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火

  七芸的尖叫声穿透整个院子。

  夫人抱着一个襁褓也软了下去,附近几个小厮听到呼喊立马冲了过来,不过刚到,那几个小厮的人头也以同样的方式身首分离。

  夫人的手不住颤抖起来,她呆在原地,不过片刻她便突然抬起脚就朝正堂跑去。

  “夫夫夫、夫人……”七芸颤抖着声音,“夫、夫人不要丢下我……”

  夫人抓着七芸顺着长廊跑回去,长廊上的灯火一个接着一个暗下去,等夫人和七芸跑到前院,整个前院早已是血光一片。

  “老、老爷……”

  阿金突然从两人背后跑了出来,他惊愕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立马跑到夫人身边,而夫人二话不说就推开虚掩的门跑进正堂。

  “老爷!老……”

  夫人抱着襁褓软倒在地:“子、子靖,子靖!”

  蔺轲瘫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地靠在正堂的交椅上。

  “子靖!”夫人跪下去看着他腹间捂着的伤口,“子靖……子靖你看看我。”她轻轻地摇了摇蔺轲的脸,然后就着长袖撕下一块衣布严严地堵在蔺轲的伤口上。

  “子靖……”蔺轲慢慢睁眼。

  “子靖。”夫人看着他哭了出来。

  “快……”蔺轲毫无血色的唇微启,他无力地扫视着身边的阿金和七芸,然后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蔺轲的手无力地端起,还未碰到蔺夫人就沉了下去。

  “子靖……”

  “带、带着夫人快、快走……”蔺轲转动眼珠看着阿金,面前的阿金同样流下泪来。

  “马、马上走……”

  阿金看了蔺轲半刻,抹了一把脸就抓起一边的七芸:“夫、夫人。”

  蔺夫人又撕下一块又一块布绕上蔺轲的身上:“你们快走,我、我……”

  扑通!一个跪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夫人!”七芸哭喊着,“夫人跟我们走吧,老、老爷他……”

  “不!”蔺夫人的手颤抖起来,“你、你们出去后去找大夫来!快去!”

  身后两人一动不动,蔺夫人转头大吼:“快去啊!”

  “夫人!”七芸磕下头去,“还有小少爷!想想两个小少爷!”

  蔺夫人捏着布条的手停在原地。

  “还有小少爷啊夫人!”七芸磕下头去,“夫人!!”

  蔺轲勉强维持着意识,他抬起迷糊的眼伸手抓起蔺夫人停在半空的手:“玄机……”

  蔺夫人的眼泪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蔺轲的手抓着蔺夫人的手背用力捏了一下:“玄机……快走吧。”

  阿金和七芸同时哀求着,这时候,门外又一个弟子人头落地。

  “夫人!!”七芸急得快说不清楚话来。

  蔺夫人紧紧咬住下唇,她红红的眼含着无望和不甘,半晌,她终于开口:“你我结发,我怎能……”

  “夫人现在不是……”阿金开口。

  “你们走吧,我儿若能活定能活!不必拖累他人。”蔺夫人背对着阿金和七芸。

  “夫人!!!”七芸哭又喊,“我求求了你夫人!!”

  阿金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把就抓住七芸跑了出去,“夫人!!”阿金拽着七芸飞速跑了出去,头也未曾回。

  “子靖我……”蔺夫人转头看着蔺轲,“子靖……”

  “子靖?”

  “……”

  “子靖?”

  蔺轲闭着眼没有回答她。

  “子靖,”她紧紧抓起蔺轲的手,“子靖!”她的哭嚎包裹着整个州令府,府门外周岁宴的红绸就好像悬崖上的绝缎。

  “子靖你看看我,”蔺夫人抓着蔺轲的把脸靠在蔺轲的胸口,“子靖……”

  嘭——

  一声闷响从蔺夫人的身后传来。

  “徐金人呢?”

  蔺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直起头缓缓转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她红红的眼冷得像一个杀手充满恨意,似乎快要瞪出血来。

  “我问你徐金在哪里?”

  蔺夫人撑起身子然后摇晃地站起来,她原本白白的裙尾上全部是蔺轲的血,连手上也沾满了没有干透的血渍。

  噌!

