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这天,江弈安坐在十七殿斟茶,长沅独自前往虞渊数月,如今刚长生殿回来,便有些时间悠闲地坐在殿里喝茶。

  “师父,这茶是上次子雍我们到后山自己摘的,味道怎么样。”

  长沅点了点头:“嗯,汤色看着不错,就是味道淡了些。”

  江弈安笑了笑:“原本还想给师伯送点去,被您这么一说,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你若想送,送去便是,就怕你师伯人又跑到外面去了。”

  江弈安坐在长沅身边,长沅看了看杯中漂浮的茶叶,对江弈安缓缓道:“弈安,有时候真相就像这水中浸泡的茶叶一般,肉眼看去你根本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茶叶,数了也未必数得清。”

  江弈安皱起了眉头,有点听不明白长沅的意思。准确地说,他一直都不太明白长沅的意思。

  江弈安若有所思,长沅看他没有想要接话的意思,就接着说:“为师只是希望你今后无论遇上什么事,牵扯到什么人都不能随意动摇,你要允许任何人犯错,但是有些错犯了,或许根本没有无可挽回的余地。”

  “师父,关于顾渊,我还是有一些问题想问问……”

  “此事你可亲自问问顾渊,长师伯自然是什么都未曾与我说道过。”江弈安知道就算询问长沅上百遍长沅也会想尽办法搪塞,无论是真的一无所知,或是有所隐瞒。

  其实他要是想了解顾渊也不难,但关键就在于,顾渊的为人跟他有一些极其相似的地方,他们都不喜欢向别人诉说自己的事,无论顾渊是出于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可在江弈安这里,不管平时自己对别人的故事有多不感兴趣,但是他觉得,顾渊的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并没有那么重,可到了顾渊这里,小心思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

  此时连江弈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对顾渊的来历刨根问底,不知不觉中,江弈安已经在思考太多与顾渊有关的事情。

  江弈安想,既然长沅不愿对他多说,自己这样一只追问也显得不够懂事便也不再追问,师徒二人坐在前厅聊了几句后,江弈安便自己离开了。

  第二天,江弈安发现长沅不在十七殿,四处看了一下,就遇到刚从晋沅那边回来的方小棠。

  “你可见到师父?”

  方小棠说:“今早上师父去找我爹说要出去一趟,之后就再没见过。”

  江弈安点了点头,此时他已经知道,长沅定是又离开长生门了。此时江弈安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师伯最近这几天有什么打算吗?”两人一边并排走着,一边聊着天。

  方小棠说:“我爹前几天找了季子雍,或许又要出去了。”

  江弈安点了点头,等送走了方小棠,他便返身回到十七殿。

  江弈安走回房里,发现顾渊人不在十七殿,于是走到隔壁,房间里也没有他的影子,可房门却是虚掩着的,江弈安缓缓推开门,往里面看了看,全然没有看见站在一旁的顾渊。

  “师兄。”

  江弈安转过头来就看到脸上带笑的顾渊。

  江弈安应了一声,就好像已经思考了很久然后飞快说道:“这几天你收拾一下,我们去衢州。”

  长生门走到山下要走一段长长的石梯,石梯的尽头连接着长生殿向上下蔓延,靠近殿的台阶还稍微宽阔些,等到了山腰,石阶便修建在一些参差的巨石间,只容得下两人并排。石头上青苔覆盖,松树生长在那些巨石的缝隙里,巍巍峨峨,除了鸟兽,很少有人踏进这里。

  “这些修筑石梯的人着实厉害。”顾渊仰起头看着远处渐渐消失在云雾中的石阶,仿佛深入进去就可以到达一个仙境。

  “怎么个说法。”江弈安有点心不在焉地问道。

  “你想啊,人走路都要有路可走,倘若山脚下的台阶可以用蛮力搬上去,那如果到了山腰石头放哪儿,工具呢?”顾渊骑着马说着,手上捏着一根长长的草甩来甩去。

  江弈安开玩笑似的悠闲地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个疑问。”

  顾渊转头似乎充满好奇地等待着。

  “你家的山是根柱子吗?笔直擎天,光滑无比?”江弈安半歪着脑袋。

  顾渊:……想想似乎真的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两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也来衢州,刚进衢州城门,迎面便走来两位官府打扮的人,其中一人开口道:“二位进衢州有何事,我们需要登记造册。”

  顾渊禀明了来路,官兵放行后两人顺着城郊的树林一路进入衢州城,周围柳树茂密,层层叠叠,城边人烟稀少,慢慢走近城内,街道也热闹起来。来往人群叫卖声,孩童嬉闹声应接不暇,顾渊四处张望,就好像满眼都是新鲜物什。

  “衢州地界宽广,比祁州确实更热闹些。”江弈安牵着马,低头看向路边摊边走边说。

  “师兄,这次来衢州为什么不带上子雍师兄?”

