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黎明
姜天爱想, 如果后来姜晚栀没有去北城北部的深山里拍戏、没有和宋靳野闹到不再来往的地步，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迈出那一步，只是在这种矛盾又痛苦的情绪中完成自己的最后一部作品。
夏日雪每天都在帮她看文, 觉得很虐心, 但又不断赞叹这是一部好作品，比她之前写的都要好。
直到梳理情节时，她从姜天爱那里得知，她的妹妹和她喜欢的人绝交了。
[她性子就是这样的……有点小任性。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会这样。怎么办呢？情节也要跟着改么？还是按照原先的思路, 让他们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姜天爱有些头疼。
夏日雪恨铁不成钢：[甜甜, 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在想小说情节！！]
姜天爱不明所以, 听她说：[去追啊！！！反正你妹妹进山里拍戏了，他又已经和你妹妹一刀两断了……甜甜，你为什么从来不替自己考虑一下？！]
[……这样好么？]姜天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从来都只会想别人好不好, 可是最有理由自私的人明明是你！]
夏日雪的愤怒仿佛能冲破屏幕。
[那他也不会同意的。]姜天爱失笑。
夏日雪却说：[听我的。]
……
后来姜天爱和夏日雪通着电话, 说不清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只觉得眼眶很湿，心脏好像被整个揪在一起一般疼痛, 给宋靳野发去一条又一条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不耻的消息。
“宋靳野，给你讲一个笑话，我可能18岁之后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再也不会醒来, 意味着再也看不到这样美好的傍晚。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我的人生很快就要结束了。”
“离我18岁还有36天。”
“还有30天。”
“还有……”
……
“这样很恶心吧？”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答案是什么, 却总是寻求安慰似地，找一个偏袒自己的人，等她给予自己一个相反的答案, 来帮助自己自欺欺人。
“为什么？”夏日雪反问，“别人或许不行，但你不试一试，你会后悔的。”
姜天爱明白。
因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没有时间去自我愈合，没有时间去爱上另一个人，没有时间去等待下一次机会，除了这样孤注一掷。
她一边安慰自己这样没有错，一边又在这充满负罪感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可笑又令人欣慰的是，这所有的消极与绝望，最后都是因为和宋靳野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而被治愈的。
姜天爱时常在想，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满足私欲，自得其乐，还是不断把自己变成一个更美好的人，再把这样的美好奉献给他人。
这样以来，在离去的时候，不枉自己活过一遭，也觉得是留下了什么东西的。
在以往的18年里，她严格遵循着第二个选择，像对待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一样，爱护着自己任性的妹妹，也把这样的温柔给予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自私了这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宋靳野同意了。
姜天爱知道，宋靳野之所以答应和自己做表面情侣，是因为自己是姜晚栀的姐姐，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这样的感情是同情，是单纯的陪伴，是因为宋靳野和他喜欢的人走到了尽头，所以愿意对她的姐姐有所怜悯，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烦躁。
这样的感情那么多那么多，唯独和喜欢沾不上边。
可当她知道宋靳野依旧那么喜欢自己的妹妹，知道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她和他一起商量给姜晚栀送些什么东西到山里，和他一起教池明泽如何不露馅时，又感到那么快乐。
“我觉得不要放弃啊。”她跟他说，“我不知道你还这么喜欢我妹妹，我都有点后悔了……但我觉得你不应该放弃。我妹妹就是这样的，有点小任性。她说出来的话她自己都不计后果，因为从小有些缺爱，喜欢和人说一些撇清界限的话，实际想的却是……让别人不要放弃自己，是个有点别扭的小孩。”
她笑了笑：“但她以后一定会长大的。”
沉默半晌，宋靳野说：“你这么爱她。”
姜天爱将碎发捋到耳后，点点头。
他又问：“她也是这样的吗？”
姜天爱想了想，有些说不准：“我不知道。她朋友很多，但可能只会像依赖姐姐一样依赖我。”
与此同时，她好像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这年的6月7日晚，姜天爱没有复习第二天的考试内容，而是把所有片段串联起来，将小说的最终版发给夏日雪。
此时的故事已经和最初版完全不同了。
从最初只从“姐姐”这个角色出发，暗自伤感，到现在铺展开来，成为“姐姐”、“妹妹”和“警官”三个人之间的故事，还加入了悬疑推理元素，成为了一部完整又精彩的小说。
夏日雪震惊了，明白甜栀为什么说她之前的故事是无病呻吟了。
她忽然想起泰戈尔《飞鸟集》里的那句诗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响。
甜栀把她所有的情感都融入在这篇小说里了，无论是对妹妹和自己喜欢的人的祝福，还是对自己所有的挣扎、痛苦、反思与自我拯救的记录。
[你要发表么？]她问她。
[或许在明天，也就是18岁的晚上发表吧！]姜天爱很开心地说，[这个时间对我很有意义。]
[那你会告诉你妹妹吗？]夏日雪继续问。
她清楚，对于甜栀在创作小说的事，她家人一概不知。
姜天爱回答：[如果反响不错，或许对她来说是一件礼物？]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个人那么喜欢她，只要他不放弃，他们应该还会在一起的。也希望她能原谅我。]
夏日雪眸里暗了暗。
她想说，你为什么这么蠢，走到这一步了还在考虑自己的妹妹？
生命中最后的这几天，你到底得到了什么？
一个勉为其难和你做表面情侣、却仍在关心着你妹妹的男人，还是一个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姐姐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还在那里任性和自娱自乐的妹妹？
……
那个晚上，姜天爱却像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从没感觉那么安心过。
她不用吃安眠药也能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无数个宁静的傍晚，她倚在晟铭教学楼走廊的栏杆上，任凭风慢慢地把她面颊两侧的碎发给吹乱。
她专注地看着那个在操场上打球的少年，从金黄的日落到五彩的晚霞。
某个下雨的午后，她撑着伞从寝室往教学楼走，和正要去球馆的他擦身而过。
两把伞无意摩擦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看不见他面庞，只能看见他高挑的身形，轻轻地弯了弯腰，说：“不好意思。”而后飞快走过。
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漫天的雨声里听见那轻飘飘的四个字。
想起小时候，和妹妹一起玩玩具，两人找到一只漂亮的盒子，说要把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都放进去，作为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宝藏。
想起妹妹学走路学得慢，全家人都操心。
她在院里小路的尽头等她，拍着小手，看她磕磕绊绊地迈着小短腿过来，不断重复着自己唯一会发出的一个音节：“……栀，栀栀！”
高中为了保持身材，姜晚栀不得不去晨跑，那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都还没越过地平线。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姜晚栀喘不过气地抱怨：“天为什么还不亮？”
亮了她就可以不跑了。
她在她身边慢慢地走，跟她说：“你跑到那个尽头的时候，就是黎明了。”
而后黎明的光慢慢升起，最后一次亲吻过她的面颊。
18岁前的最后一天，姜天爱和大家一起前往高考考场。
但还没走进大楼，她想也不想地离开了，联系司机回家，在车上给姜晚栀发去最后一条短信：[栀栀，我到考场啦，考试加油！]
大概有很多人给她发消息，所以几分钟后，再不进考场就晚了的时候，姜晚栀才回复她：[收到！]
姜天爱笑了笑。
那一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给姜晚栀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她把它装进那只意义非凡的小盒子里，把它放在自己的书柜上，知道姜晚栀很快就会发现它。
……
无论如何，栀栀，要一直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呀！就像姐姐在的时候一样。
如果想姐姐了，就照一照镜子，冲自己笑一笑。姐姐也很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特别漂亮！
祝你18岁生日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