  蔺夫人转身在桌案上拔出一把长长的剑。

  银剑铮亮,这把是爻戈蔺轲每天都会亲自擦拭:“滚出去。”

  那人看着蔺玄机。

  “滚出去!”长剑直直地指着那人。

  “夫人你莫要怪谁,若大人不这般推辞,也不会到今天这个下场。”

  蔺玄机看着他:“我叫你滚出去。”

  “告诉我徐金在哪,我会放过你……和你的孩子。”那人瞟了一眼安静躺在襁褓中的两个婴孩。

  蔺玄机站在原地,半晌,她拿着剑慢慢靠过去,不过几寸,长剑剑尖就抵上那人的咽喉。

  “你杀我夫君,灭我府门,如今还要跟我要人?真是好道理。”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好道理。”

  那人看着蔺夫人两颚微微咬牙隆起。

  “也罢。”话毕,那人微微一挥,蔺玄机手上的剑就被捏了个粉碎,“你们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蝼蚁,杀你们,不过弹指之间。”

  “不要……试图挑战的我的耐心。”

  蔺玄机惊愕的半刻,整个蔺府就燃起熊熊的大火。

  跑出府门的阿金拽着七芸一路跑出来,七芸用力甩开阿金的手:“阿金哥你为什么要跑!!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你为什么要丢下小少爷!!为什么!!”七芸过去一拳一拳地敲在阿金的身上,“夫人在里面!!夫人还在里面!!”

  说罢,七芸转身打算往回跑,一转身两人就看到不远处燃起的熊熊大火。

  “夫、夫人……”

  阿金再次抓起七芸:“我们去找人帮忙!我们去找人帮忙!!”

  “那、那天我在城郊遇到一个仙人!我在城郊遇到一个仙人,他一定可以救夫人老爷!”说着徐金慌张快速地走远。

  “阿金哥!!”七芸站在原地。

  “七芸快!我们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说着,徐金飞快跑起来,不过片刻他就来到那日客店门口。

  “哎哎哎!你做什么!”一个店小二将衣着破烂的徐金拦在门口。

  “我进去找人!”徐金推攘着。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快滚快滚!”

  “有的!一个……”徐金顿了顿,“一个高高的先生!一个高高的先生!”徐金比划着。

  “没有没有快走!”徐金被一把推倒在地。

  七芸跑过来:“让我们进去!”可同样也被推了出去。

  徐金左右看了看,他突然翻身起来立马跪倒在地:“大人!!那日城郊相救小人有一事恳求大人!!”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

  “大人!那日小人城郊相救如今有一事恳求,求大人出来见见小人吧!”

  徐金的声音越来越大。

  “大人!小人城郊相救……”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店家走了出来:“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店家对着他一拳友一拳。

  “你们做什么!你们不要打他!!!”七芸拉着周围殴打徐金的人。

  “大人!小人有一事恳求!大人!!”

  唰——

  周围的声音在一瞬间静止。

  “大……”

  七芸和阿金都呆在原地。

  蔺府的火越烧越大,直到浓烟冒上天空,远处一道快马飞驰而过,纪宁带着一个侍从从街头一路飞过。

  纪宁看着远处的火光,心中难以抑制的焦虑冒了上来。

  “大人!!大人!!”

  纪宁转头,就看到自己府里的一队府兵跟着在自己后面也随着飞奔过来。

  “快去救火!!快去找人救火!”纪宁翻身下马,脱开缰绳还未站稳就跌跌撞撞地朝街口跑去。

  “大人!!”一个侍从抓住他。

  纪宁看着府门上“州令府”三个字,全身上下的血都在颤抖:“怎、怎么会着火呢?刚、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着火!!”

  “水!水!快去找水!我得进去!快去找人!先生在里面!先生还在里面!”纪宁随手抓起街边一个水盆倒在身上,二话不说就朝府门跑了过去,“快去找人!!”

  “大人!!”

  纪宁冲过去,就在快跨进门里的时候迎面被一个东西撞倒在地。

  “大人!”侍从一看急急跑过去拉起他。

  纪宁回了回神二话不说再次走过去。

  嘭!他再次被撞倒。

  “什、什么……”纪宁等着前面,“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他站起走过去,抬手一摸就发现空无一物的府门前竟然有一道墙。

  “墙、墙?”他左右摸索着,顺着府门边走了一遍都是同样又长又高的墙,“去那边看看,去后门!!快去!”几个侍从被使唤过去。

  “这、这是什么?”纪宁看着微微打开着的府门和里面的燃着的熊熊大火,“剑。”

  “大、大人,您……”

  “剑!”

