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滥好人型人格特质观察中心140
男人坐在沙发上,拿着牙线剔牙,含糊不清地回答。
“因为我买了唱片机呀。”
“……那你为什么会买唱片机?不许回答说因为你买了黑胶!”
大叔孩子气地笑起来,似乎为捉弄到她而十分开心。
“好吧好吧,因为黑胶有那种数码录音比不了的温暖,我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不完美,但很生活,也很温柔,Hi-Fi 砸钱就是了,七十年代前的黑胶难寻。”
大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又冷门又娇气,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从黑胶到唱机都是,得给她换唱针配唱头,每天每天琢磨着‘哎呀,我是给她配个 MC 的唱头好呢,还是 MM 的好?’。就这么殚精竭虑的,只为了每天下班回来看她在那里给我转几圈。”
她瞪他,直瞪得她自己都禁不住笑起来。爵士乐钝而浑厚的六个音阶任意抛出,冗杂混合了老男人的俗与雅。
她走上前去,走到他的背后。拥抱他,感受他,融入他。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吧。
“——当我数到三,你会清醒过来。”
白疏睁开双眼。
“用不着数了。”
她十分怀疑每个咨询室都布置得暗藏心机,此时此刻一束金色射灯从她上方打来,使得林薇美的具有一种神圣的宗教意味,令人几乎忍不住想要扑倒在她的足边倾诉,将困顿的欲望和盘托出。
“我看得出你是一个社会道德水平很高的人,选择和一个社会人士交往应该会很纠结吧?”
林薇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优雅将笔记本放置于膝上。
“中年,离异,而且与你有巨大的经济差距,听起来就像是一本小说。”
“还是非常烂俗的那种。”
白疏翻个白眼耸耸肩。
“好吧,那我们先一个一个来。”
她轻笑,拨了拨长发,细茫茫金辉在发丝间轻跃。
“我听方礼雯说,你的主要诉求是——你不想再爱上与你年龄差距很大的男人。换句话来说,你想要获得爱上同龄人的能力。”
“我也知道这不符合人类学。”
她一哂。
“不论男女都在寻找年轻、强壮的个体繁育后代以便改善自己的 DNA 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达到永恒不灭。但我就只喜欢老男人。”
而且更惨的是这么多年来就只喜欢同一个老男人。
“我知道你一定会要我从童年故事说起,我就省了你提问的时间,也省了我还要装作思考一下的表演。对,没错。我童年过得并不怎么开心,我家境不好,父亲不会家暴我们,但基本上没怎么让我感受到过他有什么父爱,他脾气暴躁,情绪不稳定。我从小就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大人每一次发火,对小孩子来说都是天崩地裂的世界末日。小时候我挺坏的,霸凌过班里和我意见不同的小女孩,偷过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还说谎成性。”
“当年本科会选心理学也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心理有问题。我没有安全感,就用手段和外貌去获得安全感。我要每个人要么爱我,要么怕我。其实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色厉内荏,怕事情又落得和小时候一样,与其让我去如履薄冰看人脸色,不如让别人来仰我鼻息。”
林薇透过修长的睫毛看着她,眼眸如吸人魂魄的一湖深潭。白疏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像是临水自鉴,把自己的能力移植在另一个人身上,以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她如何使用这种魔力去动人心弦。
“你把自己分析的很透彻。”
“透彻有什么用?透彻也改变不了我的怪异。”
白疏开始玩起戴在腕上的一块手表,小巧的表面,经年历久的皮质表带,她喜欢一切老旧的东西。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降下这该死的道德水平,做一个真正只爱钱财的甜心女儿。用服务业的态度去热情服务于他,至少我还能赚个衣食无忧不是吗?不过在这一点上也许你可以教教我,你的道德水平可是波动的非常灵活。”
“说的很对,道德边界设定的太死的人会活得很累,就像你一样。”
林薇面不改色受下了她为京余的反击,甚至声音越发和煦温柔。
“不过你口中的‘他’是有指定人选的吗?”
白疏没料到她会如此准确地抓住这个飞闪而过的字,犹豫一下。
“是,就称他为罗切斯特先生吧。”
“这么说来,你是喜欢简爱?”
林薇玩味了一小会儿。
“你对他应该是有感情的吧?否则也不会用喜欢的文学作品男主角来命名他。”
“不,这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应该被关进塔楼里的疯老婆。”
林心理师低头笑起来,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判断。
“你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会选择和他分开呢?”
