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信你

  凤阳楼门口右侧,有个酒坛堆满了的马厩,崇明鲜有外人,马厩也不过是个好看的摆设。

  而此刻,却有一匹骏马系在马厩旁的柱子上,正低着头去啃咬地上的青草。

  沈是流连的望了眼,他很想抢过柳长泽的马鞭,策马去访矿霸的家。

  抢是没可能了。

  但——

  沈是暗示的说:“侯爷,崇明看起来小,但今日审的三名匪头的根据地,分布过于零散,真的寻起来,路途遥远,下官唯恐浪费了侯爷宝贵时间......”

  所以,最好就是你捎我一程,即节省了时间,又可以少走两步。

  一举两得。

  柳长泽闻言,解开了马厩的束缚骏马的缰绳,翻身跃上,向沈是看去。

  沈是目含期待的望着他。

  只见柳长泽取下云纹玄金腰封上别着的马鞭,一步一步的靠近沈是,冷言说:“知道就好。”

  沈是点点头,孺子可教。

  柳长泽仰着头睨着沈是,突然一鞭甩在了他脚边说:“若你在如方才一般慢,我便抽着你走。”

  沈是:“......”

  崇明的乡路上,开满了一朵有一朵的荼蘼花,被身后鲁莽的骏马糟蹋了不少,沈是忧愁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像着寒冬腊月里的小白花,可怜的紧。

  沈是由于熬夜,走路时有几分虚浮,宽大的深衣穿在他身上,像一颗长松,傲然立于风霜之中,单薄而挺立。

  真是和太傅一模一样。

  柳长泽心口堵着一口气,他看了看手中的鞭子,往前方甩了一下。

  沈是听到熟悉的鞭声落在脚边,不由又加快了几步速度,柳长泽什么眼神,他就偷个懒都能发现。

  为什么要去凤阳楼吃饭,为什么要招惹这个瘟神。

  沈是懊悔不已。

  约莫两炷香后,沈是面前出现了一间四合院样式的旧房子,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股浓郁的潮湿味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原是院子聚宝盆的位置,摆了个透明水晶一般的貔貅,足足有半人的大小。

  沈是沿着纹路摸过,又嗅了下说:“是盐。”

  柳长泽和沈是同时皱了眉,盐矿采出的盐,大多是混沌不堪的,能提炼成这般成色,官盐都不一定有这个水平。

  幕后之人,来头不小。

  沈是往里头走去,便见到案台摆着一个关公像,上面还有三柱烧尽后残留的香尾,而香炉是淡黄色的灰烬。

  沈是左右转了下,其他地方是普通的家具,没什么特别的。他换了间房,刚一打开门,午后的阳光直直照入里面,恰好反射在他眼睛上,他偏躲开,门侧是一排崭新的铁楸。

  他随手拿起一把,往面前的盐山上敲去。

  高耸的盐山如雪崩一样,往下滚动,沈是闻到了一阵奇怪的香味。

  他认真去闻,又闻不见了。

  沈是以为是错觉,视线又落在了盐上,确实是盐山,里头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沈是转身出去,却看见柳侯爷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貔貅。

  “侯爷在看什么?”

  柳长泽余光掠过他,见到他手里有一把铁楸,直接抢过重重的往貔貅身上砸去。

  巨大的结晶貔貅像河面上的冰层受到重击,发出“咔嚓”一声,瞬间四分五裂。

  沈是不解的倾身凑去,只见,原本摆放貔貅的位置,露出一个白色的底盘。

  柳长泽眸光一动,率先拿了起来端详,随后丢给沈是。

  沈是接过,被碗底一个细小的豁口划了一下,他疑惑的看了眼柳长泽,是巧合吗?

  他仔细把玩起此盘,内里白净无暇,外壁勾勒着一副极为瑰丽的青瓷画,是前朝名匠的传世之作。沈是惊叹,怎么会仿的如此逼真,若不是真品在御前,他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想要。

  沈是如捧着稀世珍宝般,将白瓷盘摆的整齐,还蹲下清了周边的碎盐。

  柳长泽不屑的低头望去,恰好看到他由于蹲着,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呼吸不经意的慢了下来,他问:“赝品也值得如此?”

  “若是赝品比真品还好,自然值得。”沈是欣赏的说道。

  柳长泽突然冷哼,一鞭甩在白瓷上,从中间裂开了条缝。

  他说:“妄想。”

  沈是:“......”

  生气!你倒是朝我撒啊!为什么要欺负一个瓷器!

  不是!

  生什么气啊!

  沈是心疼的摇摇头,往下一家赶去。

  情况差不多,同样供着关公,不过这一间却没有貔貅摆件。

  沈是疑虑越来越深,恍惚间他又闻到了那阵香,他问:“侯爷,有闻到什么吗?”

