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后的侍卫身上, 第三高手,意思是还有第一和第二咯。
虽然恼怒他们当堂挑衅, 但是仍然激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那侍卫生的高大,猿背蜂腰,肌肉结实却并不夸张,爆发力十足的样子,外放的攻击性令他整个人看起来便不好招惹。
他一拱手,“在下白木措,久仰温统领大名, 听闻屠人英死了后, 你就是大祁的第一高手了, 今日特来请教。”
温长宁身着轻铠,立于皇帝身侧,闻言便道:“第一高手不敢当, 我大祁多得是醉心武学,不愿为官的高人隐士, 我又怎敢舔居第一。”
“至于指教,既然是比武助兴, 自然不能刀兵相见,不若换成木剑吧。”
“木剑就木剑。我擅长用宽剑, 给我寻一把就行。”白木措道,鹰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好胜的光芒,满脸自信的道。
苏扎笑眯眯的退到了一旁。
祁国真有意思,习武的也学文人那套弯弯绕绕的说话,好像这样输了就能不丢人似的,当谁不知道大祁现在没有高手呢。
他们的大剑圣已经是当世无敌,教出来的几个弟子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就是屠人英还活着,也不过就是白木措的水平。
若不是早就做过调查,他们又怎敢这般挑衅呢?
他很自信,白木措绝不会输。
可笑那温长宁,还要换成木剑,难不成是怕他们刺杀皇帝不成?
他还没那么蠢,要刺杀皇帝,白木措一个可不够……
内侍已经寻来了木剑奉上,温长宁持着剑,走下高台,来到大殿中央。
“请赐教。”他银甲乌发,长眉入鬓,贴身的轻铠修饰出劲瘦修长的身姿,衬的他既高贵,又挺拔而俊逸,尽显泱泱大国的风流气度。
“得罪了。”白木措一个抱拳,朗声道。
他比温长宁还高半头,穿一身兽皮短打,腿极长,头发编着辫子扎成粗犷的马尾,五官深刻而带着野性,肌肉紧实流畅,皮肤微黑。
仔细看着,长相竟也英俊,不是那般肌肉虬结鼓起的壮汉,而是个充满魅力的荒野刀客一般。
白木措首先出剑,他轻喝一声,剑尖朝着温长宁刺来。他的剑身是普通长剑的几倍宽,看起来有些笨重,在他手里却十分轻盈,威势十足。
毕竟,他平日里都是用精铁打造的大剑,如今换了木剑,舞起来就跟玩具似的,怎能不轻盈?
温长宁剑身竖在身前,恰到好处的挡住他的剑尖,随后回调一步,卸力挡下这一击。
白木措一击不成,改刺为劈,横切而来,木剑带出破空风声。他转招极快,令原本打算回击一剑的温长宁不得不跳起躲开。
他躲开这一击后,总算觑到一个白木措收势不及的空子,自上而下使出一招长虹贯日,凌厉的斩向他。
白木措一个后仰,大剑挡在胸前,抵住这一招。他大喝一声,一个甩剑,竟是将温长宁连人带剑甩了出去。
温长宁在半空中一个回身,落地后立即一躲,电光火石间闪开了白木措紧随着落在他刚刚落地位置的一击。
两人顷刻之间,就过了数招,招招狠绝凌厉,奔着见血而去,看的在场之人各个目不转睛,紧张不已。
皇帝紧紧捏着皇后的手,抓的她骨头生疼,她却恍若未觉,眼睛直盯着场下拼斗的两人。
这个白木措,是南越大剑圣的得意弟子,那就也是她杀父仇人!
徐国公之死令整个朝堂蒙上了一层阴翳,传扬出去,更是令大祁蒙羞,都是这些人,将她的父亲推入了这般境地。
她父亲一生忠义,无人不敬,却死的这般可惜,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她恨!
