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刚经过一轮失重级别的天旋地转,林予臻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目光从眼前深绿色的树林转开,回身望见四幅画上重点勾勒的中心地点:莱特广场。

  陆续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偌大的广场上既没有交谈,也听不到呼吸,气氛肃穆得令人心悸。数不清的镇民从两人身边走过,嘴唇发白,眼神失焦,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林予臻对杜非轻点了下头,食指靠在唇边,示意他噤声,保持冷静。

  人群之中,身材高大的铁匠兄弟波尔与卡尔分外显眼,两人一前一后随着人流向广场中心安静地踱去。他们面容如多数镇民一样灰败而憔悴,浑身写满恐惧和畏缩,却又不得不按照约定奔赴那里。

  在人潮的末尾,林予臻还发现了年轻的酒馆老板——帕克·凯斯,与照片比起来,他的五官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头发与胡须还未曾花白。他不情不愿地走在最后,右手死死捂住裤腰,从衣服微微鼓出的形状来看,那里似乎藏着一把手/枪。

  镇民们逐渐在广场中央区域站定,杜非与林予臻对视一眼,缀在队伍最后,跟随他们走向这场献祭的典礼。

  眼下的广场中心,既没有从画面外看到的巨大镜子,也没有头戴尖帽的巫师身影,杜非四下环顾,依照记忆中诺曼雕像的样子努力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踪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树林中传来轻而有节奏的笃笃声,一下一下,叩着地面越来越近。

  黑色尖顶帽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来人大半张脸,艾登手持木杖,身披巫师袍,迈着均匀的步伐,一步步缓缓向广场走来。

  从树林到广场中心,这段距离本就不算短,偏偏他还走得矜持万分,袍角擦过草丛的沙沙声与木杖叩击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凌迟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杜非几乎要忍不住扭头去看,一旁的林予臻似有所感,手指微动,不着痕迹地握了下他的手腕,将这股冲动强行压了回去。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艾登总算走上了广场中央的石台,握着木杖的手在石台边缘轻轻起落,敲击出一串连续富有节奏的声音,而后伴着隆隆声响,地面微震,一面圆形的石镜自台中升起,在阳光下射出刺眼的光芒。

  镇民们闭上双眼,将头垂得更低。

  艾登站在高台上沉默地俯视他们,不多时,似是微微一笑,缓缓举起了手杖,轻而又轻地点在镜面之上,嘴唇无声开合,喃喃念诵起什么。镇民们随之扣紧双手,抵在额头之上,像是哀悼,又像无声的祈愿。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秒,反射日光的镜面逐渐变得黯淡,在某一刻显现出模糊不清的人像,随着艾登默诵速度的加快逐渐清晰,一个青年的半身像浮在上面。

  队尾的帕克·凯斯最先抬起头,猛然睁开眼睛,随后,越来越多的镇民颤抖着睁开眼,慢慢掀开眼皮望向圆镜。

  镜中的青年面容泛着股病态的苍白,身上很瘦,已经穿得很旧的外衣上沾有零星污渍,这副外貌扔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凝固的空气在这一刻开始重新流动。

  “今年是他啊……”

  “我还以为今年又是黑血人呢,没想到被选中的会是诺曼。”

  “哦,前一阵刚来镇上的那个流浪画师么?”

  “真可怜。我想起来了,前一阵还找了他给我儿子画像呢,付了那么多钱,结果画出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这就是赚黑心钱的下场。”

  祭品一经确定,广场上压抑的氛围顷刻瓦解,一片七嘴八舌的低声讨论中,一个强压颤抖的声音穿过人群,直抵石台:“为什么?!”

  林予臻和杜非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个清瘦苍白的青年。周围的镇民唰唰退开两步,在他身边闪出一块空白,眼神或怜悯或同情,似乎还有些不为人道的庆幸。

  巫师艾登站在石台边,闻声淡漠地转过头,应道:“没有为什么。”

  青年双手紧攥成拳,愕然又愤慨:“我不是莱特镇的人,只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你们凭什么?”

  “在这里,自然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艾登漠然地注视着他,“这是天意。”

  “天意?”青年冷笑,“这算什么天意?我看明明是有些人居心叵测,装神弄鬼吧?”

  “哦……你认为镜中出现你是一个错误,”艾登拖长了调子,苍老的声音慢条斯理道,“那依你的意思,需要重新选择一次祭品了。”

  人群中隐隐传来一阵骚动,帕克·凯斯大声抗议:“祭品岂是说换就能换的?”

  艾登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掌,缓缓向下压了压,示意镇民保持安静,而后再次将目光投向诺曼。

  “孩子,”他的嗓音无波无澜,语速依旧和缓,像在念诵一首平淡的悼文,“你要相信,这是光荣而不朽的宿命,莱特镇会记住你的奉献,你的名字将刻进不倒的丰碑,永远地……”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镜面忽然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圆形的波纹从中心一圈圈漾开,连带着镜中人像也如湖面泛起的涟漪,镇民们惊愕地向后退去,一双双眼睛充满恐惧地盯着出现异动的镜面。

  艾登沉沉道:“伯爵发怒的前兆。”

  诺曼原本随着人群一同后撤,艾登说出那句话后,却突然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他脚步踉跄,不受控制地朝着石台奔去。

  “放开我!”诺曼大声叫喊,不断的踢打挣扎并未能使速度慢下分毫,反而有逐渐增快的趋势,看上去诡异又滑稽。

  巫师艾登始终立在石台边缘,沉静地注视这一幕,无悲无喜。

  无可阻挡地,诺曼被那股看不见的力量牵拽到石台之上,带着恐惧与愤恨交织的神情与越来越弱的呼喊逐渐没入镜面中。镜中的影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重的血色,波动和颤抖也渐渐平息。

