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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看着火势之大,便从柜子里拿出两条毛巾,用水淋湿,“茶茶,快捂住!我们想办法冲出去!”
火势实在太大了,门口爬满了火苗,熯天炽地的火苗将他们包围,头顶不断有带着火星子的房梁砸下来,爷爷拉着茶茶退到角落。
“爷爷,我们出不去了……”整座房子都在披着火衣,很快他们也将被吞噬。
爷爷看着越烧越大的火势,眼神微沉,透过爬着小火苗的窗台往外望去。与屋里面的炽热并不同,窗外是一片冰天雪地。
爷爷拧了拧眉,呼出一口气,突然将茶茶抱起,茶茶因突然的失重感下意识的搂紧了怀里的东西,“爷爷……你要做什么?”
爷爷看着窗台的火苗还不旺盛,如果将茶茶扔出去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爷爷低头,“茶茶,好好活下去!”
还没等茶茶来得及说什么,腰上一股大力带着火苗的炽热将她用力扔出去,薄薄的睡衣蹭过窗台的火苗,留下滚烫的温度,随后她狠狠地摔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
身后窗台后面窗口爷爷的声音:“茶茶,走!快走!像山茶花一样努力活下去!”
“爷爷!”茶茶爬起来,看到火苗窜上来,阻隔了她和爷爷,她看到火蛇爬上了爷爷的脚,爷爷在火光中冲着她微笑,带着无数慈爱与释怀。
“爷爷!不要丢下茶茶一个人……茶茶会找不到家的……”茶茶连跑带爬的冲着房子走去,一靠近,火的温度要将她的皮肤碳烤了一样。
“砰——”火势过大发生了爆炸,茶茶被震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冰冷的雪上。
昏迷前,她看到天空下起了雪,无数的雪花飘下来,然后在大火侵蚀中蒸发。
茶茶缓缓闭上眼,眼角滚烫的泪掉下来,融化了她身下的雪花。
山茶啊,请不要烧掉它,它是圣洁的主啊,带着纯洁与美好盛开在雪地里。
这么干净的地方,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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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儿!这是我的姝儿!”意识混沌时,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起。是谁,她已然没有心思在探究了。
她只知道,对她那样好的爷爷,随着那满山的茶花,葬送在了火海里。
那样善良的爷爷啊,就连死,也有满山的茶花相送。
而她什么都没有了。
-
“伤员强势很严重,需要送到设施齐全的医院里抢救!”
“满杜,快,我们快点回去,我的姝儿她不能有事!她还这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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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躺在柔软的病床上,看着周遭有许多人将她围住,一个看起来特别漂亮的女人红着眼眶的握着她的手,耳朵尽是一些呜呜的鸣声,只能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嘴巴在说些什么。
茶茶疲惫将脑袋扭到一旁去,闭上眼睛,阻隔外界的一切。
一个坚硬的东西在磕着她掌心的肉,她知道,那是煦的袖扣。
她知道,煦从未离开她。他保佑她在那场涂炭的大火中活了下来。
她是幸存者,也是不幸者。
‘茶茶,走!快走!像山茶花一样努力活下去!’
她知道,她现在身上背负着的担子很重,她需要带着爷爷和那满山的茶花好好活下去。
活着,从始至终都是她的奢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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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儿,等我们回了上海,妈妈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沈如秋拉着茶茶的手,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她手腕上的那条手链。
茶茶眼底似是一汪平静的泉水,无波无澜,眼底没光,也没了征途。
茶茶似是想到了什么,掀开被子要寻找什么,沈如秋担心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救回来的,伤口一动又裂开了。
“姝儿你在找什么?妈妈帮你找。”
茶茶没理她,独自的翻找着。
沈如秋“啊”了声,起身,从桌上将那本日记拿给她,“你在这个是吗?”
茶茶瞧见那本日记,猛的将日记夺过来,如若珍宝的搂在怀里。
“这本日记本对你来说很重要呢,要手术时还紧紧抱着,我们拉都不开。”
沈如秋还在一旁叨叨絮絮的说着话,而茶茶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呜呜的鸣声越来越大声,眼底汇聚了晶莹的泪水,一个劲的往下砸。
她打开日记本,纸页间夹着那朵干花,是白山茶啊。
山茶啊,请你不要离开,拉图的山上需要你,茶茶需要你填补那颗空灵的心啊。
那片荒芜的山上,此时一定很糟糕吧?
