

  那呼唤声如此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伊暖欣顾不了自己打着赤脚,直奔下楼。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她对着夜空吼道﹕“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记起你的样子?为什么你要呼唤我?为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夜风徐徐……

  “小乖!”苏长贤从自己家的院子听到伊暖欣哭泣的声音,双手往围墙一攀,越了过来。

  他最近几乎夜夜辗转难眠,害怕担心暖欣又会像上次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乖,嫁给我吧!”他鼓起勇气,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伊暖欣张大了嘴,一时还无法意会。

  “小乖!”他握紧她的双手,温柔的眼神,“我们结婚吧!”

  “不!”伊暖欣摔开他的手,头摇得像波浪鼓。

  “为什么?”他眼中闪过痛苦。伊暖欣背过身去,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

  如果她肚子里没有孩子……

  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腹部,深吸了口气。“我——不——能。”

  是的!就是这三个字。

  苏长贤扳过她的身,让她面对着他。

  “为什么不能?”他不放松地逼问,然而心却不由自主地紧揪着。

  带着泪痕的伊暖欣,在昏暗的灯光下是如此动人。这个女孩,他爱了十年,整整十年啊!

  小时候,他就不忍心见她受一点委屈、流一点泪,他对她的纵容,他对她的宠爱,就只换回三个字——我不能?

  “长贤,”她不敢正视他泪光中的深情,低泣道:“别逼我,别逼我。”

  “小乖!”他紧紧握住她的肩摇晃着,那眼中的泪光教人不忍。他咆哮道:

  “我从来就没有逼过你,但是我爱你,你懂吗?从小,你在我心中就是最重要的,当你失踪的那段日子,我吃不好、睡不稳,那种害怕和紧张,你能懂吗?看到你如此难过,我的心又有多疼,你能懂吗?”

  “我懂!我懂!我什么都懂!”她拨掉他的手退后了一步。“可是你睁大眼看看现在的我,我不是以前的伊暖欣,也不再是你的小乖。”

  “你是!你是!”他向前将她紧搂在怀中。“不管你变成怎样,你永远是我的小乖。”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当动情动心至极时,那眼泪是珍贵的。

  “我爱你,小乖。”他急急握住她的手,他的眼泪让她的心陡然一动。她不是铁石心肠、不是冷血动物,她和他一样,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感情,只是……

  “小乖,你放心,我会疼爱你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你仍然不相信我,我们可以除了他之外不再有另一个孩子……”

  她掩住他的嘴,啜泣着摇摇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轻轻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已的胸前,轻轻叹息地说:“嫁给我吧!也许我现在不能给你过公主般的生活,但是我对你的爱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这一辈子,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呵护你,小乖。”

  她的眼泪被这一字一句给牵引出来似的,无法控制。她泪眼模糊地呆望着他,望进他那深情款款的眸子。

  见她无动于衷,只是拚命的落泪,急煞了苏长贤。“小乖,你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

  她能说不好吗?能吗?

  苏长贤要结婚了!陈姿伶的梦真正落了场空。

  苏家二老对苏长贤要娶伊暖欣并没有反对,其实在他们心中早已认定了这个媳妇,所以当苏长贤提出要结婚时,他们并不觉得太惊讶,只是似乎太快了点,但他们还是答应了。

  班上的男同学一一向苏长贤道贺,而女同学们虽难掩失望的情绪,却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其实在她们心中,早知道这个医学系的大帅哥早已心有所属,只是前些时候他和陈姿伶似乎走得颇近,大家都还期盼着会有什么好结果,却没想到事情有了出乎意料的发展。

  “恭喜你了。”陈姿伶知道此时自己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谢谢!”苏长贤的笑,像刀刺在她胸口上。

  自从伊暖欣回来以后,他整个人就彷佛重生一般,神采奕奕。而现在,在他英俊的脸上见到的,还有一丝沉浸在爱情中的喜悦。

  陈姿伶却是恰恰相反,她看起来糟得不能再糟了。

  “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她苦涩地问,心乱得一点规律也没有。

  “下礼拜。”

  “这……么快。”咚!一声,她的心不见了。陈姿伶作梦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得让她不能承受。

  苏长贤笑了笑,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其实婚期订得这么急促,一方面是碍于习俗,必须在亲人过逝后的百日内结婚,否则就得延后三年;又为了伊暖欣怀孕,所以他征求了父母同意,只到法院举行公证结婚,等到三年后再筵请宾客。

  “陈姿伶,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还是伊承谚关心她。他一走过来,马上发现她的不对劲儿。

  “没事。可能昨天没睡好吧!”她有些强颜欢笑,其实她有哪一天睡好了?

