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7
江墨淡白的唇几不可见地颤了下,“江灿,我先回房了。”
江灿知道他这些天一直没休息好,点头,“哥你好好睡一觉,晚饭我再叫你。”
推开门,房间温暖如春,就连阳光也带着热烈的南国气息。
江墨眯起刺痛的眼,走过去拉上遮光窗帘,整个人陷入黑暗。
这段时间,因为神经衰弱的缘故,他每天睡不到2小时,身体的疲倦已然到了极限,却仍然无法自然入眠。
躺在床上,江墨向着前方伸出手掌。
他视觉的世界已经消灭,听觉的世界只剩他自己的呼吸。
从枕下摸出安眠药,抠出一粒干咽下去,江墨强迫自己闭眼。
晚上7点,江灿进来叫他。
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客家菜,是婶婶领着江灿家的保姆一起做的。
江嵊在广州办完公事,连夜将连夜乘飞机回德国,江灿一家给他践行。
江嵊是个寡言的人,这些年一心扑在科研上,和家人交流甚少。但看着长成英俊少年的儿子,心中难掩喜悦,话便比平时多些。
“想好读哪所大学没?”江嵊问儿子。
“还没有。”江墨慢慢吃菜,表情淡淡的。
江嵊给他夹了一大筷沾了芥末的生鱼脍,“如果不去北大,普林斯顿和巴黎高师可以考虑,爸爸同学在普林斯顿数学系做教授,如果你能拿到IMO名次,直博没问题。”
“大哥,现在考虑大学太早了吧,小墨初中还没毕业呢。”婶婶有些舍不得江墨出国。
叔叔笑着说:“你不懂,大哥是想小墨早点接班,不过等小墨博士毕业,大哥项目早攻下来了。”
说话间,白酒喝完,叔叔见江嵊心情不错,又开了一坛上好的花雕,给每人斟满。
江灿站起来向大伯敬酒,江墨吃了生鱼片,胃中绞痛,起身去阳台。
窗外月色暗淡,远处是青溶溶的树影,几点疏星掩映其中。
江墨望着天空,握住栏杆的指节泛白。
自始至终,江嵊没有提过一句爷爷。一个字都没有。
对养育了他二十多年,又自愿放弃退休生活继续照顾孙辈的父亲,江嵊没有感激,更没有愧疚。
在他的世界里,无论是谁,都应该无条件为他的理想事业让路。他甚至不问自己一句,就理所当然想要决定他的未来。
江嵊他凭什么?
新买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江墨掏出,是妈妈打来的。
按下接听键。
“喂,妈妈。”
“小墨,学校那边已经谈妥了,四中的校长非常欢迎你过去,不过他们教练还是想提前测试下你水平,试卷我传到邮箱,上面附了联系方式。”
“嗯,我知道了。”
“你爸爸是今天的飞机吧,记得送送,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我不想去。”江墨忽然说。
“小墨?”楚韵诧异。
江墨冷漠地说:“我说我不想送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温和的儿子忽然变得尖锐,楚韵难以适从。
不过她只停顿几秒,很快恢复如常:“没什么别的事,明天下午妈妈过来接你,你提前把东西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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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在三楼愣了好久,最后想起去找方羽。
原来方羽在她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江墨的第一通电话打给了他。
“陈嘉这是没办法的事,江墨在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去北京是最好的选择。”
方羽脸色难看,人却格外冷静,但陈嘉根本无法接受。
“北京又不是江墨的家,楚韵阿姨刚生了弟弟,根本没时间管他。”
“不管怎样那是他妈妈,你有父母亲人陪着,考虑过江墨一个人生活的感受吗?”
“江墨才不是一个人,我可以搬三楼陪他住。”陈嘉一脸倔强。
方羽被她气乐了:“陈嘉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连自己衣服都洗不干净,你觉得你能代替江墨妈妈?”
陈嘉哭起来:“我不管,反正我不要江墨去北京。”
方羽冷笑:“不去北京他可以住他叔叔家,反正江墨不可能留在武汉,你趁早死心。”
两人不欢而散。
晚上,楚韵特意跟陈嘉妈妈联系,请她帮江墨收拾东西,其他的不用管,主要是那些奖牌和证书,去新学校报到要用。她一个朋友明天途径武汉,可以顺路带走。
陈嘉妈妈满口答应,她告诉陈嘉不用再担心江墨,江墨以后会跟着妈妈过。
他的高中也定好了,是比师大附高更好的海淀四中,江墨以后前途光明,会给整个研究院小区争光。
妈妈忙着为除夕做准备,边说边擦桌子,她看不见陈嘉难过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陈嘉从来就不在意江墨学校有多好,以后会多么厉害,她只想他们几个每天在一起开开心心,永远不要分开。
现在江墨要走了,她的世界被打破了。
破了好大好大一个洞,再也补不上。
下到三楼,陈嘉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
走进熟悉的房间,她控制自己,尽量不去回想。
成摞的讲义和习题被捆好,堆在门边。
玻璃橱里的奖杯奖牌也取出来,一只只放进江墨的深蓝色的拉杆箱。
这些东西承载了江墨的汗水与梦想,伴随他度过一个个日夜,如今他们将跟随主人,一起去向千里之外。
陈嘉走向窗台,轻轻拿起相框。
照片里,小时候的她梳着羊角辫,穿着向日葵颜色的连衣裙,被两个男孩拥在中间。
三个小朋友对着镜头露出牙齿,仰起灿烂笑脸。
泪水滴落在照片上,模糊了视线,陈嘉笨拙地拿手指揩干,最后将相框倒扣在奖牌上,拉上拉链,然后走到床边躺倒。
小玉跳了上来,热热的身子盘上她的脖子。
陈嘉脑袋一偏,忽然磕到一角硬物。
掀开枕头,一本黑色笔记本静静躺在那里。
这是……江墨的东西?
她之前好像从未见过。
踟蹰片刻,陈嘉将它翻开。
扉页纸张泛黄,稚嫩的墨蓝色钢笔写着江墨的名字,是他幼时的笔迹。
陈嘉一页页念着,脸色渐渐变了。
“嘉嘉喜欢白娘子。”
“嘉嘉爱喝珍珠奶茶,方羽火锅不吃香菜。”
“五月三日,电影院看泰坦尼克号,嘉嘉哭了。”
“方羽脚踝受伤,致电妈妈寄黄道益活络油。”
“……”
每页寥寥几句,简单明了,是江墨惯常的风格。
陈嘉知道江墨记忆力超群,从来没有写笔记的习惯。
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根本不可能相信,像他这种理性内敛的人,竟会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用本子细细记录,藏在床头。
翻至最后一页。
陈嘉看到“跨年,和陈嘉一起”几个字时,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颤抖着,抱着笔记本冲出楼道,寒风吹得她脸颊冰冷,怀里却像揣着一团火。
敲开方羽家的门,在方妈妈诧异的目光中,陈嘉爬上方羽的床,一屁股坐上去。
“方羽你快起来别睡了。”头发落在少年脖子上,陈嘉双手撑住方羽的枕头。
宿夜未眠的方羽陡然被人压醒,差点气疯:“大晚上你他妈有病……”
“陈嘉?”眼睛对上女孩放大的脸,方羽忽然愣了。
陈嘉来不及跟他解释,揪住他的睡衣领,“方羽你有多少钱全部借我,我现在要去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