  艾登拄着手杖站在原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响起:“祭礼已成。”

  镇民们鸦雀无声,在原处立了片刻,如来时一般静默地转头离去。

  林予臻与杜非无声地汇入人潮,随之离开广场,在树林中绕了小半圈,又不露声色地潜回只余艾登一人的石台后。

  艾登仍站在那里,拇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木杖的手柄,身形虽未移动,却透出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急躁。

  他用眼角瞥了下仍被血色铺满的镜面,不耐地用手杖轻轻敲地。

  过了大约三五分钟,帕克·凯斯也折返回莱特广场,径直走向石台,先是毕恭毕敬地弯腰对巫师施了一礼,而后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意味道:“抱歉,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什么?”艾登不悦道,“你再说一遍?”

  帕克·凯斯有些畏惧地抬头瞥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重复道:“我们翻遍了他临时居所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找到……找到那个东西……他、他会不会带在身上了?”

  艾登无意识地扫了眼依旧通红一片的镜面,烦躁地挥手,让他赶紧滚。帕克·凯斯的身影一消失在视野中,他便开始焦虑不安地在镜边踱来踱去,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急促而沉闷。

  杜非贴在石台后,不错眼珠地盯着艾登的一举一动,余光却瞥见林予臻看的方向好像和自己不太一样,下意识地转过去,发现他正凝望的是那面圆镜的背面:“……在看什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借着手杖敲击石台的响声,足以掩盖掉这句问话。

  圆镜背面的材质是某种深灰色的石料,上面雕有装饰花纹,几分钟以来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的变化。

  林予臻伸出左手,掌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只面具,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上面的银色暗纹,示意杜非再看圆镜背面。

  这样一经比对,杜非不由也吃了一惊,镜子背后的纹路,居然和面具上的一模一样!

  杜非轻轻抽了口气,一口凉气还没吸到底,他忽觉头顶上方的光一暗,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这一望不要紧,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巫师艾登就踩在他们正上方的石台边缘,一张阴沉沉的脸低下来正对两人,几乎在他们抬起脸的同时,手中的木杖高高扬起,劈开风向他们狠狠砸下来!

  几乎是狼狈地就地一滚,手杖在身侧掀起一片草皮,混着零星泥土溅在两人脸上。

  顾不得抬手抹掉,杜非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就跑。

  艾登攻击的目标非常明确,在林予臻与杜非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抡着手杖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杜非匆忙之中掏出那支墨弹枪,向后开了一枪,不料连拖延几秒都没能做到,被艾登轻易躲过,眼看他追得越来越近,不由崩溃大叫:“搞咩啊!为什么只追我一个人?!”

  “别喊!”林予臻压着嗓子制止他,“你想把人都引过来?”

  追着杜非围着石台绕圈的巫师忽然转变了方向,调头朝身后的林予臻猛扑过来。

  杜非察觉到身后的追兵突然不见,转过头去看,艾登的手杖只差几厘米就要砸上林予臻颈侧,他瞳孔骤缩,气没喘匀就反扑过去,想要从背后将他拖开,林予臻却不退反进,左臂抬起护住头与脖颈,几乎是生生将手杖从中部撞开,木杖落点偏移的同时,右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深深刺入艾登心口。

  没有血液,没有利器破开血肉的声音,唯有刀刃划开纸制品的粗糙摩擦声响起。

  艾登动作仅一顿,便再次高高扬起手杖,更加凶狠地向林予臻袭来。

  杜非在他身后道:“喂!”

  像是忽然被人按了暂停键,艾登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滞了一下,而后再次转身,袭击目标重新更换成了杜非。

  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脚步的这一秒,身后突然传来不知什么东西被拧开的脆响,没等到他再次做出抉择,一瓶矿泉水兜头而下,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

  ……

  顷刻间,艾登如同一摊失去支撑的软泥,从头部开始变形、坍缩,被水冲刷下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不停从他身上砸落在地,融进脚下的泥土里,直到最后,彻底化成了一团看不出形状的烂纸。

  林予臻轻轻喘了口气,俯身捡起落在一旁的手杖。

  杜非看他左臂垂落在身侧,不自觉地微微发颤,知道刚才那一下的分量着实不轻,走上前来想替他查看伤势:“没事吧?”

  林予臻轻轻摇头,拨开杜非伸过来的手,说:“我们赶紧想办法出去。”

  杜非撑上石台环顾四周,低矮的浓绿色树木一眼望不到尽头,打破边界出去这条路显然行不通,更重要的是,刚才和艾登一番厮打弄出不少响动,他发现目之所及处有不少镇民拉开了自家房门,手里拎着长棍、刀斧之类的东西陆续向这边赶来。

  他用力拍了下依然血红一片的镜面,触感冰凉而坚实。

  周边的镇民向广场移动的速度不减,强烈的紧迫感下,杜非额头上结起一层薄汗,他向身旁的林予臻投去一瞥,向他确认两人当前的想法是相同的:出去的关键节点在于整幅画面的核心部分,也是两人被拉进画框的触发点。

  眼前这面圆镜就是他们离开的关键。

  可是如何对付这块借用工具也砸不开打不破的镜面?

  眼看数十名手持武器的镇民越逼越近,手里唯一能对付他们的道具只剩下一瓶,队内通讯完全失去信号……

  杜非暗自咬牙,难道他们真要在舞会前夕被困死在这里?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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