皇帝注意到自己太过用力,转脸去看皇后,想问她疼不疼,安慰她一下,就看到她眼睛死死的盯着下方,乌黑的眼珠里满是仇恨和悲伤。
他轻叹一口气,怜惜的揽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徐皇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低垂了眼眸,掩去眼中的情绪。
她紧绷着的身体放软了些,轻轻依靠在皇帝身上。以前她时常埋怨皇帝薄情,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是值得她依靠的。
在她举目无援之下,是他毫不犹豫的保下徐家,保护住了徐家的名声。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考量,但她这次是真的相信,他起码有一分是因为她。
他没有责备,没有迁怒,一直温和的,甚至可以说上小心的在安慰着她,支撑着她。
就够了。足够了。
徐家没有错付忠心,她也没有。
大殿中央,白木措和温长宁已过了百余招。
温长宁逐渐显出颓势,一直在奋力抵挡,却是没有了还击之力。
文羽穆眉头蹙起,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温长宁武艺不及白木措,能打这么久,纯粹是白木措故意的。
他在故意吊着师兄,就像森林狼戏耍他的猎物。
真是可恨!
白木措的武艺,以他看来,比屠人英略逊一筹,但也差的不多。
不过若是此时在场上的是屠人英,那么赢得必然是他。
他没有贬低师兄的意思,只是师兄是正统练武的路子,很难比得过这些浴血拼杀过的狠人。
他认为屠人英一定能赢,也是因为屠人英比白木措更狠,更不要命。
这点,是骨子里都浸染着君子之风的温长宁永远也比不上的。
他轻声对薛亦道:“阿亦,师兄要输了。”
薛亦一直紧张注视着场中形势,自是也看出来了,不免焦急,“是啊,这下事情可不好收场了,没想到南越竟然一直在培养高手。”
“沐沐,你说,他们的第三高手都已经这么厉害了,那第一第二呢?比你如何?”最后一句话,他声音极轻,几乎是贴在文羽穆耳边耳语。
文羽穆亦轻声回道:“我杀屠人英,不费吹灰之力。若是比武,他还能和我打一打,若是死斗,他在我手下撑不过二十招。”
人的身体毕竟有极限,但他身体是被灵露改造过的,又有多年的末世磨炼,他还真不信,那位南越的大剑圣,会比他厉害。
薛亦是第一次直观的听到他自己承认,心下不由震惊,“我知道你厉害,但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文羽穆轻轻笑了笑,“我不喜欢炫耀武力,不过今日,看来是不得不出手了。”
薛亦有些担忧的道:“可是你不是不想惹麻烦,如果今日暴露了……”
文羽穆道:“难道我今日站在这里,仍要眼睁睁看着敌国之人在我国宴之上耀武扬威而无动于衷吗?”
“我虽不想出手,但却愿意出手。”
薛亦捏了捏他的掌心,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句话的功夫,温长宁已经完全不敌,白木措也好似是玩够了,不再留手,宽阔的剑背一下拍在他大臂上,几乎可以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温长宁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落,强撑着保持站立。
白木措傲然的收剑,“承让了。”
温长宁艰难的开口,“是我学艺不精。”
苏扎笑呵呵的拍着掌走到大殿中央,“真是一场精彩的比斗啊,陛下认为呢?”
皇帝面沉如水,“赏。”
苏扎一摆手,“赏赐就不必了,实不相瞒,我南越的国君,正是大剑圣的第一得意弟子,我国第二高手,一等一的勇士。”
“我王真心想要迎娶沁然公主,诚意十足,还请陛下再考虑考虑。”
皇帝道:“此事朕已说过,没有考虑的余地,公主不可能外嫁他国,这是祖训,朕岂能更改?”
苏扎道:“公主不能外嫁,那商路总开得吧?我们抱着诚意而来,皇帝陛下就这般敷衍我们吗?”
