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等星

　　向辉武渐渐收起了怒气, 沉到底，反而让他显得深不可测。

　　“小苟，你出来。”

　　向辉武沉沉叫起向小苟的名字。

　　向小苟犹豫了两秒，还是挪动步子, 从洛松背后走了出来。

　　“去, 帮我去楼下小卖部买包烟来。”向辉武塞给她钱, 赶她出去。

　　向小苟没想到这一出，惊讶不安地回头看洛松。

　　洛松也动了动喉咙。

　　叔叔竟然要跟他单独谈话？

　　房间里只剩两个男人的时候, 向辉武缓缓问：“你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 比你做得差？”

　　在他面前保护他的女儿, 胆子很大。

　　洛松吞了口口水，顶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斟酌着语句：“不是……只是, 从同龄人的角度来说, 我觉得, 我们年轻一代的祖国花朵, 更适合，呃，温柔一些的教养方式。”

　　向辉武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说得又没错！如果她争气一点, 早点把她那个坏毛病改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提心吊胆的！这么多年，她没有朋友, 也不跟家人交流，没有一点社交技能，以后怎么走向社会，难道她能在家里待一辈子！”

　　向辉武语气难听, 洛松又忍不住皱了眉：“小狗她……向小苟同学她不是这样的，她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有进退，她很聪明！而且，脸盲症是她也不愿意患上的疾病，不是什么坏毛病，她也很想治愈，只是暂时做不到而已。”

　　这些事情，他都能明白，为什么小狗的父亲不明白？

　　洛松紧紧皱眉，感觉特别心疼。

　　向辉武突然转过头，直视着他：“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洛松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犹豫着点点头。

　　向辉武扯开双唇，冷冷说：“她骗你的。”

　　**

　　骗他？

　　小狗骗他？不可能的。

　　洛松的眼神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他不想跟一个编排自己女儿、不尊重自己女儿的人说话。

　　他坐回了床上去，冷淡地掀起被子，说：“叔叔，您说的话，恕我无法理解，我想休息了，等会儿小狗上来，我会照顾好她的，也不需要您把她带回去。”

　　向辉武有些兴味地看着洛松，竟挤出一个有些玩味的笑容，说：“你就不想知道，她骗了你什么？”

　　洛松直视着他，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小狗不会骗我。我相信她，又为什么要问？”

　　向辉武移开视线，懒得再兜圈子，直接甩下一句：“她没病。”

　　“……什么？”

　　洛松惊愕失声。

　　“小苟她两年前，生病发烧，非常严重，确实出现过一段短暂时间的面孔认知障碍，但是很快就随着感冒消退而痊愈，后来再去做任何检查，都显示她的各项机能是正常的，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生病。”

　　“那为什么……”

　　“是心理问题导致的。”向辉武眼神变得有些痛苦，“她那次重感冒，是因为我和她的生母，吵架，我们两个都没顾上她，以为她在外婆家……其实她躲在浴缸的冷水里，听着我们吵架，直到我和她母亲都摔门离去，她才自己跑了出来。她那段时间一直昏昏沉沉，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月，快要好起来的时候，她母亲突然遭遇了车祸，她们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小苟知道以后，又接着病了几个月，甚至原本突发性的面孔认知障碍也复发了，我带着她找遍了几乎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最后，是三院的主任告诉我，小苟这种情形，应该是心理原因导致的，假想性疾病，这是她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

　　洛松震惊地听着，双手紧握，攥得比石头还坚硬。

　　“我知道，小苟她是恨我。”向辉武沉沉地说，“她的心理负担已经严重影响了她正常的生理机能，所以我每次看到她这样，我就……我恨不得她立刻就能好起来，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这只能靠她自我认知，自我改变，可她却是越来越‘认命’，越来越不想去变好。”

　　“她的病情越重，就是恨我越深。我知道，她是在惩罚我。一切都是因为我不该和她母亲吵架……”

　　向辉武痛苦地双手交叉，抓着自己的头发。

　　这些话，他没有和同僚好友说过，也没有和王美香说过，现在，竟然和一个第二次见面的少年人说了。

　　向辉武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狼狈。

　　洛松紧紧咬着牙，呼吸有几分沉重。

　　沉寂了半晌，洛松坚定地说：“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小狗，我会让她好起来的。”

