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袁雯噤声,她看着闫沭,十年过去,当时面对她露出茫然不安的少年已经完全蜕变,沉静冰冷的眼神像冬歇期深蓝色的海。
“闫沭……”袁雯后退两步。
闫沭没有看她,伸手碰了碰周佼的脸,他皱眉,“肿了。”
周佼越过闫沭,看到了袁雯讶异的表情,下意识抓住闫沭的手。
“你们?”
袁雯惊疑不定看着他们。
周佼面对着袁雯,突然想到了徐诏问死后的那个夏天。昔日里唯唯诺诺的母亲,原来只要有了机会,也能成为施暴的那类人。
他失去了一切想要继续交流下去的欲望,“我们的事和你无关。”
“什么无关?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他是徐诏问的儿子,你……”
周佼从闫沭身后出来,冷着脸看着他,与闫沭如出一辙的表情,让袁雯定住。
“我如果不是你的孩子就好了。”
还是这句话,在十年前的每一个日夜,每一次被伤害,每一次徒劳的挣扎后,袁雯轻轻抽泣,是个无用的大人。还是少年的周佼,眼神平静像是一汪死水,他看着袁雯,重复着那句话。
袁雯僵在原处,看着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一点点暗下。门前摔下的阴影逐渐变小,周佼与闫沭的手指交错着,身体紧挨在一起,仿佛是一体的。
“别来找我们了。”周佼这么说着,推开了门。
“嘭”门合上。
袁雯的视线凝固在那门板上,她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
门内,周佼靠在门板上,听着屋外高跟鞋的声响渐远。他低着头,眉间是郁郁寡欢,小声说:“哥哥,抱抱我。”
闫沭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抚摸。
“哭了吗?”闫沭问。
周佼摇头,仰起头,脸上果然一滴泪都没有,他露出笑,重新趴下去,侧头靠在闫沭的胸口,听着起起伏伏的心跳声,他说:“你抱着我,我就不会哭。”
闫沭抱紧了他,周佼只感觉身体被一下子提了起来,双脚离地,被抱到了床上。
闫沭去拿了药膏,是他之前在药店里给周佼买的消炎药,没想到现在还能涂到脸上。乳白色的药膏挤在手指上,闫沭单膝半跪在周佼身前,仰起头伸手在他在肿着巴掌印的地方小心翼翼蹭过。
一阵薄荷味弥漫在鼻尖,周佼低下头,声音细细的,“哥,你心疼吗?”
闫沭的手指停顿,抿了抿嘴,“心疼死了。”
周佼两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嘴亲了亲闫沭的手背。
闫沭给他擦完了药膏,叮嘱他几分钟里不要碰脸。周佼点着头说好,往后一倒蜷在床上,懒洋洋看着闫沭,“你再抱抱我。”
“怎么像个小孩?”闫沭靠过去,坐在他身边。
周佼往他身上靠,小声说:“如果我是女生,我们就能生个孩子了。”
闫沭看了看周佼,见周佼半阖着眼,神态软绵绵的,他伸手揉了揉周佼的头发,轻声说:“你生出来的小孩一定很好看,像你。”
周佼笑了,肩膀轻颤,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闫沭身上,尖尖的下巴往下磕,半张脸埋在他哥的肩窝里,慢吞吞道:“像你也不错,长得帅。”
闫沭笑了笑,展开手臂把周佼整个圈住,他把手放在周佼肚子上,平坦的小腹几乎没什么脂肪。他们两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抱在一块,想着如果真的有小孩后的日子。
周佼说:“我小时候,一直想着要快点长大,长高一些,长壮一些,变得强大一点。”
闫沭侧耳听着,周佼换了个姿势躺在他怀里,衣服摩擦,窸窣几声。周佼轻叹道:“可现在又想着日子能慢点过。”
“为什么?”闫沭问他。
“因为人是见一眼少一眼的。”
“我们天天见。”闫沭亲了亲他的额头,
周佼忍不住笑,说:“你真好。”
“就对你好。”
周佼身体抖了抖,埋头闷声笑着。应该是非常高兴,他凑过去,咬住闫沭的嘴唇。
两片嘴唇碰在一起,吻了会儿,周佼往下挪。
闫沭低头看他,周佼说:“我也要对你好一点。”
闫沭的击剑馆是在十一月份开门的,想开击剑馆的想法,其实已经在他脑袋里筹备了好几年,等真的落实后,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让他应接不暇。击剑馆又离园区比较远,好几天,他忙完后,就直接睡在了那边。
有几次,周佼下了班,就开车去击剑馆。他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场馆关了门,几个员工都走了,就他一个人在里面清点护具。周佼在门外,打了个电话,闫沭出来接他。
外面风大,周佼从车里出来,没穿外套。闫沭拉开门,拉着他冰凉的手,让他快进来。
周佼跟在闫沭身边。闫沭把灯打开,他微微眯起眼。
闫沭问他怎么突然来了,周佼显得有些不高兴,闷闷道:“你都几天没回家了,我想你了啊。”
“最近太忙了。”闫沭也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反正一天到晚,好像有数不完的事情要去处理。他对周佼说:“还得再招几个人。”
闫沭带他去了自己休息的房间,是个小隔间,非常简陋,就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桶吃剩下的方便面。闫沭把那方便面盒丢进垃圾桶里,“中午吃的,吃到一半有点事,就忘了。”
周佼坐在硬板床上,环顾四周,看了几眼后突然说:“我选了个房子,离这里就十来分钟的路。”
闫沭愣了愣,周佼捏了捏他的脸,“不准拒绝,都说了,看一眼少一眼,还总是不回来。”
闫沭的脸都被他捏得变形了,扯开嘴角,圈住他的手问:“已经选好了?”
