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远赴
火车减缓了速度,长龙哀鸣一般停在了站点。
一时间吵闹的声音宛若潮水密匝匝地裹在了人身上。
在扛着大包小裹的人群里,两手空空的祈尤就显得格外轻盈突出。
他擦着人的肩膀左闪右避,在人潮进一步涌动前争先恐后离开了火车站。
才迈出大厅门口一步,迎面而来刺骨的冷风逼得他打了个哆嗦。
祈尤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有些僵住,他迅速戴好卫衣帽子,双手插进口袋里,缩着肩膀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大蘑菇向外走去。
黑猫蹲在他肩膀上,蜷缩着尾巴,说:“你现在就上山吗?……把导航打开,我看看怎么走。”
祈尤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生硬地说:“不去。”
“?”
黑猫的爪子死死扒着他的衣服,生怕被一个不留神甩下去,“那你去哪?这人生地不熟的,你别乱走啊喂!”
“买件衣服。”
黑猫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祈尤被迎面的冷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他磨着牙,冷森森地说:“先去买件衣服。扛不住了。”
“……”
你能不能有点神明包袱,求你了。
……
距离车站最近的一家服装专卖店里,售货员裹着毛绒衫缩进懒人沙发,袖子遮住了大半手掌,只露出被冻的有些发红的手指,哆哆嗦嗦把玩着手机。
她大概习惯了店里的冷清,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听见推开门的声音还有些稀奇地掀了掀眼皮。
来的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身量瘦高,眉眼如画。
神态恹恹之间又透着间或一现的凌厉感,仿若一把半藏于鞘的寒刀。
他应该是被风冻着了,鼻尖有一点红,反而弱化了他不近人情的气势。
售货员如同被领导查岗,下意识扔开手机,站起身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
“……厚一点的外套。”祈尤又用稍有犹豫的语气添上一句:“上山穿的。”
售货员一边向他展示衣架上的几款外套,一边打量着他身上略显单薄的卫衣,多嘴问道:“请问您上山去做什么呢?”
祈尤干脆地扔出两个字来:“挖坟。”
售货员:“……”
她登时弹簧似的缩回手,笑容甜美得有些狰狞:“您慢慢看,有需要叫我。”
最好别他妈有需要。
祈尤从她匆匆钻进前台的背影收回视线,一声不吭挑了件藏蓝色加绒加厚冲锋衣。
他没有试衣服的习惯,站在镜子前简单比对了下就拎着去结了帐。
“不用包装。现金结账。”
祈尤语气淡淡,握住钱包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时无意带出了两三颗果味硬糖,叮叮当当砸到了地上。
黑猫的动态视力灵敏得有些可怕,它趴在祈尤肩膀上懒洋洋说:“哟,你还随身带着糖?”
也幸亏普通人看不见它,不然估计要被它煞到心脏骤停。
祈尤没理它,神色淡然地蹲下身将几颗糖果拾起来又塞回口袋。
他结过帐,随手将吊牌剪开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出门前先将自己裹成一只笨重却又不失英俊的大粽子晃晃悠悠走出去。
黑猫再次询问说:“你现在要上山吗?”
祈尤往嘴里塞了颗糖块,面不改色点下头:“上。”
“现在就去?”