  江弈安顿了顿,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道:“季子雍在师伯那边还有要事在身,我也便没有与他提起。”

  顾渊点了点头,江弈安立刻转移话题:“这里连接了九境之中众多地境,四通八达,人群混杂,”说着回头看了看两人进城的方向:“所以进城门也需要官府的人查问清楚来历、人口,祁州不如这里大些,我们去的时候便也没有那么多琐事。”

  江弈安说完见顾渊不开口,转头对着他接着说:“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我……晚上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到了夜里,屋子里烛火氤氲,隔着纸窗可以看到屋内泛着微红的光亮忽闪着,屏风后一个人的影子混合在沐浴时漂浮着的白气中,慵懒地靠在木桶边缘。顾渊拎着热水,隔着木门迟迟不肯开门,他细细地看着房间里那人的身影,然后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才轻轻地推开木门。

  “师兄。”顾渊不争气的眼睛偷偷地往屏风后面瞟去,顾渊看到江弈安侧出的右肩角,上次留下的伤疤还清晰的刻在那里。

  江弈安应了一声,接着顾渊便听到水哗哗地开始裹动,不一会儿就看到江弈安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江弈安看顾渊两眼呆滞,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掌:“看什么?还不快去。”

  顾渊回过神来,匆匆忙忙跑到屏风后面,江弈安坐到椅子上,隔着屏风看着他一件一件地脱掉衣服,等顾渊完全褪去上衣,江弈安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想起那天在温泉时顾渊的样子,突然他眨了眨眼小声道:“长得挺快。”

  过了好一会儿,等顾渊擦着头发上的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江弈安还定定地坐在桌前翻看着几本顾渊叫不上名字的书,他走过去说道:“师兄先休息吧。”

  江弈安抬眼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烛火的原因,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顾渊的眉间比以前多了许多东西,两侧的眉骨舒展开来,鼻梁高挺,连神情似乎比之前都更沉稳了些,顾渊长得飞快,在一群十八岁的年纪里应该是比较高大的,江弈安想他定是一副姑娘们喜爱的好面相。

  江弈安转念又想,如今自己对顾渊的的疑问,应该向顾渊问,倘若他说一点也是好的。

  “顾渊,我想问一些问题。”

  顾渊闻声坐下,江弈安放下手上的书,挪了挪椅子正面对着顾渊。

  “顾渊,你可以跟我讲一讲,以前的事吗?”

  江弈安微微地低下头看着顾渊,凑到顾渊面前试探性地问道。此刻他甚至有些怕遭到顾渊拒绝。但他也想的坦然,就算遭到他的拒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烛火突然呲呲地燃烧,两人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木桌上,桌下的膝盖几乎快要碰到一起,江弈安想,顾渊从来到长生门的那一刻起,或许也不愿再提起以前的事。

  对于有些人来说,过去的事就好像是桎梏,他们想要逃离,但是苦于自己还活在那里,他们走不开,也逃不了,想忘,但周围的还存在一切却又在不断提醒你他们别忘,所以他们忘不了;而对于有的人来说,有些过去美好得如同一场梦一般,他们拼命地想找回过去,却又找不回来。

  所以江弈安便想,顾渊就算不说,他也不怪他。

  久久,江弈安沉默着,他不知道顾渊会作何回答。

  “师兄你终于肯问我了。”

  顾渊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江弈安不禁一怔。

  “我想着要是师兄不问,我也不会非拉着你说,但如果师兄想知道,无论什么,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顾渊话一出口,江弈安微微地动容了,他知道顾渊从住进十七殿到今天,除了修炼,其他的事情他几乎对顾渊从不过问,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江弈安长久以来那种太过自封的尊严让他从不愿主动开口过问他人之事。

  慢慢的江弈安发现顾渊也是如此,所以江弈安便也自觉地对他不管不顾,有时候江弈安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了一些,平日里也鲜少跟弟子们打成一片,就算看到身边的人与其他人相谈甚欢,江弈安也只是礼貌地一笑,无论什么他都不太想让自己深陷其中。

  至于顾渊,他从不主动跟人提起自己的事,就连时常带他一起鬼混的左景右景也对顾渊的事知之甚少,季子雍以前曾经尝试过询问他,可是顾渊也几乎只是随意陈词。无论是方小棠还是季子雍,慢慢地也在这种平静相处下将这些初识时候的客套话遗忘在嘴边。但其实一直以来,顾渊的出现都让江弈安如鲠在喉,到如今这些猜想已经从原来的好奇心慢慢转变成为一种理应了解、想要了解的故事。

  江弈安联想到这里,此时又看着顾渊的反应,竟然让他产生一种自己在逼迫顾渊的错觉。

  江弈安从不喜欢逼迫别人,就好像不喜欢别人逼迫自己一样。

  “你若不想说也无妨,我不逼你。”江弈安笑了笑。

  顾渊透过烛光看着江弈安,他的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然后手掌无意识地攥着膝盖上的衣布:“师兄,我一直在等你主动问我。”

  江弈安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段时间我想了想,师兄也定是那种不喜过问琐事之人,我虽不喜欢与别人谈论起自己的往事,但是如何是师兄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告诉你。”顾渊松开攥着的手拿过江弈安手中的书放到自己面前凑过去对江弈安说, “师兄,你若想听,我现在就说与你听。”

  江弈安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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