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刺客
东厢房离王府大门颇远,绕过王府的亭台水苑,再行过竹林假山,走过红杉木长廊,才能看清东厢房的全貌。
东厢不大,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柳长安暂住,剩下的那一间,便是留给君怜的。
君怜也算是知晓长安此前欲言又止的原因了,想来是云姐姐与那端王爷故意为之。
“靖萱,到了,进屋吧,王府的环境自是比军营好过万倍,若仍缺些什么,你与我说便是。”
“嗯。”
想要关门插销,却在缝隙之间瞥见了长安皱着眉的模样,君怜又将门推了开。
“长安?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见君怜推开还未合实的门,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柳长安敛下眉,支支吾吾地问,“靖萱是否不喜我挑选的那些衣裳?”
昨日送去的衣裳,都是衣铺老板刚从江南新进的料子与款式,可君怜今日还是穿着她陈旧地有些泛白了的衣物。
君怜只以为是朝廷里的事,不曾想长安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昨日才将那些衣裳洗净,便被云姐姐带来了端王府,还麻烦悦儿替我晾晒。我很欢喜,谢谢长安。”
放在身后的手不自主攥住腰带,柳长安松下了口气,“欢喜便好,靖萱早些休息。”说完往自己房门走去。
“长安。”
听到君怜的轻唤,柳长安伸出推门的手停了下来,转头朝向向她而来的君怜。
君怜捧着那方汗巾帕子,递到长安的手臂旁,“前日才绣好的白帕,也不知长安喜何花样,只勾了长安二字。”
盯着这方白帕好一会,柳长安才小心翼翼地从君怜手中取过,“谢谢你,靖萱,帕子,很好看。”
“将军,君姑娘,晚膳已准备妥当,王爷命小的来接二位前往膳厅。”长廊的拐角处站着一名小厮,弯腰拱手对着门前的二人。
柳长安将帕子叠地方正,塞入怀中放好,“麻烦小哥前边带路。”
“将军,君姑娘,请。”
带上君怜闺房的门,柳长安落后君怜半步,随着小厮走着。
晚膳所备菜肴,皆是君怜曾经爱吃的。
那还是在军营时,君栖说与柳长安听的。本是因着若有朝一日得胜还朝,吃一遍这些个美味佳肴,也算得宽慰。如今确是实在地派上了用场,也亏得端王爷府里食材颇丰。
端坐在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君怜忍不住抬眼望向坐在她对面处的柳长安。
长安似有所感,抬首回以君怜一抹带着暖意的笑容。
用完晚膳,皇甫端带着柳长安去书房议事,君怜与云曦述了许久的话后,便回了东厢闺房。
一如往常般,君怜摸了摸自己的袖口,却未能如常寻摸出那块红绸布与金黄的丝线,许是落在营帐内,不曾一并带来。
“长安,那赋国的马奔去了流云阁,想必今夜即知分晓。”
柳长安摩着剑柄上的穗子,沉下了眼。
又是流云阁,那马奔并非爱寻花问柳之人,况且他主上的大皇子若真在病中,他断不敢随意离开驿站,可若是受命,于流云阁中与人碰面,当较别论。
“长安明白。”
四个时辰后,柳长安听见了西窗处的响动,掀了被褥下了床。
窗外跃进一名黑衣人,腰间的鱼龙玉佩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尤为醒目。暗卫递上一个包袱,随即跃出窗外,隐入夜色中。
点了烛火,柳长安打开包袱,有一套夜行衣,一张字条与一枚刻有朱字的玉佩。
“掩饰身份潜进大皇子的屋子,若能寻觅证据自是极好,切记弄出些响动,借机落下那玉佩。”
烧了字条,穿好夜行衣,柳长安亦消失在了暗夜中。
“来人呐!抓刺客!来人呐!抓刺客!”
一声声高喊冲破寂静的黑幕,整座驿站顿时变得慌乱糟嘈,灯火四起。
柳长安从被她翻找的有些乱的大皇子房内跃至屋外长廊的横梁之上,伺机而动。
随意套了件长衫,握着长剑,马奔行色匆匆往大皇子屋前赶来。
刚想踹开房门,马奔忽然身子一顿,反手将长剑朝梁上扔去。
抱着横梁转身,飞来的剑刃擦过腰间悬跳出的玉佩,割断了系绳,玉佩直坠下落。
倒身勾住横梁,柳长安眼明手快地去抓那玉佩,却被借着木柱与房门跳起的马奔先行截获。
马奔来势汹汹,碗口大的拳头直冲柳长安面门,柳长安抽拔出钉在柱梁间的长剑,砍向马奔的手臂。
锋利的剑刃入肉三分,柳长安念着一些惺惺相惜的情义,松开剑柄,双腿夹住木梁,躲避直来的拳头,翻身跃回横梁上,抱住屋檐继续翻跳至屋瓦上,踩着青瓦屋脊,逃离这被她搅地不得安宁的是非之地。
“给我追!”
马奔黑着一张脸,张开手掌心中被鲜血浸染了的玉佩,那印的鲜红的朱字,刺的他眼疼。
驿站出了事,石索必定会来将军府寻自己回驿站,柳长安用上她那半吊子的轻功,与大街上狂奔的战马比快。
端王府的大门被扣响,司阍急匆匆奔走至东厢,拍响柳长安的房门,也惊醒了熟睡中的君怜。
刚跃窗进屋,柳长安麻利地脱掉夜行衣,抽过屏风上挂着的外裳披上,从里打开了房门。
“柳将军,石副将急着找您,说请您尽快随他前往驿站。”
“你去同石索说,我穿戴好衣物立刻动身。”
司阍又急匆匆反身离开了东厢。
套穿上盔甲,将佩剑悬于腰间,柳长安抱着头盔,夺门而出。
“靖……靖萱,吵醒你了?”