沈如秋瞧见茶茶不说话,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砸,不清楚是哪里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抽了纸张帮她擦眼泪,一个劲的道歉。
茶茶抱着日记无声的哭了起来,她的嗓子因为在那场大火里吸了太多的浓烟,现在哑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喜欢哭泣,因为哭不能填饱肚子,这俗世也不会放过你。
而这一次,请允许她哭个够吧。
哭干了泪,她就好好生活。
-
一个星期后,茶茶坐上了飞机飞往上海,成了唐家最小的小公主。
沈如秋牵着她的手,“姝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沈如秋蹲下身子和她平行,慈爱的揉了揉她的卷发,“姝儿,你的名字叫做唐姝妮。”
沈如秋拉起她的手,手腕上的手链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瞧,你的手链上刻着呢。”
“不,我叫茶茶,这是爷爷给我取的名字。”茶茶面无表情的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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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将手腕从她掌心抽回,显然,对于眼前突如其来的母亲,还不如她手腕上的手链来得亲切。
毕竟是她戴了八年的东西。
“……”沈如秋脸上的有一丝龟裂,但最终也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宠溺的笑了笑。
茶茶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她有宽敞精致的粉色公主房,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和发卡,她还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所谓的哥哥。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同她有着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在这里,她不再是另类。
只是——
发卡上的钻石再多,她独爱在拉图用几个野果换来粉色发卡;公主房再精致,也没有爷爷的木屋温馨;她跟他们相同,又和他们不同。
“姝儿,到了这里要说汉语,妈妈请了一个老师来教你,”沈如秋向她介绍着身后的老师,“这是你的汉语老师霍蓉。”
茶茶生活在美国,说的都是英文,若不是沈如秋英文还过得去,都不知道要怎么交流。
霍蓉是个年轻的女人,带着细框眼镜的眼睛不似威廉老师那样威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茶茶。”
“嗯……听着像是中文名呢,那你的英文名叫什么?”
茶茶抿了抿唇,谨慎的盯着霍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答道:“Diamond.”
“Diamond……你真像钻石一样漂亮。”霍蓉牵着她的手,将她往房里带,“你喜欢汉语吗?”
“不知道。”
“我想你会喜欢的。”
唐西霖从冬令营回来的时候,就被告知失踪的妹妹回来了。
去了一个月冬令营,啥也没有,倒是突然多了一个妹妹,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看到一头羊毛卷的茶茶穿着棉白色的睡衣,住在他隔壁,光着脚丫手指揪着衣摆,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他唐西霖的妹妹。
“哥……哥哥。”茶茶学了一个月的汉语,基本的口语已经都会了。
沈如秋笑着将茶茶介绍给唐西霖,“霖儿,这是你妹妹,唐姝妮。”
“我叫茶茶。”她昂起头认真的纠正道。
沈如秋只是笑了笑,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顶。
“……”
茶茶低头抿了抿唇,每次面对于这样的纠正,他们都只是笑笑。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都怀疑自己到底该叫什么。
唐姝妮没有Diamond好听,更没有茶茶好听。
“我才不需要妹妹。”唐西霖冷漠的转身回房,关门声展示着他的抵抗。
沈如秋瞪着面前的房门,“这孩子!”
随后又忍不住弯腰去安抚茶茶,“姝儿,没关系,你哥哥不坏的,只是妹妹突然被找回来他还不适应呢。记得你丢的那会儿,他才四岁,当时可把他给哭的……”
茶茶抿着唇,淡淡的垂眸,不语。
霍蓉每天都过来给她上课,唐满杜和沈如秋每天都换着法儿的哄她开心,哥哥还是一副不待见的模样。
就这样吧,这样就够了。
茶茶将日记放回枕下,躺在床上,侧头透过开着的窗户往外望。
没有山也没有山茶,只有一座座高楼大厦。
一点儿也不好。
茶茶手指放在胸前挂着的项链上,她将那枚袖扣用一条细细的银链固定好,戴在脖子上。
煦说过,会回来找她,就一定会来找她。
在煦不在的时候,她要听煦的话,和他一起努力,等她羽翼丰满,拥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好好活着,她就和煦一起回拉图,将那片荒芜的山上再次种满山茶。
就先这样吧。
茶茶收回目光,闭上眼睛睡去,眼角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流下来,没入发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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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秋生怕茶茶一个人在这里孤独,毕竟不是在身边长大的,突然被告知自己是她的父母,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是个人都不会轻易接受的。
可茶茶越是安静乖巧,她心底就越自责愧疚。
于是她将她打扮得像公主一样,带她参加各种名媛聚会,希望她能在这里找到朋友。
她知道她并不快乐,她给得了她所有能用金钱买到的东西,但唯独给不了她在拉图时的快乐和自在。
茶茶穿着白纱裙,长卷发上戴着一个漂亮的皇冠,脚下踩着粉色的小皮鞋,像是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出现大家的视野里。
她遗传了沈如秋和唐满杜的美貌,与生俱来公主一般的气质,那是从骨子里就散发出来的。这样的人,注定发光发热,万丈光芒。
所有的名媛小姐都被她比下去,那双水眸就算此时黯淡无光,也掩盖不了它的美。
茶茶被所有人注视着,有些不自在的揪着纱裙,沈如秋牵着她的手,笑着告诉所有人她是唐家的小公主时,所有人都错愕。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关于唐家小公主失踪的事情,只有唐家内部人知道。
都知道唐家有个小公主,但是没有人见到过,如今一见还真是一鸣惊人啊。
“姝儿,妈妈给你安排了学校,过两天你就要去上学了,那所学校里都是和你一样的名媛,我今天带你来先熟悉一下。”茶茶八岁了,早该是上学的年纪了。
沈如秋怕她在茶茶不自在,便将她和年龄相仿的名媛们放在一起,和贵太太们去喝下午茶了。
“你就是那个唐家最小的小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穿着一身香槟色西洋裙的一个名媛拿着金丝团扇放在鼻尖,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其他的名媛也凑过来,“不会真像传闻说的那样,是个哑巴被唐家人嫌弃送到乡下生活的吧?”