  这些日子来,她觉得自己病了——相思病。

  “你要多注意些,这几天天气不稳定,还是小心点。”伊承谚的关心教她柔肠寸断。

  为什么苏长贤就不能跟他一样?她要的不多,只不过是一点点温柔的感受,但却如此困难。

  “陈姿伶!”伊承谚见她呆立,叫了叫她。

  “我很好,真的。”为了不在他们面前落泪,她转身跑开去。

  “我去看看。”伊承谚说着也追了过去。

  苏长贤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不是不懂,只是他的心中已没有多余的空隙,他的心全被伊暖欣占满了……

  “陈姿伶。”

  “你走开!你走开!”陈姿伶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渗了出来。

  伊承谚只好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陈姿伶以为他已经离去,没想到一抬起头,却看见伊承谚正用那对炯炯有神的眸子看着她。

  那眼中尽是关怀和不容忽视的热情。

  “你好一点了吗?”他双手环胸,如不这样恐怕克制不了自己想抱住她的冲动。

  见到她那泪水斑斑的脸颊、那眉宇间的忧愁,他恨不得能吻去她的泪、她的愁。

  见她不快乐,他也不快乐:她流泪,他心疼。

  为什么上帝总爱如此捉弄人,让他爱上一个不爱他的女孩?明知是痛苦的,却难以自拔。

  陈姿伶深吸了口气,轻扯了嘴角,落寞是那么地明显。“我好多了。”

  这是自欺欺人的话。谁见到她的样子,都看得出她不好,一点也不好。

  “你……你喜欢长贤?”他一咬牙问出口。其实他已注意很久了,只是一直都不肯承认。

  陈姿伶叹了口氛,指指自己的心,“他这里没有我。”

  伊承谚难道不比她清楚吗?苏长贤是不会爱她的,因为他自始至终只爱暖欣一个。

  “你妹妹很幸福,能有人如此爱她。”

  你也很幸福,只要你注意一下身边的我,你也会发现我像苏长贤爱暖欣一样的爱着你……伊承谚现在终于领悟到什么叫“爱你在心口难开”了。

  “我很傻,是不是?”陈姿伶酸楚地叹口气,泪水再度涌上眼眶,此刻的她是那么无助、楚楚可怜。

  伊承谚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出声。

  傻的不只是她,他又何尝不傻?

  人世间的爱恨痴是诉不完的愁,是说不尽的苦,是流不竭的泪……

  为什么上帝在造物时,就不能够成双成对呢?如果能够,那该有多好?

  明知感情的事无法勉强,只是仍有着那一丝丝的不甘心呀!

  难道这一切就这么注定了吗?或者还有挽回的机会?

  邾理见到士雷手中的白头巾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们真的找到苡荏了?”他紧紧地将白头纱抱在胸前,心中的激荡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

  “是的,现在苡荏公主正在我们宫中。”士雷看着邾理的表情暗叫不妙,他就知道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而这美人往往是红颜祸水。

  “那伊思为什么不送她回来?”姜还是老的辣,沙夏似乎已感觉到其中的蹊跷。

  “因为……因为……”士雷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因为苡荏公主受伤了,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可是她又一心一意想见到邾理少主,所以——”

  “她要不要紧?”邾理打断他的话。一听到暖欣受伤,他的心全揪成了一团,隐隐发痛。

  “邾理少主请放心,伊恩少主正请阿登族的巫医为她治疗,相信很快就会痊愈的。”士雷为自己撤下这漫天大谎而捏了把冷汗。据他所知,哈撒族的第一勇士卡尔巴因为触怒山神艾达而遭到惩罚,而他——万一自己也触怒了山神艾达,他又该怎么办?

  “士雷,那我们马上敢程。”邾理想见暖欣的心是何等的迫切。

  “邾理少主……”士雷面有难色。“伊恩少主的意思是不想惊动阿沙拉卡山中的任何一族。你也知道,现在已有不少族群正疯狂地寻找苡荏公主,因为他们都认为只要找到苡荏公主将会得到山神艾达的庇佑,所以为了怕引起不必要的意外,伊恩少主希望邪理少主独自前往。”

  “好,就照伊恩的意思。”邾理想他没想地一口答应。

  “等等!”沙夏可就十分冷静。“士雷,既然如你所说,阿沙拉卡山的任何一族都处心积虑想得到苡荏公主,那为什么伊恩肯把苡荏还给我们?”

  “因为伊恩少主想以此表示我阿登族对哈撒族的忠心服从。”士雷愈来愈佩服自己的反应了。

  这一句话说得沙夏无话可说,只是他总觉得事情不似士雷说得这么简单,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邾理。

  唉!就算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邾理的心早已飞到暖欣的身边。

  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心才好。

  陈姿伶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罪恶感和紧张使她的胃抽紧,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镇定!千万要镇定。即使她不断地深呼吸、不断地告诉自已,但是她的心脏已跳得震天作响,连带的手心、背脊都沁出了冷汗。

  现在她是真的后悔了!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来?真的!她有种想逃的冲动。

  可是当她起了身,却发现伊暖欣已走下楼,向她走来。

  “嘿!”伊暖欣甜甜的微笑,让她更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

  她不该来的,可是她又输得不甘心。

  现在一见到伊暖欣,她才知道自己是真正彻底的输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

  也许她的外表并不比伊暖欣差,但是在伊暖欣的身上,她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股逼人的灵气。尤其伊暖欣那纯洁如仙子般的笑容,让她更觉得惭愧。

  她终于明白苏长贤为什么心里、眼里都只有伊暖欣。

  在她打量伊暖欣的同时,伊暖欣也正打量着她。

  “我是承谚的同学。”她故意只提伊承谚而不提苏长贤。

  “喔!”伊暖欣笑着点点头,顿然有所明白。

  也许是从小就没有姊妹,也许陈姿伶看起来是这么美丽、优雅,她忍不住喜欢上这个女孩,当然她更喜欢她是承谚的朋友——女朋友。

  “你找我二哥吗?”

  “不……是。”她回答得有点心虚。“我是到这附近散散心,顺便过来看看你。你都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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