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别离
吃过饭后,夏至和萧以晴逛了一下午的街,看了场电影,晚上又一起吃过饭才回到了汴溪村。
夏至本来没准备买东西,吃饭、看电影都是萧以晴给的钱。
逛街时,萧以晴选了套衣服,非要她试试看,她试了出来转了两圈,回试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时,萧以晴一声不吭把账结了。
她要把钱还给萧以晴,换来了后者一轮狠瞪。萧以晴嘴上不说,但夏至知道她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大学常穿的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裙,肯定已猜到她经济上很吃紧了。
她接受了萧以晴的好意,并在她的建议下,马上换上了新衣服去看电影。
这一整天,她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原来她是那么肤浅一个人啊,一套新衣服、两顿好饭、一场电影、一通瞎逛,就洗净了她头顶的阴霾。
她没给潘锐电话,只是发了条信息,潘锐回了句让她玩得开心点。她拧开出租屋门锁时,已将近九点。
推开门,她察觉到不大对劲,屋里漆黑一片。
潘锐还没回来吗?就算是出门吃个快餐,也不至于这个点吧。
她迈入黑暗中,在窗户透进的微光中摸索着墙上的电灯按键。
灯亮起的一刹那,潘锐嘴里闷哼了一声,自床上坐了起来。他和夏至同时吓了一跳。
夏至按了按心脏,说:“你那么早就睡了?”
潘锐这才反应过来,他捏了捏睛明穴:“嗯……今天有点累……”
夏至合上屋门,走到床边坐下。潘锐白天常常赖床,但是从来没试过那么早睡觉。她用手贴上他的额头:“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是有点温热,不过好像也在正常范围内。他把她的手拉下,留意到她身上的新衣服:“衣服新买的?”
她点头解释道:“以晴送我的。好看吗?”
“好看。”他微微一笑,仿佛通晓了什么秘密。
“真的,真的是以晴送我的。”他的笑这样淡,让夏至忍不住强调了一遍,这一说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
“就算是你自己买的也没关系。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他把她拉进怀里,抱住了她,她觉得他的双臂像一条拉紧了的皮筋,把她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至于么?他们只是分开了不到一天啊……是因为她身上那套新衣服吗?还是她过于乐不思蜀刺痛了他?向来敏感的是她,他不像是这么细腻的人啊。
她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落下的吻覆盖住了。他把她整个人拖到床上,她牵挂着她的鞋子还没有换,把两脚留在了床垫外,悬在空中。
灯没有关,她一下子红了脸,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光线自眼缝中透入,她没有动,衣服鞋子脱下了,双脚一解放,她就想把脚缩回床上,然而她的身子马上被控制住了。
她就这么斜躺着,悬着的双脚,在眼皮上闪动的光束……
夏至摊开自己的手掌,举在空中,切断了眼睛与日光灯之间的直线,光线自她指间流泻出来,有种虚幻的美。
她把自己的后脑往上一抬,枕在了潘锐的胸膛上,又拉高了刚刚随着她的动作下滑的毯子。她还是决定问一问他:“你今天不高兴吗?”
“没有。”
“你不喜欢我出去玩?”
“怎么可能呢?”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我能看出来。”她翻了个身,把脸搁在他的肩窝上,这样她就能很舒服地仰起头看他的侧脸。
他张了张口,又合上,她能听到他胸腔里的气流急速地鼓了一下。她默默地等着,他终于说:“夏至,我明天要回家。”
她的心晃了一下:“什么意思?”
“镇政府要招一批合同工,我妈让我回去试一下。”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期许,也听不出沮丧,就只是单纯地陈述。
“你不是回去考过公务员了吗?都没考上。”她胡乱地抓了一句话,也不管是否会惹起他的不快。
“这个不一样。要求低很多,竞争也没那么大。我妈去打听过了,他们就是想要一些本地人。像我这样学校比较好的,又是土生土长会说大河方言的,机会很大。”
夏至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但他似乎已经说完了。他们之间又陷入了无言之中,哪怕此刻同床共枕,她却觉得他已经不在身边。
好一会儿,她坐起来,俯视着他:“潘锐同志,那我怎么办?”