君怜裹了件披风,站在门前,望着盔甲加身的柳长安,摇摇头。
“既如此,靖萱早些歇息,我先去驿站了。”
梁上的灯笼在微风中不停地晃荡,映照着君怜的影子亦在长廊地面上不断闪动。
“马将军,石副将已与我言明,派兵士全城搜寻那刺客,听闻马将军受了伤,路途中稍带了医馆的大夫,马将军先随大夫去包扎伤口。”
看着地上染血的长剑与一摊尚未凝固的血,柳长安面带忧色,打心中而言,她是不想伤人的。
“无碍,柳将军不必担心,这点小伤,我还看不上,劳烦柳将军尽快捉了那刺客,给我赋国一个交代。”
“是,赋国大皇子刚下住的第一日,便有刺客行刺,我炀朝绝不会善罢甘休。”顺着杆子爬着回话,在军营里那么些年,柳长安也是学了几分的,“不知大皇子如何了,劳烦马将军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柳长安求见。”
“柳将军,大皇子无事,现已歇下,柳将军还是尽力去捉那刺客为先。”马奔跨前一步,将房门挡了个正。
赶人的意思都摆在明面上了,柳长安也不再加以为难,她也知,屋子里连半个影子都没有,马奔是决计不会放她进去的。
想必那赋国大皇子,此时应该在与大理寺卿的那位朱延朱大人商量事宜。
瞥了眼马奔握拳手中露出一截的玉佩系绳,柳长安佩服起安排了一切的皇甫端。
留下那块该是大理寺卿府的暗卫玉佩,大理寺卿和大皇子之间的利益关系,许是顷刻间便会断了干净,说不定还能看到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黎明将至,不好再大张旗鼓地继续寻找刺客,柳长安将兵士们都召了回来,只余一小队继续搜查。
况且她自己就是那刺客,就是将留守边境的十万大军都召集回来,也翻不出半个人影,何苦劳累手下兵士们去做无谓之功。
一夜未眠,柳长安增添了守卫驿站的人员后,叮嘱石索亲自带队在驿站往复巡逻,才跨马回了端王府。
走到端王爷的葳蕤轩门口,柳长安停下脚步,看了几眼空空荡荡的阁楼前庭院,复又转个身,回自己的东厢去了。
石索带着手下刚转过大皇子屋外下廊,一道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屋瓦上翻下,推窗进屋。
“大皇子,您回来了。”马奔从桌边站起,恭敬地对着大皇子作揖。
穆苍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巾,甩到竹摇椅上,扫了几眼房中的情况,眼中再次笼上一层阴翳。
“怎么回事?”
咚的一声,马奔重重地跪在穆苍前边,双手捧着那块朱字玉佩举过头顶,垂着头不敢看大皇子此刻的面目。
“昨夜有个刺客闯进大皇子您的屋子,末将无能,只留下了刺客身上的一块玉佩,望大皇子恕罪。”
瞥了眼马奔手臂上的伤口,捡过他手中沾了血的玉佩,看清其上的刻字,穆苍嘴角一抽,扬起手臂猛地往下一摔,那玉佩顿时在马奔脚边化作四分五裂的碎片。
“贪生怕死的狗东西!”穆苍又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木凳,仍是怒气难消,“怪不得那朱延一直推三阻四绕着弯避过本皇子的要求,原是想趁本皇子不在,派人毁掉这些年与本皇子来往书信的证据。”
“既然趟了浑水,便休想有干净的一天!弃子既已无用,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马奔!”
“末将在。”
“带着朱延交予本皇子的所有书信,立刻进宫亲自交给炀朝的皇帝,权当送份大礼,让那老皇帝觉得我赋国是真心同他炀朝交好,如此也更有利于我们之后的计划。”
“是,末将即刻出发。”
大理寺卿下了早朝,回府的马车仍在道上慢行,却被一匹疾驰的骏马拦了去路,马上的人直接跳进了车厢。
“老爷,出事了!”
眼见自家女儿的传话小厮脸上满是慌乱,朱延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快说啊!”
“娘娘,娘娘本与皇上同游御花园,那赋国的将军说什么都要觐见皇上,皇上便让总管公公将那将军直接带到到御花园来,那将军一来便将一叠书信呈递给了皇上,皇上看了几张后就一巴掌甩在娘娘脸上,还大骂娘娘,说娘娘真是有位好父亲……”
朱延越听心越凉,神情恍惚地张口自语,“完了……彻底完了……”
“老爷,娘娘让您速速回府收拾细软,带着夫人少爷离开这里,老爷!”
“对…对……赶紧回去,回去……快驾马,快啊!”
吁——
马车才停下,朱延便从车上跳下来,朝前踉跄了几步。
看门的司阍慌张地跑到朱延跟前,又带来了一个噩耗,“老爷,少爷被人打地满身是伤,就剩一口气了!”
气急攻心,朱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传话小厮赶紧上前掐住朱延的人中,将人弄醒了过来。
不到半个时辰,大理寺卿府的后门驶出两辆马车,急匆匆地往城门外驶去。
大理寺卿府被抄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大理寺卿朱延通敌卖国的布告也张贴在榜上,还有朝廷通缉朱延与其嫡子朱渚的告示公文,一并贴了上。
才从睡梦中醒来,前往膳厅用午膳的柳长安便从皇甫端口中得知了此消息。
柳长安未曾想到那赋国大皇子下手如此之快,狗咬狗的好戏没看成,倒是看了一场螳螂捕蝉的大戏,而她这麻雀,也正是捕食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