“商路之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你可以先回去禀告你们的王君,待我们这边拟出来章程了,再和他商议此事。”皇帝一个拖字诀贯彻到底。
反正嘴上说说是可以的,实际行动是不可能的。
苏扎闻言,脸上的笑意转冷,失去了温度。
“皇帝陛下,今日是我站在这里恳求你,来日,可就是大剑圣亲临祁国,同您商议了。”
“徐国公挡不住的,陛下自认为能挡住吗?”
他说罢,不屑的望了眼温长宁,嗤笑一声。
这却是图穷匕见,直接威胁了。
大祁要么选择现在就兵戎相见,皇帝时时刻刻小心自己的脑袋不要被大剑圣给割了,要么就是开通商路,饮鸩止渴,还能拖延上几年。
苏扎很自信,他相信祁国的皇帝知道该怎么选。
皇帝震怒,“你竟敢威胁朕?!”
苏扎笑道:“是商议。”
针落可闻的大殿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很轻,却又很清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文羽穆缓缓出列,在场众人皆朝着他望去。
苏扎一挑眉,“这位夫人,请问为何发笑?”
文羽穆道:“当然是为大人您的自信而发笑了。”
苏扎的脸色不变,“我的自信有何可笑吗?”
文羽穆点头,望着他,微微歪头,好似在认真打量,“我想知道,为何如此普通的人,会这么有自信,竟敢妄言威胁我大祁国君。”
“自信,自然是因为我有这个实力。”苏扎眼神冷淡,道。
文羽穆道:“我师兄前些日子平叛时受了伤,如今伤势未愈,所以才落入下风,不若由我再替他打一场,咱们打三局两胜,如何?”
“你?”苏扎有些不屑的扫了眼,看向白木措。
白木措迟疑的皱眉,他看不出来他会武功,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个傻子,那必然是绝顶高手。
但是一个花印,绝顶高手?可能吗?
他不信。
文羽穆浅笑道:“你们提出比武,我大祁便应了,怎么如今我们提出,你们去却不敢了?”
苏扎道:“并非不敢,只不过不想欺负你一届花印。”
文羽穆道:“这点大使不必担心,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如若我输了,绝无二话。”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再不应战,就显得刚才撂的狠话很可笑了。
苏扎对白木措还是有自信的,祁国第一高手屠人英都不一定能打赢他,何况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花印。
他到底还是有些看不起花印,略一思忖,便道:“左右都是比武助兴,打一场还是两场都无甚区别。”
文羽穆看向皇帝,拱了拱手,“不知陛下可允?”
皇帝震惊的看着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般从容不迫的气势,还有沉静幽深的眼神,这不是——
是那天杀了屠人英的高手!
虽然被高手竟然是弟媳这件事狠狠震惊了一番,但很快他就被喜悦给淹没了,这可是能杀屠人英的高手啊!
此战稳了!
他忙道:“朕准了!”
苏扎看着皇帝明显的雀跃,不禁心中疑窦丛生,他退了几步,悄声对白木措道:“小心应对,谨防有诈。”
白木措扛着剑,肆意笑道:“放心吧。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苏扎有些着恼,“我不是跟你说这个!”
他接下来的话却没机会说了,文羽穆看向温长宁,“师兄,可否借剑一用?”
温长宁神色复杂而担忧,还是将剑扔给了他,“接住。”
文羽穆接过剑,轻巧的挽了个剑花。温长宁目露惊讶,原来他真的会武功。
也是,如果他不会武功,又怎么敢在这时候出头?
温长宁扶着受伤的左臂,默默地站到了一旁,关注着场中。
苏扎也不得不退到旁边,将中间的场地留给文羽穆和白木措。
文羽穆身材单薄清瘦,长相温雅隽秀,眉目间满是清和柔嘉的气质,柔软的头发还用钗环精细的约束着。他虽然持着剑,却叫人觉得他仿佛执着笛子,缥缈出尘,不沾一丝烟火气。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习武之人。和那看起来便充满了力量的白木措更是对比鲜明。
虽然在场的大臣们都很希望他赢,但是心中却不免七上八下的打起鼓来。
这,真能赢?