“我会回来找你。”他也坐起来,将两人之间的视线拉平。
“你怎么找我?”她觉得可笑,就连话里的标点也染上了滑稽。
“我们不是说过这个问题吗?楠洲和泰城就150公里,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每个星期都回来找你。”
难为他还记着这事,因为以为他不会离开楠洲了,所以她早就忘了。她指出这句话的谬误:“楠洲到泰城市中心是150公里,再到你家是多少公里?”
“不管多远,我都会来找你。”他言之凿凿,她无法辩驳。
她不能说她不相信他,没有发生的事情,她能断言吗?只是,她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紧缩着。
她不想面对他了。她下床走向洗手间,扔下一句:“随便你。”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不是在和她商量,他是在通知她这件事。接受不接受都没有分别,改变不了他要走的事实。
她甩上厕所门,额头抵在了门板上,冰凉的塑料门板,没有感情的塑料门板,吞不下她一滴紧接一滴的眼泪。
“夏至。”潘锐的声音就在门外,“我真的有努力过,也有好几家公司说过要我,但是你明白吗,那些小公司只想要廉价劳工。我看不到希望。
“我再这样虚耗下去,等应届生的身份也过去了,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我就更难找工作了。我不能一直这样子……我不能依赖你……我父母年纪也大了,我家里还有弟妹……”
她听不进一个字。她觉得他们中间不是隔了一扇门板,而是隔了千山万水。
第43章 自由(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感受么?)
夏至看着潘锐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有说话,送他前往车站的时候,没有说话,他要准备上车了,她依旧不说话。
他放置好行李,把她拥入怀中,他吻她的头发,吻她的额头,她像个木头人任由他摆布。只是在他意图亲她的嘴唇时,她把头扭开了。
潘锐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他明白一百句的保证,不如他一次真正的来临。
“照顾好自己,我在枕头下留了两千块,喜欢什么就去买,想吃什么就去吃。我走了。”
夏至这才转过脸看他:“谁让你给我钱?你把我当什么?”
“我不是这意思。”他苦笑道,“我想让你花我的钱,只是这样。”
他给她留了两千,刚刚又买了车票,她知道他手里没有多少钱了,她急道:“你把钱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没事,我在家吃饭我妈还能收我伙食费吗?”他扬起唇角,趁她没反应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点,然后放开了她。
她目送他上了车,车开出了车站没了影,才转身离开。
他终于还是走了啊。她那么辛苦把他留下,也仅仅只是把他们的别离延后了两个月。
她现在是一个人了。一个人走在路上,一个人被炎热的风裹挟,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难。
从明天开始,夏至要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她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七点多,夜里不会再有人搅乱她的梦,她不需要在上班忙碌的间隙去挂念他是否吃好,下班了也不用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不会再有人等着她回家做饭。
她一个人,晚饭爱吃就吃,随便将就一下就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个人可以在下班后随便去什么地方转转,经过某家小店,不需要征询别人的意见,想进去就进去,想离开就离开。
某种程度上,这似乎是更自由的生活方式。挺好的。
她对自己笑了。
就像是为了宣示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支配,她在公交站前直直地走了过去。她还不想回去呢,也不想挤公交,她就继续走着吧。她想怎样就怎样。
她于是一直往前走,她路过一栋居民楼,见到楼口的墙壁上贴了张海报,在楼上的某个单位,在进行某个艺术装置展览,免门票。
她上了楼,展览单位门开着,但没有人参观,她的到访,让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人兴奋不已。
