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还需要容忍吗?
再忍这人生不跟白活了似的!
于是唐幸冷哼着蹲下身去, 朝着那张可憎的面皮便解气地飞去一个巴掌。而这道清脆的耳光,也像是正式划开了今夜这场闹剧的序曲。
“江卿卿,从前一直懒得给你教训。你倒好,给脸不要脸, 在我面前也敢无法无天了是吧?”
“你敢打我?”江卿卿微颤着手地捂着脸, 似是不敢相信唐幸竟会对自己动真格, “你居然为了这么个下等人打我!”
唐幸不再假手于人,直接自己上手, 狠狠地掏出了江卿卿卷藏在袖子里的文件。随即她站起身来定睛一看, 果然是巴南区的那份土地招标文书。
“我劝你嘴巴今后给我放干净一点,不然就算在张茂兵面前我也敢打你。毕竟从前我生气的时候,连他也照样打。”
江卿卿正想回嘴,却不想一不留神, 手心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出了道口子。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 使她变得更加气急败坏。眼看着唐幸软硬不吃, 奚落无望,她便将目光投在了那个令唐幸颇为在意的男人身上。
“……小白脸,你就是梅婧的男朋友, 是吧?”
“江卿卿, 你再敢叫他一句小白脸试试?!”
唐幸瞬间暴怒。
然而夜生却凝着眉, 拦住了她本欲扇落的第二个巴掌。
“对,我是。”
夜生垂眸定定地答道,仿佛预感到她有什么话要说。
“哎哟,那你可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江卿卿撑着膝盖爬起身,理了理摔乱的头发,继而满脸讥笑道,“毕竟当年要是没有我让她从队伍里卷铺盖走人, 她现在身边躺着的,大概就是第二个类似老张一样的厉害角色,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是你了!”
江卿卿的话仿佛是一道乍亮于天际的闪电。
也正是这一句举出惊人的发言,彻底剥夺了夜生今晚做一个旁观者的资格。
随即他紧绷着下颔,低哑声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那时候去亚特兰大的名额不够了,你说说,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江卿卿原本生得柔婉的眼角眉梢,此刻布满了与面相格格不入的阴冷笑意,“可怜那个傻子,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刻苦摸黑训练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才伤到了韧带!真是好笑,果然蠢货就是蠢货,就算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尖锐的回音响彻于挑高客厅的上空。
尽管并不是自己直接认识的人,但那女孩在夜生心底的分量唐幸却是掂得清楚。在这一刻,她的心不免也跟着牵动了起来,更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女人在十几岁时就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于是唐幸连忙转头望向夜生。
却只见他眼尾飘红,喘息起伏,像是想要极力抑制着心底澎湃翻滚着的怒意。
“她从小亲情缺失,背井离乡,你有什么资格就这么毁灭她的梦想……”
“行了,别一个个都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批判我。没有我,人家指不准现在都是个大名鼎鼎的体育明星了?哪还会沦落到跟着你这条唐幸的走狗?”江卿卿终于在这段病态宣泄中寻找到了些许自信的快-感,“小白脸,别气啦!或许啊,你该好好磕个头谢谢我这个恩人才对!”
夜生一时愤恨得无力反驳。
没错,即使句句逆耳,但江卿卿嘴中残忍的预设是真实的。要是没有那场意外退役,他和小玫瑰的社会地位悬殊,或许压根不会相遇,更别提相知相爱。可是即便如此,江卿卿对小玫瑰的生理与心理的伤害也是真的,她用她那妒忌与卑劣的手段,彻底葬送了小玫瑰曾经的理想职业生涯。
胸腔中的怒火灼灼燃烧,像是高浓度的烧酒穿透了肺,辣得生疼,就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了起来。夜生凝着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年纪轻轻的姑娘心底竟能那么坏。
眼见夜生神色悲戚,眼角眉梢都有着猝不及防的错愕,而唐幸的目光则紧张地随着他而牵动。江卿卿的心底冒出一丝凌虐的快感,继而洋洋得意道,“怎么,气得说不出话了?知道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吧?”
唐幸悄无声息的、类如安抚般地拍了拍夜生挺直的背脊,随即她一个利落回身,再度走到了咄咄逼人的江卿卿对面。
“江卿卿,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单纯的蠢,没想到你竟然又蠢又坏。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好比的?人家年轻男女情投意合,相亲相爱,今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而你却只能像株丝萝一样依附着一个和你爹一样大的男人,这辈子装乖卖好、伏低做小!就算想要再出息点,你也只能复制我的路,可惜我已经走在你前面太多太多,你就算妒忌得全身生脓长疮,也再没有追赶上我的可能了!”
生来骄纵的江卿卿到底是没能沉住气。
此时此刻,她那修得尖尖的指甲陷入皮肉里,气得连牙齿都有些打颤。
“我怎么会和你一样?我当然和你不一样!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快满三个月了,有了孩子就有了依靠,我手里可握着比你更有价值的筹码!”