　　向辉武缓缓抬头，惊讶地看着少年。

　　**

　　洛松受伤以后，向小苟凶归凶，事实上，却是越发地对他千依百顺。

　　再也不提学习计划的事，喝水换药随时叮嘱着，就差没有当个人形手机支架，捧着手机让洛松好好玩。

　　时不时地就盯着他的胳膊发呆，似乎想要凭念力让它下一秒就好起来。

　　洛松笑着把她拉到身边，和她打商量：“小狗，其实你想要我好起来呢，我有一个主意。”

　　“什么？”

　　“我一个人治病太寂寞了，我想要，你和我一起。”

　　向小苟呆住。

　　她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从洛松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不、不，我这个病，治不好的……网上都说了，很难痊愈的……”

　　“不行。”洛松牢牢握住她，突然，举起自己另一只手，皱眉道，“啊，手臂忽然好痛。”

　　“我我我我答应和你一起！”

　　向小苟惊慌失措地喊。

　　洛松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

　　寒假还有大半个月，洛松每天定时给向辉武发短信。

　　“叔叔，我想过来看看小狗的治疗进度。”

　　“……这是长期性的，你每天来看有什么用？不过，你来也可以，不许和我女儿在一个房间里关着门。”

　　洛松笑：“好的，我知道这是长期的，没关系，我会陪她慢慢来。”

　　洛松眼里闪着一抹狡猾的光。

　　就这样在叔叔面前宣示主权，不太好吧。可是，就是忍不住呢……

　　向辉武那边几乎立刻又回过来一条，洛松吓一跳，还以为向辉武大发雷霆，赶紧打开短信来看。

　　“小子，你是打错字了还是如何？我女儿叫小苟，有草字头的！”

　　洛松额角滑下一滴汗，慌忙地说了一堆诚恳的道歉。

　　向小苟的治疗进度并不理想。

　　洛松没有告诉她关于“心理疾病”的事，他就把这当成是向小苟熟悉的“脸盲症”，让她去正视这件事，让她一点点克服，心里症结也自然会随之化解。

　　但向小苟除了看他，去看其他的人脸，还是会有忍不住呕吐的负面反应，洛松到向小苟家里的时候，正好看到向小苟刚刚吐完，面色苍白，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那样子让原本带着笑容来的洛松心里狠狠揪住，忽然就没了信心。

　　他局促地走过去，弯下腰和向小苟平视，纠结半晌，轻声说：“小狗，算了，我们不治了？我逗你的，你难受，我们就不治了。”

　　向小苟静静地看着他，无力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侧脸压在洛松肩膀上，向小苟在他耳边笑了一声，说：“你现在是在鼓励我放弃吗？我才不要。正因为是难走的路，所以我才要自己走完呀。”

　　洛松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光依靠脱敏性治疗是不够的，所以想尽办法给向小苟再提供一些其它的帮助，比如说，给她一些支撑的力量。

　　向小苟喜欢画画，他也找了个老师，每天教自己画画。

　　寒假过完以后，洛松在学校里等着向小苟，送给她一个礼物。

　　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教室里，向小苟小心地把这份神秘礼物拆开，就看见，那是一副水粉画。

　　粉红色的天空，嫩绿的草地，一个戴着小狗玩偶帽子的女孩背对着画面，惬意地坐在草地上，抬头看天，天上垂着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几乎要落到她鼻尖上，触手可摘。她身边的小兔子，小猫咪，脸上都没有五官，而是用爱心桃代替，乖乖软软地依偎在她身边，画面充满了幸福感。

　　向小苟抚摸着这幅画，半晌，偏头问洛松：“那你在哪儿呢？”

　　洛松画的是送给她的世界，那怎么能少了他自己。

　　向小苟想着，回头要叫洛松把他自己补上。

　　在她身边不够，在她身后不行，要在哪儿呢？最好是，整个世界都充满他才可以。

　　洛松抿着嘴笑，伸出手指点了点画面里到处悬挂着的星星。

　　“我就在这里。你想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取走我。”

　　她以为他是遥不可及的太阳神，他却说自己是她的温柔星光。

　　其实都一样，他终归是她世界里最闪耀的那颗星星，从开始，到未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