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左更
秦军打了胜仗,在营地里热热闹闹的饮酒庆祝。
白起留在自己的大帐中,陪着婷婷。
婷婷似乎很疲倦,她未有重新梳理发髻,也没怎么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床沿,静静的啜饮温热的蜂蜜水。
“要喝点酒提提神吗?军中的高粱酒品质尚可。”白起抚着婷婷的长发,温和的问道。
婷婷摇一摇头。
白起道:“酒量差,怕喝醉?”
婷婷又摇一摇头,轻声道:“味道不佳,我不喜欢。”隔了片刻,她抬眸望向白起,道:“你也别喝。”
白起奇道:“为何?”
婷婷眉心稍蹙,道:“万一你酒后乱性,就麻烦了。”
“哎?”白起愣得一愣,而后两只大手用力的捉住婷婷双肩,郑重其事、又面带笑意的道:“我若要对你乱性,还需借酒壮胆吗?”
婷婷雪腮浮红,睫毛长长的垂下。
她右手拿起自己的宝剑,举到白起鼻前,晃了一晃。
“你这是做甚?恐吓自己的夫君么?”白起笑得开朗,眼神中的柔情仿如和煦的春风、浟湙的湖水。
婷婷未敢抬头与白起对视,低低的道:“哼,我又还没嫁给你。”
白起笑着道:“你急什么?待我们回到咸阳,我就娶你过门。”
婷婷霍的把剑柄架到白起颈边,嗔道:“我没急!”
白起笑容不改,道:“是我急,真的。”说话间,忽然俯首,双唇在婷婷脸上吻了一吻。
婷婷怒道:“你以为我的剑只是摆设吗?你以为我不会削了你吗!”
白起快乐的笑着,不回答。
*
当晚临睡前,婷婷照常摆好了枕头和衾被。
她望着衾被,若有所思:“这被子抱着不够舒服……”灵动的乌眸不禁溜溜瞟向白起。
白起已脱去了厚重的铠甲。
他今晚居然脱了铠甲!
随后他又动手脱衬衣、汗衣!
“喂,你干什么!”婷婷退到床铺最里侧,举着宝剑,惊悚无比的道。
白起笑了一笑,平静的道:“我换身衣服罢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婷婷呼道:“你不会出去换啊!”
白起道:“大雪天,我为何出去换衣服?”
婷婷无言以对,忙用左手捂住双目,道:“那我出去。”
白起即道:“那我追出去。”
婷婷倒吸一口冷气。倘若给诸位将士目睹她被衣衫不整的白起追着满军营狂奔乱跑,这脸还不得丢到齐国去!
“你……你动作快些!”婷婷捂着眼睛催促。
白起淡淡一笑,潇洒的脱下汗衣。
婷婷右手握紧了宝剑。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腿、胳膊、眼皮、嘴唇、经脉、血液、呼吸,都在不停颤抖!两腮又热又胀!
透过指缝,她看到白起裸露的后背。
白起的后背轮廓雄俊,肌肉强健,充满了难以描叙的丰沛劲力,伟岸如秦地巍峨的山岳……
“呸呸!眼贱!”婷婷暗暗自骂。
方要转过头,她忽然瞄见白起右肩胛有一道很长的伤疤,观其颜色,应是多年前的旧伤,但形状狰狞,犹然触目惊心。
“老白,你……受过重伤?”婷婷小声询问。
白起颔首,道:“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我军取得了胜利,我也收够了领功的人头,当我准备回营时,附近一个原已投降的敌兵突然奔来袭击我,我躲闪得不够快,右肩被他的戈钩了一下。”
这本是惊骇痛苦的回忆,可白起谈及此事的语气却平淡出奇,好像是在闲话家常。
“你当时一定流了很多血,很疼,是不是?”婷婷灵动的乌眸怔怔盯着那道伤疤。
白起换好汗衣,再披上一件黑色的新衬衣,道:“我早就忘记了。我唯一记得的,是我当时下了个决心,在战场一定要把敌人彻底歼灭,绝不能给他们任何反扑的机会。”
婷婷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恩,你说的是有道理的……”
不知不觉,她身周恍惚越来越暗,等她回神,白起已坐于她面前,轩伟的身躯挡住了帐中的灯光,纤瘦的她仿佛是被锁在了一团黑影里!
“哎呀你干什么!”婷婷双手斜举宝剑,摆出拔剑出鞘的姿势。
“这是我的床,我今晚要在这里睡觉。”白起回答道。
婷婷道:“哦,那你睡床上,我下去。”
白起斩钉截铁的道:“不许!”
婷婷细眉一竖,宝剑“铮”的一响,道:“你别乱来,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白起道:“你今日在新城外抱了我恁久,刚才又看我换衣服,怎现在却与我像仇人见面一样了?”
婷婷咬了咬红润的嘴唇,道:“总之你别乱来!我的剑法可是很厉害的!”
白起凝视着婷婷,微微一笑,冷静的伸出右手,握住婷婷的宝剑,一把夺下。
“我是在战场出生入死的将军,难道会受你吓唬么?”白起威严又温柔的说道,便将宝剑搁到床下。
婷婷两手空空,心乱如麻,雪白脸颊上布满了艳丽的红霞。
“你……你知道自己是将军就对了!”婷婷颤声道,“你勿要坏了礼法,被手下的将士们讥嘲!”
白起哈哈一笑,攥紧婷婷手腕,道:“全军上下都已知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和我妻子亲密,他们讥嘲得着么?他们敢讥嘲么?”