“嗯。”
他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干脆利落地直接点名去沈沽山山脚下的某家旅馆。
祈尤坐在车后座,单手插进口袋,另一只手拄着下巴,任由黑猫从他肩膀上跳下来,用爪尖来回扒拉着他的口袋。
他眺望窗外疾驰而去的景色,有所考量。
三月的沈沽山,依旧冷得刺骨。
……
九局局长办公室里,无边的死寂更似深不见底的死水。
沈玄站在陆忏面前,颇有些局促不安,粗糙的食指拇指来回搓弄着衣摆。
前世师徒的关系倒像是倒过来了。
他捡回陆忏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早晚要陈自己的罪。
即便如此,仍旧心怀侥幸,希望这一天再晚一些、更晚一些。
陆忏以手掩面,弓着腰深深地吸着气。
他保持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了。
从他记起自己的来历,到现在的一个多小时,看上去像是厌恶愤怒至极,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大脑一片空白。
过于疼痛反而麻木。
愤怒至极、怨恨至极,他能想起的求救信号也不过“祈尤”这两个字。
单单念着,他便觉出有一根神经在隐隐作痛,牵扯着让他振作起来。
陆忏忽然狠狠搓了把脸,直起腰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小陆……”
“打住。”
陆忏做了个停的手势。
他打小被送到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和沈玄单独说话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更多都要靠沈夫人在其间沟通感情。
陆忏从小到大对沈玄说过的贴心话不过一句“我怕你死在这个位置上无人管”,真让他说些煽情话,还真有些说不出来。
他捏着鼻梁说:“你不欠我什么,老沈。
“你的过往唯一让我心怀芥蒂的无非是有关怨尤神遭过的狗屁天谴,但是与你并不算有直接关系。”
陆忏顿了一下又说:“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过往的红尘苍生,可能也有那么个沈鹤归。”
但与我无关。
他只字不提,却处处透着这个意思。
陆忏不属于过往红尘,他亦不是沈鹤归。
白鹤不会再归来了。
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即使如此,沈玄却依旧背负着山主的罪孽,无法挣脱,无处辩驳。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棵枯死的老树。
“如果非说你欠我什么……”陆忏忽然话锋一转。
沈玄闻言,神色肃穆地站正了一些,“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陆忏转过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把祈尤联系方式给我。”
沈玄:“……”
他一板一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把祈尤联系方式给我。”
沈玄:“……”
不是,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他讪讪地笑了一声:“小陆,怨尤神——”
“他叫祈尤,”陆忏回答得干脆利落,“他是你儿媳。”
“……”别这样,求你了。
沈玄面如土色,半天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陆忏不依不饶直视着他:“他临走前来见你,一定给自己留了后路。”
“是这么回事。”
沈玄叹息着说:“……但也并没有告诉我太多,他只说他要去沈——”
话说到一半,他自知失言,忙截断了话茬,但已经被心思灵敏的大凤凰抓到只言片语。
“沈沽山。是吗?”
“……”淦。
沈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再度长长叹息一声,张望着别处,念叨着:“唉,人老了记不清了,这孩子是要去哪座山来着?……沈什么山,什么沽山……”
陆忏颔首,正欲起身时,却听老沈不无认真地唤:“小陆。”
他抬眼看去,沈玄局长居高临下直视着他,双手背在身后,隐隐约约与过去的山主竟有几分相似的模样。
“你要知道,祈尤先生比你更早知道你与前人有几分关系。他不告诉你这件事,自有他的考量,他不希望你再牵扯进这些破事里。虽说你和祈酒……”
沈玄顿了下,还是面不改色继续说了下去:“虽说你和祈酒并非一人,但他未必也这么认为。祈酒死在他的面前,他不想让你再出差错。”
“我知道。”
陆忏淡然点头,“但你应该也知道,我这条命是为谁来的。”
“无论因果,我都要他亲口告诉我。”
“我只与他同生死,共进退。除此之外任何可能性都不复存在。”
沈玄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甚至有几分理所应当。
“……你要去沈沽山劫他吗?”
“不。”
陆忏笑着摇摇头。
不知道怎么的,沈玄看着这个笑容莫名觉得遍体生寒。
……他妈的为什么有点诡异。
果不其然,下一秒陆忏便阴恻恻地开口:“……他以为我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地址我就抓不到他了?”
他哼笑一声,评价道:“真可爱。”
沈玄:“……”
以后谁再说陆忏和沈鹤归有半毛钱关系,他第一个不服,他亲自操着打狗棍上门讲理!
陆忏坐在沙发上,仿佛胜券在握,又像是孤注一掷,缓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锈迹斑驳、森冷不祥的铜币。
是向怨尤神请愿的铜币。
在他与祈尤尚未重逢时,这枚铜币借由祈尤的手递给了江浮生,而江浮生转手将它赠予自己。
其实不觉间,故事的开端已经写下了他们重逢。
他们都在奔向彼此。
只不过双双皆在路上,走得很慢、也很倔强。
但终有一日,他们将再一次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常更新~
周六周日可能更不了,作者下周期中考试要复习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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