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高兰山深处腹地,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男子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穿梭在山林间。还在滴落的鲜血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地上留下一串鲜红刺目的痕迹。
身后隐隐有些响动,他靠坐在树上,大口喘着粗气。待手上有了力气,他从衣摆处扯了一块布条缠在身上,将还在流血的伤口紧紧勒住,然后扶着树干艰难的站起身,踉跄着继续前行。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了,他身上的力气也在一点点的消耗殆尽。他在高兰山里逃亡近半月的时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更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他的身体已经被透支到极限,但距离他的目的地却还有半座山那么远。
风雪越来越大了,四肢已被冻的麻木僵硬,直到追兵追来,他仍旧保持着机械前行的步调,牙关紧扣。
可就在追兵的刀风刮过时,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流,伴着浓重的腥味。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手臂上,他甚至能感觉冻僵了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僵硬的扭过脖子,便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青年男子挥着寒剑,锋利的剑刃扫过追兵的脖颈,一道鲜血喷出,人便轰然倒地。
几个回合下来,追兵已无一活口。
黑色斗篷男子收剑入鞘,转回身看着那青年男子,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坠着一块铜牌。
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再次对上青年男子震惊的双眼,开口道:“青霄卫。”
语气肯定,无波无澜。
青年男子浑身肌肉绷紧,握紧双拳呈防备状盯着黑色斗篷男子。
黑色斗篷男子面无表情的将剑横陈在身前,道:“暮寒剑,长孙恪。”
青年男子闻言移开眸子,目光落在那柄如冰似雪的剑上,确是暮寒无疑。
“你果真是长孙恪?”
黑色斗篷男子蹙了蹙眉:“还有人敢假冒我的名讳么?”
殊不知李淮正四处派人打探他的下落,甚至发动江湖势力,要除之而后快呢。如若没有那些人纠缠,他也不至于在路上耽搁这么久。
青年男子苦笑:“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应对。”
长孙恪收回剑,看着他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衣襟,冷冷道:“你活不久了。”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欠揍。虽然青年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被人直愣愣的说出来,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咬了咬牙,忽然单膝跪地,拱手道:“还请长孙大人相助,小人有重要情报。”
长孙恪道:“我要去北关城。”
青年男子猛地抬头:“大人也知道了!”
长孙恪摇头:“不知,我只知有人设计,欲除卫家军。你说的‘知道’是指什么?”
青年男子忙道:“小人奉侯爷之命,欲往云州城告知少将军,我家二爷卫晞的身份已被朝廷获知,侯爷叫少将军堤防朔州崔皓。小人半月前从北关城出发,穿过高兰山,却不小心听到了另一个秘密。”
他脸色灰白,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仰头道:“我中途在野马坡休息,无意中看到有人把北关城的防御图交给了北狄人,并约定相助北狄,除掉卫家军。”
长孙恪眸光一凛:“什么人?”
青年男子道:“当时天黑,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但听声音……是一个女人。”
“女人?”长孙恪眯起眸子,喃喃道:“能得到北关城防御图的女人……”
北关城作为北燕的屏障,防御图极为重要。那上面记载着北关城周围大大小小所有的通道,有些隐秘栈道甚至连当地百姓都不甚清楚。而若敌方掌握了这些线索,后果不堪设想。
青年男子道:“此事太过重要,小人当时心下一慌,不小心露了痕迹,陷入无休止的追杀中,在这高兰山里东躲西藏了半个月都甩不脱那些人。眼下云州城还不知是何境况,侯爷那边更是耽误不得……”
长孙恪冷声打断道:“你去云州城吧。”
青年男子忙拱手道:“有劳长孙大人出手相救。”
说完,男子站起身,他感觉身上似乎又重新充满了力量,他感激的看了眼长孙恪,转身就走。
寂静的山林里只留下一串孤寂的脚印,在一里外戛然而止。
长孙恪缓缓睁开眼,默默注视着前方。他没有告诉青年男子,早在他上山前,云州城就已经换上了崔家的军旗……
卫淑华和卫离抵达云州城时,正见一个齐国军士哆嗦着手抖落着被风卷起的军旗,那军旗上印着一个‘崔’字,赫然醒目。展开不过片刻,军旗复又被风卷起,缠在旗杆上,军士又不得不哆嗦着从袖口里伸出手将军旗再抖落开。
“……也不知刮的什么邪风,真要冷死个人。大人也真是,这风兴许过不多久就停了,偏还要咱守着军旗,务必让它铺展开。”
他旁边放哨的军士闻言看了看扭曲的旗面,四下里瞟了眼,见没人注意他,忍不住低声对整理军旗的军士道:“可不是邪性,你瞧,这分明刮的东北风,偏偏这军旗就是铺展不开。你是没瞧见,前几日那风更邪性,可城墙上竖着的卫家军旗却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听着就有气势。”
抖落军旗的军士忍不住手一顿,凑过脑袋小声说:“听人说卫少将军死的那天说了四个字。”
他伸出手指小心的指了指天,道:“天理昭昭。”
放哨军士‘嘶’了一声,也嘀咕道:“好端端的,卫少将军怎么会反呢。”
守旗军士想了想,摇了摇头:“反正是上面人的事儿,咱们只管听令办事就好。”
说话功夫,军旗又卷上了,守旗军士木着脸抬起手抖了抖……
云州城城门紧闭,卫离掏出令牌冲城墙喊道:“我乃驻守云州城卫暄将军账下副将卫离……”
他话还没说完,守城军士当即弯弓搭箭。
守旗小兵也和那放哨小兵伸着脑袋往城下看,便见打头的是卫离和一个年轻女子,他们身后跟着几百穿着布衣的壮汉,瞧着颇有气势,不知是何身份。
守城校尉冲城墙下看了眼,道:“卫离勾结淮中叛臣,我奉崔大人之命,但见卫离出现,格杀勿论。放箭!”