这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民居,大概是没有人住吧,客厅有电视柜、沙发、茶几、餐桌等家具,然而没有其他蕴含着人们生活轨迹的杂物。
展品就放在桌上或地上,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用塑料水瓶涂上颜料做的摆设,还煞有介事地用KT板做了标签和作品简介,全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作品。
那学生领着她一一介绍着,她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一圈下来,她点着头道了谢,临出门前,那学生塞给她一张名片,并希望她也留下联系方式,说下次有活动可以通知她。
她在留言本上写下了自己的QQ号,名片随意塞进包里就走了。
接着去哪里呢?她以为自己没逗留多久,一看手表,都十二点多了,她在那小小展览室里逛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可是没关系啊,时间是她一个人的,她随便耗。
夏至现在也不想吃饭,她还不饿,什么时候吃,吃什么,全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她又继续走,去逛了一条商业街,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又走回街头泡过的一家小店,给自己买了一条红艳艳的连衣裙。
这颜色好,多喜庆。穿在她身上,显得她脸色特别红润,人特别精神。
要价两百多块呢,不是什么品牌衣服。她砍了下价,砍到了两百,还是贵,不过她买下来了。她现在有钱了,她买得起。
她一袭红衣裹身,去餐厅里点了一份十寸的海鲜比萨。
服务员问明白她只有一个人后,贴心地提示她有六寸分量的,但她坚持点了十寸的。一来她又不是吃不起,二来吃不完就吃不完了,她就爱吃不完。六寸的哪有十寸的用料足。
事实她胃口很好,十寸的比萨饼她吃掉了四分之三,当然她也吃撑了,以至于在站起来时,她有点担心新买的裙子会被撑破。
她今天算是享受够了,她问自己,快乐么?她一边走,一边像个傻子般嘻嘻地笑,她肯定快乐,她没有不快乐的理由。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了出租屋的,她足足逛了一整天,晚上十点整下的公交车。
进门的那一刻,她陡然间精疲力尽,好像那扇屋门把她所有精力都阻隔在外面的世界。
一同被挡在门外的,还有所有的喧闹和慰藉。
她敏锐地察觉到两腿间涌出的热流,她马上去了洗手间。这日子不太对,她提前了足足五天。还好卫生巾是有备着的。
她洗过澡,早早地上了床躺着。
在她洗澡的时候,潘锐来了电话,她没接上,他又给她留了信息,主要是报平安,并且让她给他回个电话。
她只回了信息,告诉他她来事了,很累,想早点睡觉。
夏至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抽空了,放下手机就被拖进了虚无中。然而,在凌晨彻底的静谧里,她醒了过来。
她抚着一阵又一阵勒痛着的小腹,艰难地下了床奔到书桌前翻药盒。
哦……布洛芬没有了,上次来吃完了,她忘了去买。
也许,现在去买一盒?她抓过手机一看,快三点了。这个点,还有开着的药店吗?就算有,她一个女孩子,在凌晨三点出门买药?
那她该怎么办?
她将通讯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拇指按动按键按得她指端生痛,小小的屏幕闪着幽绿的光,像一只怪兽的眼,让她心里寒意陡增。
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在凌晨三点接她电话的人。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的人。
她想打给萧以晴,可是顾虑着她明天要参加培训,为即将的开学作准备,肯定需要好好休息。
她想念潘锐,她也不能打给他,他在离她超过两百公里的地方。其实就算潘锐在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是凌晨三点,他也帮不了她。
他永远只会叫她多喝热水,不懂得主动给她一只热水袋,不懂得给她熬一锅热粥,不懂得帮她去买一盒布洛芬。
他甚至叫她不要吃止痛药,说对身体不好,痛熬熬就过去了。
他说得真轻松,痛的又不是他。他体会过下腹像水泥搅拌车般不停转动,里头被搅得血肉模糊的滋味么?
她已经看不清手机屏幕了,眼里挂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世界开始模糊不清。
凌晨三点,在一座孤独的城市,她哭得不能自已,她只是想要一颗布洛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