  柳长泽没理他。

  沈是明白了,没闻到。

  接连两家都没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沈是心头萦绕着不详的预感,他不用侯爷催促,走的又急又赶。

  零落的乌鸦伴着黄昏飞起,发出几声低吟。

  面前的青砖红瓦房,透出渗人的森冷。沈是手放在门上,顿了一下,听见柳长泽下马走来的脚步声,才使力推开。

  几只苍蝇争着飞了出来,他侧过身躲去,耳边还有嗡嗡的声音,而院内头,是一地的散发着腐臭味的死鸽子,显示着主人的仓促,来不及处理。

  沈是用衣袖捂住口鼻,逐只研究,试图寻找线索,没什么特别的。正打算离开之际,一只灰色的鸽子,脚抽了一下。

  他眼尖发现,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

  血腥气刺鼻,柳长泽早已入了内室,沈是捧着灰鸽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巨大的关公像,左右点着两只蜡烛。

  蜡烛?半截蜡烛还燃烧着。

  沈是走近看了下,凝固的烛泪还没有融化,明显是刚点不久,室内也不算太暗,不愧是金贵侯爷,这样都要点蜡烛。

  他照旧去看香炉,毫无意外,上面同样的落着淡黄色的灰。

  他一共见过这种淡黄色的灰,四次了。

  第一次是在活过来时,沈是桌上孔夫子的香炉里。

  不寻常。

  沈是如受蛊惑般,伸手去摸那个香灰。

  突然手腕被人拽住,猛然向后扯,吓得他双手不稳,将鸽子摔落在地上。

  他瞳孔一缩,连忙去看情况,而鸽子本就是苟延残喘,哪里还经得起折腾,直接缩成了一团,顷刻奔赴黄泉。

  沈是气得不轻,反手抓住了柳长泽的手臂,他一急嗓子又哑又疼,厉声质问:

  “侯爷可知那是唯一的线索!”

  他手上的血污染上了柳长泽的衣袍,柳长泽嘴角下压,脸崩的死死的:“毒药你也敢碰。”

  “什么毒药?”沈是怔住。

  “松手。”

  沈是依言放开,柳长泽用鞭子在香灰旁点了点:“砒霜。”

  “砒霜放香里做什么?”

  柳长泽唇向一边勾起,嘲讽地说:“当然是,延迟死亡。”

  沈是瞬间瞪大双眼。

  直接食用,立即夺命。

  若是放香里,一点一点烧,毒缓缓入体,死的神不知鬼不觉了。

  那牢里的人!

  沈是浑身颤抖起来,指着柳长泽问:“你早就知道!”

  柳长泽不带感情的陈述:“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了,你以为他们还能活着。”

  沈是的眸光黯淡了。

  他直直看着柳长泽问:“侯爷,你真的没有闻到香吗?”

  柳长泽觉得那双眼澄澈的像一面镜子,照的他无所遁形,他微张口,却说不出话。

  沈是没在逼问,独自向外走去。

  可能是他看鸽子太久,外面的天已经暗了。

  落在他眼里便是一片窒息的漆黑。

  柳长泽在掩盖什么?

  他教出来学生,为什么会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去评论百姓的生死?

  是柳长泽变了,还是他从未了解过对方?

  沈是死了吗?

  万千的疑问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辨不清方向。他茫然的在乡路上走着,他像掉进了一个偌大的黑洞里,不知道下一步会去哪里。

  挫败。

  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挫败,让他的腰都没有底气在挺直。

  他看不清路,也看不清人心。

  他枉为人师。

  崇明的路上到处都是枯枝烂木,沈是每一步都踩在木头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自以为走的稳当,没想到面前有一颗倒塌的大树,无处可避。

  他径直的向前走,脚撞在树干上,毫无防备向前栽去。失重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瞎子。

  算计的再好,都不如亲眼看到。

  天地君亲师。

  他做老师太久了,习惯了在他面前耳提面命的柳长泽,他总是理所当然的去猜测所有人,他真正去认真看过,了解过吗?

  如果说傲慢,他比柳长泽傲慢的多了。

  临近头破血流之际,一双手强而有力自他腰间横过,耳边响起一声怒斥。

  “你瞎走什么!”

  柳长泽惊魂未定的搂紧了沈是,若是磕着碰着了,他如何和太傅交待。

  沈是麻木的抬头看着他,呢喃自语的问:“侯爷,白瓷盘的豁口,是你弄的吗?”

  “不是。”柳长泽不加思考的说。

  沈是挤出一个笑来,推开了抱着他的柳长泽,声音轻而坚定的说:“我信你。”

  你没有错,若有,也是我这个老师的错。

  柳长泽错愕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本想语气锋利的说一句,你还不够资格信我,可不知道为什么,开口时刀锋转向了自己。

  他说:“你凭什么信一个万人唾骂的权贵。”

  沈是静静地望了他半天,而后向他伸出手:“侯爷,我看不见,可以送我回去吗?”

  柳长泽向后退了一步。

  沈是偏在他左耳上的目光,看的他心神大乱。

  “你好大的胆子!”他声厉色荏的喝道。

  沈是不动声色的等待。

  直到柳长泽伸出手中的马鞭,一头粗暴的丢在沈是张开的手心,一头自己拿着。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崇明的夜晚行走起来。

  今夜无风无雨无月明,唯有闪烁的细小星子,在拼命燃烧着自己的光。即使它们太遥远了,沈是一颗也看不见,也仍然铺满了一路,落在他肩上。

第17章 我信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盛世安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盛世安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