卫离大惊,匆忙控马向后退去,利箭在马前一步落下。
他愤恨的抬起头,提枪直指校尉:“你说我与叛臣勾结,可有证据!”
校尉道:“叛将卫暄已认罪伏诛,你还有何话说!”
卫淑华瞳孔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校尉看了她一眼,道:“卫暄已经畏罪自杀,这会儿或可能给他收尸,再晚些,就怕高兰山上的野兽下山,连尸体都给啃了。”
卫淑华强忍着胸中滔天怒意,当即策马奔向高兰山。
卫离抬枪指着校尉,目眦欲裂:“叫崔奉兄弟洗干净脖子受死吧!”
一行人纵马离开云州城,有军士问校尉:“大人,追不追?”
校尉垂下眸子,道:“待我禀过崔大人吧。”
崔皓到底没有派人去追,一是卫离一行人纵马疾驰,他们追也未必追上。二来卫暄都死了,就卫离手下那百十号人还是不够看的,死活都无所谓了。
校尉退出府衙,折回城墙,看着那反复被风卷起又被人为拉开的军旗,默然的低下头。
卧龙谷中的尸体都被齐军清理出去了,以免来年开春冰雪消融,气温回暖时,尸体腐烂会导致瘟疫。
这么多的尸体要清理,齐军只是找了块空地挖了大坑,将所有尸体都扔进坑中,就地掩埋。在一场雪后,山谷里重归于静,仿佛一切都不成发生。
出了卧龙谷到达高兰山口时,卫淑华远远就看见山口处隆起的土包。一大一小。
这里埋着的,是卫家军。
那小土包里的人正是卫暄。清理战场的齐军很小心的将他的尸体葬入坑中。他还保持着死前一刻的姿势,双手紧握着银白□□,枪尖抵在喉管,鲜血已凝。
卫淑华终于忍不住,伏在卫暄已经冻硬的尸身上大哭起来,泪水在脸颊凝成冰霜。
她问卫离要了水袋,将帕子浸湿,轻轻替卫暄擦拭着脸上的血污。
她说:“大哥虽然跟父亲一样糙了些,但自娶了大嫂后,人就变得特别爱干净。哦,不止爱干净,还爱美呢。远儿就随了大哥,小小年纪就知道打扮自己。”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手上的动作更轻。
“大哥身上这么多血污,一定很难受的。要是让大嫂看见,肯定会心疼的。大哥从不忍心让大嫂难受,哪怕大嫂轻轻的蹙一下眉,他都要面壁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卫淑华就这样一边絮叨着,一边将卫暄露在外面的皮肤擦拭干净。
卫离红着眼眶跪在旁边,声音哽咽道:“二小姐,要把少将军的尸身带回去么?”
卫淑华望了望旁边隆起的大土包,摇了摇头:“大哥和卫家军的将士们含冤而死,他一定不愿就这样离开。就让大哥和将士们留在这里,让他们看着我们如何替他们报仇!”
卫离抹了抹眼泪,跟着卫淑华一起重新将土填上。
“二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卫淑华想了想,道:“父亲在北关城恐怕也很艰难,但我手下只有这三百人,于战局并无大用。我想去打听二哥的消息,你觉得如何?”
卫离道:“少将军生前也一直惦记二爷,如能救回二爷,也算了了少将军一桩心事。”
卫淑华站起身,朝埋葬卫家军的坟包深深的鞠了一躬:“将士们,我们一定带你们回家。”
她紧咬牙关,一字一顿:“风风光光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