周遭尖锐刺耳的讨论声一下一下的砸在她那颗幼小的自尊心上,茶茶垂眸抿着唇,不言语。
这样的传闻,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见,她唐家的时候,那些佣人们总是围在角落里偷偷的看着她在讨论着。
他们的目光像现在这群名媛一样,带着毒牙的尖刺,侵入她的眼底。可又会在沈如秋他们在时变得唯唯诺诺。
这样的眼神,她在和那个疯女人生活的时候也感受过。只是他们从不隐藏。
“哎呀,看她的样子,哪像一个名媛呀!我看她行为粗俗,连名媛礼仪都不会,倒还真像个乡下人!”
名媛们接捂嘴笑了起来,在她们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比她们还要漂亮耀眼的人,自然有危机感,心生厌恶。
周遭的嘲笑和羞辱像是将她扒光了一样,让她抬不起头来,茶茶抬头狠狠了一眼说话的那人,将头上的皇冠摘下,狠狠的朝她脸上砸去!
“啊啊啊——”
惨叫声和惊呼声传遍整个大厅,头顶的水晶灯都震摇了摇,茶茶扭头冲出门外,身后的兵荒马乱被她抛在身后。
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每跑一步,都有眼泪不断滚落下来。
她一点都不开心。
她过得很压抑,这里和拉图完全不一样。
没有山茶也没环山围绕,她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听到身后沈如秋焦急担心的声音,她知道她在找她,只是,她真的不想回去了。
茶茶躲在花坛后面,抱着膝小声的哭了起来。
不能太大声,他们会听见的。
她一定小声的哭。
不让任何一个人听见。
那么大的一团悲伤啊,那颗鲜活的心脏在那场大火里,随着爷爷和那满山的茶花一同葬送在了拉图。
爷爷,你能看到的对不对?你来茶茶走吧,茶茶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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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上学那天,全家人都来送她去学校,沈如秋和唐满杜特地交代了校长特别关照,再由唐西霖送她亲自去新教室。
唐西霖不满的抗议,但在唐满杜警告的眼神下,将书包搭在肩上一甩,冲冲的往门外走去。
茶茶提着书包小心的跟在身后,沈如秋还在后面叮嘱要照顾好她。
唐西霖比她高出一个头,腿也比她长,没有特地顾及到她,等他侧头时,身后哪还有人?
唐西霖微靠在走廊上,手指搭在栏杆上不耐烦的轻点着,紧皱着眉头看着茶茶提着一个书包小跑上来,唐西霖不耐烦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没好气的抢过她的书包,“一个书包能有多重?慢得像只乌龟一样。”
唐西霖提着两个书包在前面走着,茶茶楞楞的在原地看着他。
“杵在那干嘛?你不上课我还要上课!”
茶茶“哦哦”了两声连忙小跑的跟上,当唐西霖送茶茶到教室的时候,正在上课,茶茶往里面望去,看到了那天在场的几个名媛,其中一个人头上还缠着纱布。
那天沈如秋了解情况也是当场翻脸,那些人不敢得罪唐家,不情愿的给她道过谦后就走了。
而此刻她们看她的眼神更是狠毒,像是要活生生扒了她的皮一样。
唐家的小公主要来上学这在他们当中也是早就传开了的,对此他们是议论了好久,这会儿见到真人多少还是有些鄙夷。
在他们这样身世显赫的豪门里,多少是有点瞧不起乡下人的,哪怕她是上海第二大豪门的千金小姐。
茶茶当然也感受到他们的故意排挤,也不在意,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盯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发呆。
那几个名媛则围在一起狠狠地在瞪着她,那天的屈辱她们可还记着呢!
茶茶回到了家后,唐满杜和沈如秋就紧张问在学校的状况,茶茶捻眸,低声道:“还好。”
说这话时,外面的天打起了一道响亮的雷,外面的雷照亮了茶茶的脸,雷雨交加,是暴风雨的前奏。
沈如秋低头看着茶茶,一张小脸上没什么情绪,听不出话里是真是假。
最终,沈如秋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姝儿开心就好。”
沈如秋安排了厨房捣鼓了一桌子菜,美名其曰是要为茶茶庆祝上学了。
虽然茶茶不知道为什么要庆祝,但是跟着吃就没错了。
茶茶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想起霍蓉教她的一首诗,玉盘珍羞直万钱……
她一点也没有“停杯投箸不能食”的觉悟,从小她就知道,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了。
她必须好好活着。
茶茶看着桌上的一盘红彤彤的东西,许是没见过,觉得新奇,吃了不少。
沈如秋见她爱吃,便笑着将她的喜好记下,“这是法国进口的鱼子酱,姝儿喜欢就多吃点。”
唐西霖在一旁嗤之以鼻,白了她一眼,低头挖了一口饭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