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欢迎么?”章瑶抖了抖肩上的雪花,往前走了两步。
“呃不......”沈知非目光落在了她单薄的衣装上。
章瑶只穿了件薄薄的高领毛衣,外面一件比秋装厚不到哪里去的风衣,耳朵冻得通红,脸鼻尖也隐隐有泛红的趋势。
沈知非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走过去不容拒绝地绕在章瑶的脖子上,在章瑶抬手推拒之前按住了她的手,入手冰凉,她脸色一沉,“我不冷,围好。”
“你凶什么?”章瑶面色不变地问她,语气平静,一点儿情绪起伏都没有,但沈知非知道,她这是在撒娇。
沈知非捏了捏她冰凉的掌心,“没有凶,怕你冻坏了。”
高中的时候章瑶的身体就算不上硬朗,每到换季就得感冒发烧一回,沈知非没少操心这个。
章瑶还想说什么,沈知非笑着牵着她走起来,她说:“好啦,你怎么来这里了?不用拜年了?”
“我从亲戚家逃出来的。”章瑶眨了眨眼睛,“我爸妈肯定生气了,现在暂时无家可归。”
她眼睛大,又是清透的褐色眼瞳,干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沈知非看得心里发软,很想捏捏她的脸颊。
但如今章瑶还不是她女朋友,她当然是不敢的,只好将章瑶的手握紧了些,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
沈知非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不会无家可归的,我......我随时欢迎你。”
章瑶把围巾往上推了推,遮住了不由自主冒出来的笑意。
念及沈知洺在家,她大概会很拘谨,沈知非想到了另外的去处。
“去安舒姐的酒吧坐坐吗?”沈知非牵着章瑶,准备往回走。
安舒的酒吧年初一也是不打烊的,虽然客人不多,但她也就图个乐,看着人来人往的,会比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要开怀一些。
“嗯。”章瑶其实并不记得安舒长什么样子了,上次在商场也只是一面之缘,她只记得应当是个成熟的女人,给沈知非试衣服的时候像极了贴心的大姐姐。
章瑶的步子慢了些许。
沈知非察觉到了,却没有问,她想,章瑶若是愿意说就会直接说出来的,若是不愿意,她也不愿意去强迫什么。
沈知非只是跟着放慢了脚步,两个人走在纷纷扬扬的小雪里。
沈知非时不时偏头看一眼章瑶,好像她牵着的这个人会忽然不见了一样,又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章瑶,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她的美好。
“看路。”沈知非第三次险些将自己绊倒之后,章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这人已经看她好几次了,她承认这样在意的目光的确让她有了些许安全感和满足感,但是对于正在走路的她自己来说未免太不认真。
沈知非看一眼章瑶头顶上积起来的薄薄一层雪,又抬起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雪,就有笑意不自觉地爬上眉眼。
她们好似那书里说得一样,一不小心,就一起白了头。
沈知非摩挲着指尖已然融化的雪水,凉凉的触感很快便温热了起来,她说:“新年快乐。”
十八岁之后的新年,沈知非从没有过太开心的感觉,家里只有两个人,除了冷清就是冷清,到处都是他们一家人曾经热闹的痕迹。
甚至可以说每次过团圆节的时候,沈知非都会感到难过。
许多人习以为常的阖家团圆,她此生再不能拥有。
今年是她十八岁以后第一次感到由衷的开心的一个春节,仅仅只是因为她又可以牵到章瑶的手了。
章瑶目光垂着,一直在看路,闻声终于转过头,视线从雪地里移到沈知非脸上,她是很认真地在说出这个祝福。
她还记得那时在商场里沈知非说过的话,她说等春节再说一次“新年快乐”。
彼时她并没有对此抱太大希望,毕竟这人说消失就消失的前科于她而言实在是不小的阴影。
但是现在,简单的四个字便让她对未来有了那么点信心——沈知非正在慢慢地,用一点一滴的小事情,来告诉她,这次她会说到做到,不会再失约了。
章瑶抿着唇,长睫翕动两下,轻声道:“新年快乐。”
跟着沈知非到目的地的时候,章瑶才发觉这家酒吧就是上次她来的那家,她记得那个唱歌声音跟沈知非很像的玩偶熊。
和那个很眼熟的手绳。
章瑶动了动自己被沈知非握着的右手,她的手绳还在腕上戴着。
“到了。”
沈知非的话语将章瑶的思绪打断,章瑶便暂时放弃了拿出手绳再仔细看一看的想法。
安舒刚刚开门,就看到了拎着一袋子书的沈知非,她笑着迎上去,自然而然地伸手打算接过,“今儿不陪你弟?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他写作业。”沈知拉着章瑶往前一步,给安舒介绍:“这是章瑶,我......我朋友。”
安舒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不自然,但只是一瞬间罢了,她转瞬便收起了那点情绪,绽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貌性微笑。
安舒微笑着伸出右手:“幸会,安舒。”
章瑶亦大方地同她握手,脸上表情淡淡的,但不冷漠,“幸会。”
沈知非一脸欣慰地看着俩人握手,她有种把媳妇儿介绍给家人认识的感觉,很骄傲。
这是沈知非带来的第一个朋友,安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长得很耐看,不是沈知非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惊艳的类型,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是许多人比不来的。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么?