“……”
白疏选择沉默。
“你们如果相爱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在乎降不降下什么道德水准呢?奸夫淫妇也好,伉俪情深也罢,只不过是名头,感情的实质内容又没有变。”
白疏还是沉默。
“你只要回到他的身边就可以继续享受丰厚的物质基础,更不需要再忍受失恋的折磨。难道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我只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心爱我。”
她垂下头。
“一个月之前我就知道他买了一枚很贵的戒指,我……以为他会向我求婚,也制造了场合给过他求婚的机会。但直到后来,我和他说我想申请去亚特兰大灵长类实验室交换半年。当时他在出差,听了这才慌了,就算在机场当即再重新再买一枚戒指都要飞回来向我求婚。我觉得……我就像后面那枚戒指一样,只是一个被需求的道具。他也许只是想把我拴在家里,一点也不懂尊重我也有学术梦想。”
以后她就不再是白疏,不再是白博,而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乔太太。
一个微笑的行走花瓶,出入酒会与贵妇团中,加入满脑子只有爱马仕的高级居委会,从此以后明争暗斗,家长里短。
嫁给一个人就是放弃了自己的一部分身份。
她凄风苦雨地抬头,瞥见坐在对面的林薇竟一脸忍俊不禁。
注意到白疏的目光,她也只好收敛些许,重正容色。
“咳,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之前果然没有说错,我的确是最能理解你的那个。”
“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们是一种人。”
她想了想合上手中的记录本。
“你没发现你也很喜欢角色投射吗?”
林薇遥远地望着她,甚至带着些许慈悲。
“你是简爱,是挣扎在真爱和物质符号、社会舆论中的穷苦女教师。他是罗切斯特先生,富有但粗糙,有一个疯老婆的婚约在前,拉你无端入局成为第三者。但你是真的爱他,所以现在你又想给自己换个角色,最好没有真心,只想要往上层阶级攀爬。你我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毁灭自己创造的角色,但你把自己投射出去再毁灭你自己。”
“你想说我是文艺女青年综合症?”
“不,你比这要复杂——你是一个安全感黑洞。”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父亲喜怒不定,阴晴难测,等于你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焦虑中。你学会了要生存就要随时洞察他人的情绪波动,幼年时无力无助的你只能讨好,讨好权威,讨好父亲。但随着你的成长,你力量的积蓄,你学会了先发制人。你要把这种不安全感扩散给别人,而不是他人来践踏你。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喜欢上你的罗切斯特先生,显然,只有他能够包容你的脾气和任性。”
“——你一直在渴望在寻找的那种无条件的包容,就是像迟到了的父爱。所以你成了一个黑洞,会设置游戏和障碍要他无时无刻不去证明自己会永远爱你,一面持续吸纳大量的安全感,但又永远不得满足。”
白疏被刺痛,忍不住往后退去,脸上却绽开生冷笑意。
“你又懂我了,你又知道了,你该不会告诉你刚刚催眠我之后看穿我的思想了吧?!”
“我用不着催眠你,开始时要求你闭上眼睛只不过是让你放松心情。”
林薇丝毫不为她的尖锐所动。
“你反驳我没关系,那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白疏回以看神经病人的目光。
“我看不出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
心理系亦正亦邪的第一美人站起来向她走来。
“到底是因为你爱我并想和我在一起才向我求婚,还是你想和我在一起才向我求婚?你不就是在复杂化同一个问题吗?——你究竟爱不爱我。关于你,人类系系花的故事我也早有耳闻,你和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三年,忍受了无数流言蜚语三年,到现在,到今天你还是无法确定他爱不爱你?你不是一个安全感黑洞是什么?”
“你一直一直在纠结着这种毫无意义的逻辑问题,但你没有发现吗?不论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的鸡都不会比别人多出一条腿。而你爱着罗切斯特先生,无论如何,最理想的结局都是你们从此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白疏仰望着近在眼前的她,心理防御如同潮水般退去。
在这段关系之中,脆弱又惶恐不安的灵魂设立边界,扮演角色。拜金女使她获得掌控感,他是无良的是无情的是不可追思的资本家,一朝轰轰烈烈后银货两讫,她也不会不该不再想念他。
老乔呢?他是否进入角色,笑眯眯陪她过家家。
所有爱作的灵魂都是在背负着荆棘冠前行。他们伤人又伤己,昂首挺胸故作高傲,但其实动辄被扎得鲜血淋漓。
要终止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摘下荆棘王冠,拔除尖刺,制造出自给自足的安全感。
而这种安全感不是收入有多么丰厚,并非皮囊有多么靓丽,而是——无论他人如何待我,我都爱我自己真实的面目。
向童年的那个暴君划清界限,不再做那个惶恐的孩子,不再从他人身上获得力量。
白疏闭上眼睛。
“小的时候,我会把被我父亲毁掉的东西拿去做一个小小地仪式,把他们烧掉,然后埋在土里。烧掉它们使我有掌控感,使我能够为那个惊恐角落里的小女孩找到借口,这是我自己主动选择毁掉的,与父亲无关。现在想来……我其实也一直都在有意无意间中破坏与他的关系,我似乎总有一种悲观的感觉,认为不得善终的感情,不如由我来了断。”
清泪落下。
“是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是我不够爱我自己在先,就假定他也只是玩玩而已。”
模糊朦胧中,一方白色跃入视线。白疏接过林薇递来的纸巾,轻轻拭泪。
“那你呢?你能告诉我接下这个 case 的个人目的吗?”