  侍从颤巍巍地把腰间的剑递给纪宁,纪宁干脆抽出剑身一把扔下剑套。

  噌!噌!噌!

  纪宁挥起剑朝着面前的“墙”一次又一次拼命打去。

  嘭!

  他手上的剑被劈成两半。

  “呼……呼……”纪宁喘着粗气。

  侍从见此抓起他:“人马上就来,大人我们……”

  “先生还在里面……还、还有师娘……还有侄儿!!”他再次站起来拖着侍从,“找弓箭,去找弓箭!!”

  “大人!!”

  蔺玄机带着红红的眼,她的拳紧紧攥着,她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周围的大火包裹着州令府,浓浓的气流就好像有滚烫的油水浸泡着一切,那人看着蔺玄机微微抬眼,此时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额边的发丝微晃着,浓郁的火光从正堂的檀木窗照进来,落在在蔺玄机的脸上。

  她腰间那块白白的玉佩就好像一盏透亮的灯,这块白玉是她生子时蔺轲送她的贺礼。

  玄机似玉,薄薄月矣。

  那人背对着门槛看着蔺玄机,随后一声婴孩的哭声从大火里迸发出来。蔺玄机不自觉地朝婴孩的方向微微倾斜。

  那人暗自叹息,他叹息这明屿中的凡人太过卑微,就像临死的困兽,脚上的铁枷五解,而眼却还能看着前方。

  火越烧越大红尘一片,房屋随之坍塌,一瞬间遮盖住了蔺玄机的眼。

  她抬眼看向那人,不过一瞬,那人就在她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蔺玄机先是呆在原地,直到婴孩的哭声将她捞了回来。

  她跑过去,立马用自己的衣裳盖住襁褓,两手挽起婴孩就站了起来。

  哗——

  熏热的气流从四周席卷而来。

  蔺玄机抬起脚,转眼看到一片死寂的蔺轲。

  “……”她伫立半晌。

  “子……”蔺玄机刚要出口的话被吞咽了回去,随后一滴泪再次从她的眼眶里划出来,她毅然转身朝门口跑去。

  咔。

  蔺玄机刚一只脚跨出门槛,正堂梁上的一根木梁从她的头顶直直砸下来,她一看躲闪,原本砸向她头顶的木梁重重砸到她的后脊梁。

  蔺玄机将两手的孩童护在怀中整个人被砸倒在门槛上,她的下身一瞬间被紧紧压住,长长的木茬刺穿她的腿,血顺着石地流了满地。

  “……”

  她连忙看了看怀里的孩子。

  两个孩子圆圆的脸蛋上除了一点浅浅的黑渍,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是看起来饱满可爱。

  蔺玄机看着他们眼睛里泛着光,她慢慢扬起嘴角抬起手轻轻拨开孩童脸边的布,随之眼泪就从眼尾滑落。

  她低下头在两个孩子的额头都吻了一下。

  片刻的宁静,直到整个州令府都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救救我的孩子!!”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的孩子!!”

  燃烧的滋滋声掩盖着她。

  “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渐渐嘶哑。

  嘭!

  蔺玄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看着院子天空降下一阵白光,白光后一个人影渐渐显现出来。

  她看着那人,直到来人几次挥手,周围的火都不小半分。

  她腾出一只手用力扯下腰间泡在血水里的那枚白玉,然后塞进一个其中襁褓中。

  “仙人!”蔺玄机吼着,随之就伸手将孩子递了过去。

  那个人皱着眉看着蔺玄机抬手,蔺玄机身上的木梁就在一瞬间粉碎,直到木梁消失,他才看到她已经被压断了的双腿。

  “仙人,”蔺玄机道,“仙人大恩玄机无以为报!”

  片刻,整个州令府在大火中坍塌,一切余灰裹在火红的绚丽里消失殆尽。

  来人轻轻浮在半空看着大火慢慢消散,直到下面数人慌乱地闯进来。

  半晌一个侍从跑来,纪宁抬起头看着他:“大、大人……”

  “孩、孩子呢?”纪宁站在漆黑的残屋面前,半晌都不敢跨出去半步。

  “……”

  热热的火流还残余在空气中。

  “孩子也……嗯?”

  “……”

  纪宁抬起脚走到正堂,弯腰捡起灰烬里的爻戈。

  “先……”

  纪宁拿着爻戈,重重地跪了下去。

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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