不过算了,反正不过是个花印,温长宁都输了,这花印再输一场,也不会更丢人。
白木措握着剑,“先说好,我可不会看你是个花印,就不打你。”
文羽穆道:“尽管放马过来吧。”
他剑一翻,煞气现,望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死肉。
他突然就气势大变,换了个人似的,白木措一愣,只觉得一股无边杀意汹涌而来,仿佛前方是尸山血海,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慑人的血腥味儿。
他一瞬间的晃神,随后警铃大作,警惕不已的望着文羽穆,再也不敢轻视他。
如此有如实质的杀气,竟能影响他的心神,就连老师……
不不,克制!不要想!
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他一晃头,狂笑一声,“没想到祁国还有隐藏的高手,今日,就来战个痛快吧!”
文羽穆倏然而动,轻盈的影子像一片飞花,看似慢悠悠的飘荡着,实则极快,一瞬间就来到白木措面前。
当的一声,木剑相击。
白木措险险挡住刺向他喉间的一剑,用力一甩,想要凭借巨力将文羽穆甩飞出去。
文羽穆却已经飘然后退,若一只轻舞的蝶,云翅微动,无踪无际,无痕可追。
白木措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就如同他方才凭借实力碾压戏耍温长宁一般,文羽穆也在戏耍着他。
他一手快剑,快的他几乎难以捕捉,每每到了他跟前,他才能感觉到一点,应变上,难免笨拙狼狈。
文羽穆左右回转,轻灵如意,简直不像是在比武,倒像是闲庭信步,拈花游玩。
白木措连他的衣角都难摸到。
“啊啊啊啊啊——!”白木措被几番戏耍,气的大吼一声,红着眼朝文羽穆冲过来,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一些。
文羽穆轻笑,“不过是比武切磋,怎的还要搏命了?”
白木措不说话,凶悍的目光锁定着他的身影,一剑剑疯了一般不计损耗。
只可惜,人的潜力爆发有尽头,这点差距难以弥补他和文羽穆之间的绝对实力差距。
“还是太慢了啊。”文羽穆含笑道,仿佛魔鬼的低语在白木措心里烙下火烧一般的印记。
该死该死该死!
他爆发过后,臂膀有些脱力,文羽穆踩着他斩过来的剑,一个起跳,凌空旋身落到他背后,一剑刺出——
白木措后心被刺中,喷出一口鲜血,向前踉跄了一下,再想动,木剑却已经搁在了他的脑袋边上。
“你输了。”轻柔的声音,却将他打入地狱。
文羽穆嘴角挂着淡笑,眼神却冷,方才,他也是这般羞辱他师兄,现下,原样奉回。
其实即便只是一柄木剑,他也可以杀死白木措,只不过人死了事情不好收场,所以才留了手。
苏扎满脸震惊,失声喊道:“这不可能,你究竟是什么人?!”
文羽穆望向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清雅极了。
“我么,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花印而已。”
他轻轻笑了一下,“苏使节,我有一柄佩剑,乃是我夫君所赠,你可知,那是什么剑?”
苏扎哑声,木然的问,“是什么剑?”
“剑名鱼肠,乃专诸刺王的绝勇之剑。”
苏扎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既然你们的国君和大剑圣给我们陛下带了话,那劳烦你,也回去给他们带句话。”
“问问他们,可挡得住鱼肠一剑?”
雅雀,无声。
苏扎脸上落下一滴汗,啪嗒,碎在了地上。
许久,他才勉强道:“多谢指教。”
文羽穆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我们说好了三局两胜,如今才是平局,贵方可还要再打一局?”
苏扎恨不得跳起来一刀扎死他,明知故问!
白木措都被他打吐血了,还打个屁啊!
他无比僵硬的道:“不必了,还是以和为贵。”
满朝文武哄笑起来。
以和为贵,好一个以和为贵。
也真亏他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