婷婷语塞,却倔强的高昂起头,灵动的乌眸亮闪闪、湿漉漉的瞪着白起。
她在生气。
她在哭。
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嘤嘤咽咽的声音,她只是安静的流泪。
就像白天她偎在白起怀里时一样。
白起搂着她躺下。
他搂着她一起休息、睡眠,仅此而已。
“其实我还是挺守礼法的。”白起亲了亲婷婷眉心,悠悠的道,“不过,等我们成了亲,无论你怎么瞪我、怎么淌眼泪,我都不会饶过你。”
婷婷迷迷糊糊睡着了,双臂抱着白起,沉沉的睡着了。
*
次日,白起派信使回咸阳呈交战报。秦军暂在新城休整,等候秦王下达指示。
白起与婷婷每天同吃同住、朝夕共处。
白起悉心照拂婷婷,事事周到,并隔三差五亲自下厨、为婷婷烹制膳食,婷婷甚是满意。
但白起若对婷婷过于爱昵,婷婷又会发怒。
一晃两月逾过。一天早晨,婷婷给自己扎了一束高高的马尾辫。
白起笑微微的端详着她,点首道:“婷婷,你这样子很好看。”
婷婷白了他一眼,道:“你是在讽刺我吧?我不擅长扎辫子,梳发髻还凑活。”
白起笑着道:“我是说你的样子好看,又没说你的辫子好看。你若觉得辫子没扎好,我可以帮你扎。”
婷婷扁了扁嘴,扯下发带,道:“不用了,我还是改成发髻好了。”
白起抓住婷婷单薄的肩峰,把她拨到自己身前、背对着自己。
“不,我今天就想看婷婷束马尾辫的模样。”他温和又固执的道,双手抚着婷婷的长发。
“你手大力气大的!准会弄疼我头皮!”婷婷紧张的道。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白起给婷婷束发的时候,婷婷未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那双挥舞可怖兵刃、杀人如麻的大手,在触摸婷婷的长发时,俨然似轻风细雨一般,温存柔和。
“恩,让我好生看看。”白起绕到婷婷面前,仔细打量。
婷婷闭了眼,吁了口气,若是厌烦、嫌弃白起。
“不错,真好看!”白起自顾自的赞美道,旋即在婷婷额头印了一吻。
婷婷陡睁双眼,嗔道:“你怎恁的轻佻!又占我便宜!”
白起微笑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亲你岂非自然之事?”
婷婷气得雪腮通红,立刻伸出双掌,在白起的肩膀和胳膊上一顿乱拍。
白起脸上笑意更盛。
“哟!嫂子在给起哥松展筋骨吗?嫂子和起哥真是恩爱得羡煞旁人呀!”王龁突然眉花眼笑的走进帐来。
婷婷“啊”的一呼,转过脸冲王龁喝道:“什么嫂子什么恩爱!王大哥又浑说了!”同时收回双掌,调整仪容,文雅又英气的昂首玉立。
白起的表情也刹那冰结严肃,道:“王龁,是不是信使回来了?”
王龁抱拳答道:“是也,信使已在帐外。”
白起微微点了点头。
信使带回了秦王的两道御旨,其一是升白起为左更,其二是令白起前往新城以北的伊阙,担任当地秦军之主将,迎战韩国、魏国的联合军队。
“婷婷,我与你的婚期要推迟了。”白起收拾着行装,颇是烦愁的对婷婷道。
婷婷不吭声,也不理睬白起,似乎浑不在意。
“不过,这一仗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白起继续说道,“攻占新城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引韩魏两国出动精锐大军。”
婷婷仍然不吭声。她本身就对打仗、兵法、谋略没有兴趣。
“也许这样也不算是坏事,虽然我们的婚期推迟了,但我可以用一场更大的胜利作为我们成婚的贺礼。”白起的语声中隐约透着几丝兴奋,“婷婷,我向你保证,伊阙之战,将是我军史无前例的辉煌胜绩!”
婷婷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启唇咕哝道:“哪有人用打仗作为成婚贺礼的,多不吉利。”
白起笑微微的捏了捏婷婷雪白的小手,道:“你很在意我们婚事的吉凶?”
婷婷屏住上蹿的火气,灵动的乌眸一瞬不瞬凝视着白起,道:“老白,我虽不通兵事,但我深知打仗是极凶险的死地之事。你既然要娶我,那么你自己可不能有丝毫闪失啊。”
白起深邃的双目倏忽一亮,问道:“你对你的夫君这么没信心?”
婷婷两腮一红,不知如何作答。
白起温和的道:“你在想我先前单骑战韩桓的事情?其实,那次我事先已猜到韩军会在城外设伏,所以我根本不会被韩桓领入圈套。”
婷婷低声道:“也就是韩桓和那些埋伏的韩军胆子小,否则焉能被你吓成那副衰样。”
白起笑道:“新城守军色厉内荏,我当然也是早就知晓的。”
婷婷冷哼道:“行行行,你什么都能洞察到,你料敌如神。”
白起也不谦逊,颔首道:“要每战必捷,当然就得准确判断敌军的质素和行动,然后采取相应的战略战术,一步步将敌军掌控、歼灭。”
婷婷听得云里雾里。
白起将婷婷搂入怀中,柔声道:“婷婷,你相信我,我只会赢,不会输。你安心的跟着我,看我打胜仗,可好?”
这次婷婷没有发怒。
她静静的靠着白起的胸膛,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