把男人的前妻当作假想敌,再把自己的子宫当作工具,继而渴望用一个可怜的小生命来谋得话语权……可真是个十足愚蠢的女人,唐幸在心底慨叹着,眼神中亦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张茂兵找了你,下半辈子可真是有福了。”
“那是当然,他可宝贝着我呢,所以你们今天对我做的这些事,回头他是绝对会来替我出气的!”
“哎呀,原来给老男人生个孩子,就让你这么有成就感啊?”唐幸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还真是一朵奇葩,我从前厌弃什么,如今就都统统有你来争抢着做,你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你装什么装,明明你心里嫉妒我都嫉妒得不行了吧?”
……
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明嘲暗讽,夜生只觉得聒噪难言。
小玫瑰,他的小玫瑰从前竟然受过这样天大的委屈,并且至今仍被瞒在鼓里,自怨自艾。而他却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这里,任凭心中怒火满腔,却什么都没法给她做。
退役的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他记得她曾在几次噩梦惊醒时倾诉过,因为匮乏自信与安全感,从前在队伍里受训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格外刻苦训练,是整幢楼中最早起也最晚睡的,日日争分又夺秒,一刻也不忍心浪费。
曾以为的天灾在一夕之间变成人祸。
那么这些年来身体所承受的重担,又怎么可能被轻轻松松的三言两语一笔带过?
争执声越来越响,夜生的心却越来越孤寂。
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穿过树影,可以遥望到背后灰蒙蒙的天空。远处似乎有一群乌鸦飞过,留下了难听的鸣啼,他想自己真的应该赶快离开这里,若是今日没来这一趟,他的心内就不会落下这个无法消弭的郁结。
纷乱的思绪被最终被一声尖叫所惊醒。
衣饰凌乱的唐姐和江卿卿手里紧攥着那份文书的两端,二人一来一去,已经僵持到了楼梯口,颇有着要争一番你死我活的架势。
夜生压根没有多想,上去便是一个使力,狠狠地拽过了原本就属于唐姐的文件。
然而世界却在下一秒起天旋地转。
穿着米色小羊皮鞋的江卿卿一时脱力,没有站稳脚跟,进而惯性地向后倒退,一脚踏空,厉声惊叫着地翻滚下了旋转楼梯。须臾之间,那个趾高气昂的身躯像是一个弹性十足的圆球,根本刹不住车,只能一层又一层地向下滚落。
高档的皮料在澄黄的灯光下散发着盈润的光泽。
那双近新的米色皮鞋一只落在了中间段楼梯上,另一只骨碌碌地跌到了楼底。而江卿卿更是正面朝下地伏倒在了一楼大厅,再没了声响。
饶是见过无数风浪的唐幸,在这一刻也彻底唇色泛白,目光涣散。
“……夜生,这是不是闹出人命了?”
深红色的血液开始在地板上缓缓蔓延。
夜生心跳如擂,瞬间回想起了丁桂曾经形容过郭大爷醉酒摔下楼梯后的死状。
仿佛是一模一样的。
思绪回溯,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今天午后在唐姐与她父亲在后庙中交谈时,自己被庙里新来的小和尚阿普,拉去关公前抽的那支竹签。
签子是二十号。
只可惜这数字看着吉祥,对应的内容却很不好,是个触霉头的下下签。但他向来不怎么信这个,所以当时也没往心里去,随即便直接将解签的条子用烛火点燃,丢进了大香炉中,对着炉子拜了一拜就算完事。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悔得百蚁噬心,只恨不得当时留下来磕几个响头才好。
然而现在说再多也都来不及了……
夜生下意识地拉着身体僵直的唐幸一路往下,绕开了楼梯尽头处瘫得四仰八叉的江卿卿,继而把口袋里的车钥匙果决地塞入了唐幸手中。
“你赶紧开车走,我留在这里打110。”
“不行,不行,”唐幸屏着气,像是丢烫手山芋一样把车钥匙丢开,随即啪的一声,令车钥匙摔飞在了远处的大理石餐桌下,“我们别打电话了,我去探探她还有没有气,要是没了的话,我们就把她——”
夜生心内一紧,瞬间意会到了唐幸的企图。
于是他连忙抑止住自己紊乱的思绪,将这段危险的对话打断道,“唐姐,那是犯法的。你这里是高级小区,出入口都有保安和监控,警察真追求起来,我们两个谁都跑不掉!”
“没事的,我里面有认得的人……而且张茂兵从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我回忆回忆,我们可以照葫芦画瓢……”
“唐姐,你冷静一点。”夜生努力维持着看起来还算冷静的神色,“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本质上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那么你就别这么强迫自己。更何况,有些门一旦打开,今后就再也合不上了。”
“可是夜生,这件事原本与你无关,你只是想帮我,我不能把你拖下水!”