安舒眼神暗了暗,对上章瑶不解的目光,她又轻轻笑着,“进来坐吧。”
客随主便,章瑶跟着沈知非坐在了吧台前。
安舒拿起调酒杯,“喝点儿什么?阿森不在,你们只能尝尝我这个老板的手艺了。”
安舒不回家,她的员工总要回家过年的。
“那我们可有口福了。”沈知非笑得像只小狐狸。
安舒的调酒手艺也是很不错的,她最初特意跟着一位师傅学习过几个月,后来酒吧红火起来之后,她就很少亲自动手调酒了,就连沈知非也只喝过一两次罢了。
“就你贫。”安舒往杯子里到了点配酒。
沈知非总想看章瑶,为了不让她感到不自在,只好四下看着酒吧里的吊灯、桌椅、酒柜......
角落里的箱子吸引了沈知非的注意力:“姐,那是什么东西?”
箱子还挺大的,估摸着得有四五十公分高。
安舒抽空看了一眼,道:“哦,你的工作服,旧的那个熊头套上次被一个客人不小心压坏了,我给你买了新的,省得你下回来了没工作服不唱了。”
章瑶听到熊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沈知非,那人却没有看自己,而是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沈知非:“......”安舒姐你把我卖了知道么?
风暴边缘的安舒丝毫未察觉,她扫了一眼台子上的麦克风,挑了挑眉:“唱两首?太安静了我调出来的酒没有灵魂。”
沈知非摇头,借着别头发的功夫跟安舒使眼色:“不了吧姐,我唱歌也就那样。”
“唱挺好的啊,”奈何安舒正专心致志拿着量杯看酒,完全没有接收到沈知非求救的眼神,“阿森说你要是摘了头套唱肯定收获一大票迷弟迷妹。”
“我不......”
“可以么?”
沈知非刚想继续推脱,耳边便传来章瑶不咸不淡的一句问询。
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眼里有些薄薄的期待。
沈知非忽然想起来,章瑶似乎从没听过自己唱歌。
“你想听?”沈知非放下了手里的水杯。
章瑶没说话,半晌,很不明显地点了一下头。
“好吧。”沈知非咬了咬下唇,纠结地看着角落里的箱子,最后还是直接站在了台上。
章瑶看着舞台灯下的沈知非,目光里带着些很浅的喜悦。
沈知非总是这样,悄悄地满足自己所有的请求,哪怕是她一开始不想去做的事情。
安舒不太温柔地将杯子磕在桌面上,“你不穿玩偶了?”
“不了。”沈知非眨巴眨巴眼睛,把麦克风调高了一点点。
这里没有那些贪婪的视线,她应该不会害怕了才是。
沈知非随着旋律开始哼唱的时候,章瑶脸上便已经浮现了了然的神色,她的眼睛看着沈知非扶着麦克风的右手,腕子上戴着的手绳随着动作露出一截,正微微发亮。
那天的熊就是她。
章瑶扣住了自己的手腕,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晴天娃娃。
“她在我这里唱了很多年了。”安舒忽然开口。
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章瑶收回了点视线,看着安舒等待她的下文。
“她以前挺苦的,刚成年,就得挣钱。”
章瑶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我知道她苦。”
她以后会慢慢地对她好,把那些苦都赶走。
安舒调好了三杯酒,搁在吧台上两杯,自己端着另一杯抿了一小口:“她喜欢你吧?”
章瑶没说话,安舒也并没有很想得到这个答案,不得到肯定的答案,至少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她们只是朋友。
沈知非唱歌的时候总是闭着眼,偶尔睁一次眼,视线便会固定在章瑶的方向。
——即使她在暗处,她也能一眼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