“是因为你和京余都会如此强烈的爱一个人,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林薇微微侧过脸。
“你虽然敏感、多疑、安全感黑洞,但你从未质疑过自己对罗切斯特先生的爱。而我还在学着分辨到底是想要得到他,还是爱上了他。”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但我也想向他证明,我正在一点一点去领悟什么是真正的爱。比如来治好你,比如支持你做出要不要去亚特兰大的决定。”
“你说的他是……”
“是程明。他是心理系唯一一个申请者,如果你也会去亚特兰大,那么你们在美国的半年里应该会经常见面。”
说到这里林薇露出一抹温柔又悲哀的笑容。
“要是摆在以前,我会不择手段地阻止你去。因为你是一个变数,你有可能会成为我得到他的障碍,但现在我要向他证明我已经放弃了操纵。”
“可程明不是出柜加入 LGBT 了吗…”
林薇勾唇。
“那封邮件是我发给你的,现在半个心理系都以为他是 gay。但后来被他发现了,我以后不能再这么干了。”
“……”
好吧,这女人可真够狠的。也许每个人都在与自己的心理弱点不断斗争,她要试图打破不安感的怪圈,而林薇在控制驯服那头叫做占有欲的野兽。
“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
白疏起身与她握手。心理系第一美人与人类系第一美人的战场交叠,她们远谈不上朋友,但也并非敌人,各自背负着原生家庭中带来的遗憾,在生活之中慢慢修行。
第一次咨询结束,林薇回到校内心理支持部门继续值班,白疏则走出咨询室,拿出手机打电话。
“谢谢你给我介绍了这么好的心理师。”
另一头传来京余的声音。
“太好了,你觉得好就好行!我还担心你会不习惯礼雯呢,我觉得吧,找心理师就像是找灵魂伴侣,可能这个人不一定是各方面都最优秀的,但一定要是最合适你的。”
“是啊,的确是要最合适自己的。”
白疏把淡淡笑意融入声音里送过去,正想再聊两句咨询体验,而京余却快速转换了话题。
“但你看到论坛里最新的帖子了吗?!”
是她调成飞行模式远离人间烟火的这一小时里江湖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表示不知,京余来不及解释急急道
“那先快点来 1006 吧!”
第194章 1006是一个卸下包袱的地方,进入这里之后每个人就不再有实体,而只有灵魂。
京余与大河博士找曲歌谈完之后,论坛上讨论内衣贼的帖子不减反增。只因一个新的帖子破土而出,立刻占领实时热度头条。
「什么类型的女生最容易被内衣贼盯上」
帖子里细数了历年来南大内衣被窃事件,最后楼主以直男癌到令人发指的腔调得出结论——会被内衣贼偷的女生大多喜欢穿性感的成套内衣裤,不光穿在身上是勾引男性,洗完了不知廉耻地晾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脸抱怨被偷?被偷了就应该乖乖反省,还闹得人尽皆知简直就是在侮辱南大的名誉。
最过分的是这张帖子还晒出了一张照片,环境是在学校的某次文艺汇演中女生们正在候场,不只是谁偷拍的特写,只见有一个女生轻薄的舞裙下隐隐约约露出红色的内裤轮廓。
曲歌所在的绿洲组织迅速做出反击,绿洲成员们有的在这条帖下排列阵型反击,有的新开一帖与他唱对台。但可惜这些反击都没能压过将这件事引爆了的原帖,一群沙文男纷纷站队,女生们也慷慨激昂,校园论坛眼看就要成为男女权会战之地,比微博还要热闹。
曲歌用愤怒到近乎爆炸的声音在语音中咆哮道
“这个偷拍的无耻混蛋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认为这个直男癌帖子的发帖人因为看见自己的名字在那篇嫌疑人名单上所以才狗急跳墙反泼脏水,所以决定坚决不撤那篇名单,她已经在带着人收集证据,准备把那些猥琐男们干过的鸟事全都举报给院办。
这样的情况都快要把京余给逼疯了,只见她苦着一张小笼包脸不住求徐延。
“你能不能帮我找管理论坛的老师把那篇帖子撤下来啊?不论如何那个被贴在帖子里的小姑娘是无辜的啊。”
徐延挠着头想了想。
“南大论坛一向都是主张言论自由,不过行吧,我去问。”
京余的小笼包脸这才稍稍舒展一些,长长叹了口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内衣贼才应该是全民公敌啊。”
“要我说,那些帮内衣贼说话的也都不是好东西。”
刚到的白疏还在处于收集信息加入讨论的阶段,刷着论坛一双秀眉紧紧皱起。
“要女生们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不偷别人的内裤就偷你的内裤?这和我强奸你因为你穿的太暴露有什么区别?!要我说机院就应该立即查出他们的注册信息,马上作为潜在强奸犯开除!”
虚拟世界之中那些无关紧要的戾气被无限放大,谁知道那些开小号评论完“女的穿丁字裤就是等着被猥亵”的男生是不是一转头就切换了界面继续舔狗似的讨好女友呢?只不过这样的双面性实在使人细思极恐,那些为了迎合社交中的政治正确而不得不装作拥护的人们,到了网络上便是另一副肆意宣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