“刚才那份文件的确是我抽的,所以她才没站稳出了意外。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一直以来也帮了我很多,可我并没什么能还你的了,更何况你想要的那块地也快出中标公示了……”
“别胡说,那怎么会是你的错?”唐幸没法再听下去,连忙打断他道,“谁知道她这个人的运气会这么背,就连站都站不稳!”
“都不重要了。”夜生顿了顿,继而缓缓垂首,不含一丝怜悯之意地望向了已经瘫得不省人事的江卿卿,“何况你也听到了,她伤害了小玫瑰,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地毁灭了她从小到大的梦想。所以,这件事就算我们都有责任,也就当是我一个人做的了……”
“小玫瑰?”唐幸在口中喃喃着,脑海中刹那间冒出了夜生手腕上,那朵被她吐槽过无数次俗气的玫瑰刺青。
夜生心如刀剐,不敢再去回想今日早上分别时,小玫瑰那双充满希冀的明亮眼眸,与接吻时锤在自己胸膛上的软软拳头。
明天早上,小玫瑰可能等不到他拎着甜豆浆回家了。
“好了,看着我的眼睛,我们最后对一遍!”夜生强制将自己抽离出了痛苦的思绪,随即冷静地走近血泊中,从江卿卿手中抽出那份沾着血的文书,不容辩驳地塞进了唐幸的手里,“今晚你是为了换衣服临时回来的。在你提前离开后,我和江卿卿起了口角,并在争执中看到她不小心踩空摔下了楼。至于我和她为什么吵,她又是怎么掉下来的,你都毫不知情,明白了吗?”
唐幸明白,夜生的意思是要她赶紧销毁这个物证,因为这上面还沾着自己的指纹,根本经不起刑警细查。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就变成了眼下的这个局面?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社会人士的江卿卿,今晚在这里出了事,势必会引起不小的舆论风波,更何况她们两个与张茂兵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关系,这件事在外人看来,自己的确会有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嫌疑。
然而今日这场意外,分明从头到尾都是江卿卿在挑事犯贱,就算她自己不愿承受,可命运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夜生来为这场事故买单?
“不行,夜生,我不想你有事。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和警察说清楚,这是会留案底的,或许还要负刑事责任……我去找个人帮我们顶了吧,我不能害了你!”
“万一别人临时倒戈呢,万一别人的口供对岔了呢?”夜生从远处捡起了摔在地上的车钥匙,郑重地塞进了唐幸的手里,“唐姐,你说过,你付我那么高薪水就是要我为你挡灾的。那么即使在我工作的最后一天,也理应如此。”
“不,”唐幸仓惶着摇了摇头,“我留你在身边不是想要你为我做这种事的!夜生,我从来都不是这么想的!”
夜生没去看她的表情,而是直直地拉着她往后门车库中走去,“好了,你快开走吧,等你开走后五分钟,我就要打110的电话了……”
别墅连接车库的后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带劲冷风顿时将唐幸吹了个激灵。
在这一刻,她忽然回想起了今天下午夜生曾神采奕奕地告诉自己想要结婚的打算。于是,她狠狠地拽住了他的西装袖口,在他固执地想要将自己塞进驾驶座之前。
“等等,你有没有想过报了警之后,你女朋友那里要怎么办?”
夜生的目光有些失焦,一颗心顿时如同从天际坠向海面,在此刻的呼吸困难中,他的脑海里竟下意识地回想起了昨夜塞在衣柜最深处的对戒。
“等到下次见到她,我再——”
一颗流星陨落在了头顶。
夜生顿时哽住了喉,因为他也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自己究竟该和小玫瑰从何说起。
在发动机打上火的一瞬间,在作为逃兵驶离这场灭绝的苦难前,唐幸捏紧方向盘,抬眸望向窗外,用着她这辈子最真挚的语气朝车外的男人恳切开口道,“郑夜生,要是今后她不要你,换我等你行不行?”
夜生抑制着太阳穴的鼓噪热度,默默摇头。
“唐姐,你爸那间庙里种的葡萄其实很不错,等来年结了果,你真的该去尝一尝。”
秋风瑟瑟,扬起了景观道两侧的落叶与尘埃。
悠扬的钢琴声伴随着轻风从远处传入车窗,轻柔曼丽,舒缓人心,使得唐幸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也逐渐趋于平静,只是在一份如同偷窃而来的沉稳中,她那双向来风情万千的眼眸却在泪意中愈加迷蒙。
是的,她知道,比起失去夜生,她更害怕失去现有的生活与地位。
她害怕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沦为阶下囚。
从而在踏上油门的一刹那,她突然看清了自己卑劣不堪的内心,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自始至终也不配拥有坦诚相对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虽晚但肥。
明天学校里事情比较多,联轴一整天,怕码不完字,就和大家请一天假哈,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