“找了两个,想先选好再和你说,但怕你生气,还是打算告诉你一声。”
“我不生气,不过房子的钱得我出。”
“你都投了击剑馆了,哪里还有钱。”周佼在闫沭注视中缩了缩脖子,有些怂了,低下头说:“我有钱,那是个二手房,这里的房价也不贵,全款都行。”
“那么有钱?”
“嗯。”周佼点头,“你就让我来出这钱吧,看你住在我买的房子里,我心里才踏实。”
“踏实什么?”闫沭失笑。
“有一种,好像我也付出了一点的感觉。”
闫沭有一种自己成为了周佼全部的错觉。
因为太晚了,他们晚上就没回去。闫沭又去找了一床被子,两个人缩在那张小床上。
十一月份已经是很冷了,周佼缩在闫沭怀里,觉得比自己一个人睡要暖和。
周佼半眯着眼,看着闫沭出神的样子,用手戳了戳他,“在想什么?”
“在想你。”
闫沭想起那个时候的冬天,他们去滑雪,在一个房间里。他为了不和周佼有太多联系,还把枕头放在了床中央。
他和周佼说起这事,周佼迟钝了几秒,慢腾腾笑了,“你还记得啊?”
“都记着。”闫沭说:“这十年里,就靠想你撑着。”
“我也是。”
他靠近闫沭,想象着自己在海中漂泊,闫沭就是托着他的小船。
翌日,周佼从暖烘烘的被子里醒来。闫沭已经起来了,正在换衣服。
晨光泛白,那层光晕里,闫沭身上一些细小的伤口清晰可见。周佼拉着被子,盖在鼻子上,盯着闫沭。
这些疤,周佼之前问过闫沭。刚入狱那几年其实不好过,特别是像他这样的犯人,被教训了很多次,慢慢才算好的。
闫沭套上衣服,转过身来。周佼收回视线,立刻闭上眼。
闫沭走到床边,用手碰了碰他的脸。
“醒了?”
周佼睁开一只眼,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感觉到的。”闫沭把衣服给他,“起来吧,今天周末,待会来馆里的小孩会比较多,先去吃点东西。”
“那么早?我还想再睡一会。”周佼往后倒,被闫沭直接给捞了起来。他没办法,张开手,闫沭笑着把衣服替他套上去。
周佼抖着肩膀笑,脑袋塞在毛衣里的时候,声音闷闷从里头传出来,他说:“哥,我感觉我就像你小孩似的。”
闫沭给他穿好衣服,又蹲在地上,帮他穿袜子穿鞋。他摸摸周佼的脚,小声说:“你要是我小孩就好了,那些委屈,我都不会让你受的。”
周佼觉得喉咙有些干,撇过头,低咳了一声。
成长对于周佼来说,像是一把刀,剐去被恨赋予的腐肉,留下一具崭新的骨头。他一直都想早点长大,可在遇到闫沭后却希望时光别再往前走了。
周佼已经很久没这么早起来了,早上的空气冷冽,他吸了一口,觉得半个肺都要冻住,冷得直哆嗦。
闫沭牵着他的手,好笑的看着他,“怎么那么怕冷?”
周佼吸了吸鼻子,“这才几点啊?”
“七点了,不算早。”
七点还不算早,周佼在心里嘀咕。工作室十点上班,他平时就十点起床,整理一下到公司大概十点半。
闫沭之前就觉得他的作息不规律,按了按他的后背,“别驼背。”
周佼没办法,硬生生挺起腰,他问:“去哪里吃?”
“就前面,有家小吃店味道不错。”
“哪儿呢?”
“在……”闫沭的话还未说完,周佼突然往前一扑。闫沭愣住,他看到眼前黑影闪过,骑车的人收回了手,沾了血的刀尖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像是他碎了的心。
闫沭呆滞,他抱着周佼不断下滑的身体,手碰到周佼的后背,摸到了粘稠温热的鲜血。
周佼疼得直抽气,闫沭紧紧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
周佼的手机掉在地上,闫沭捡起来,沾了血的手按着屏幕,试了很多下,才解开了锁。
闫沭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喜欢的人跌在悬崖里面,茫然无期的未来,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
他按着周佼不断涌出血的伤口,叫着救护车。周围人越来越多,闫沭朝四周看去,又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周佼。
他不停地问自己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佼微微睁开眼,视线被闫沭铺满。
他看着闫沭那么悲伤痛苦的表情,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闫沭身上沾满了血,被人群围着的时候。
救护车很快来到,周佼被送上车,闫沭紧跟着上去。
他满身是血,坐在一旁,浑身颤抖,看着被医护人员做急救的周佼。
带血的手紧握着手机,坚硬的棱角磕着皮肉。忽然,手里的东西震动,闫沭晃过神,慢慢低头,看着来电。
他接通不语,只有略微沉重的呼吸穿过电流。
袁雯的声音响起,低声说:“佼佼,妈妈都和你说了,最近不要和闫沭呆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听话呢?我问过律师,只要闫沭活着,他就能继承徐诏问的财产,我……”
闫沭挂断了电话,他狠狠捏着手机,像是要把那块小小的方块捏碎。
他看着周佼,奄奄一息,流了那么多血的周佼。
就因为这样,所以一直要跟着自己?
闫沭想到周佼那套付出的理论,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在狱中被打的时候没哭,腿伤复发疼到整夜睡不着时没哭的闫沭,在这一刻,眼泪突然怎么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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